易伊菲侧过挨了一巴掌的左脸,摇头道,“谢谢。”她把整理好的行李箱交给迟然,声线淡如清水,“飞灵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谢谢你。”
“不客气。”迟然接了行李箱,“不打扰了,再见。”
易伊菲却叫住迟然:“阿煜他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迟然反问,“关于你和刚刚那个外国人的?”见易伊菲点头,她摇头,“没有。”
易伊菲听罢,唇畔扬起一抹柔软的笑意,“阿煜就是这样。无论和他说过什么,不会有任何第三人能够再从他口中得知。”她眸色淡淡地看着迟然,把话继续,“那个人是我在美国交往的男朋友。在离开美国之前,我亲手把他送进了监狱。”她眸光一凛,“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迟然听呆了,瞬间懂了“就有本事再把你送进去一次”的意思。她抽了一口凉气,问道:“报警了吗?”
“报警?不必了。”易伊菲从外套的口袋中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他来中国找我,无非是想跟我复合,希望和我在中国重新开始新生活,算来也没什么恶意。”她吐出一圈烟雾,把脸隐藏在迷蒙之中,冷哼道,“我有可能会答应他吗?”
迟然默然不语。显然,易伊菲不是在问她,她也不知道能接什么话。
易伊菲走出阳台,用一个孤傲挺立的背影对着迟然。铺洒入室的夕阳余晕,勾勒出一幅造物者笔下的油画,画中人,孤独而凄美。
画中人说:“我要走了。我这一生,失败得很。唯一的牵挂,就是我的女儿。”
迟然心中一噔,谨慎地试探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一样吧。”易伊菲回头看迟然,笑靥释然,“别紧张,杀死自己这种事,我还欠了些勇气去做。”
迟然笑不出来。
易伊菲把烟蒂掐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就这么结束失败的前半生,我会不甘心的。我这个人太倔强了,说不定后半生会过得更失败。但现在,我还想再看看以后的我会活成什么模样。”
迟然笃定地接过话:“你的后半生会过得幸福快乐的。”
“不会的了。”易伊菲看着迟然,眼神清澈而不藏情绪,“你不知道吗?我生命中唯一的幸福快乐,已经被你抢走了。”
这猝不及防的一枪,让迟然愣了几秒。但她很快以同样清澈而不藏情绪的眼神回视易伊菲,微笑回敬:“你不记得了吗?你生命中唯一的幸福快乐,是你自己主动放弃的。”
这反弹的一枪,让易伊菲也愣了几秒。她再点了一根烟,梨涡里盛着的笑,失落而悲戚,“是啊,是我主动放弃的。”从手提袋里抽出一个白色信封,她交给迟然,“这封信,请在丫丫十八岁生日时交给她,可以吗?”
迟然收下信,“放心,我一定会转交的。不过,你不回来看丫丫了吗?”
易伊菲扬起下巴,冲着阳台方向吐出一圈迷惘的烟雾,“不知道。以后的事,就连自己也说不准,不是吗?”她盯着摁在烟灰缸里未熄的烟头星火,“你和阿煜的恩情,这辈子如果还有机会相报,我一定会还上。”
迟然没有回应。话已至此,无需多言。她拖着程飞灵的行李箱往外走,在门口时,一句略微哽咽的话,跟随空气溢出了门缝:“谢谢你们都能爱着丫丫。”
可丫丫的可怜,不会因为这些爱而减少半分。
小公主所有流着泪问出的问号,或许要等到十八岁打开这封母亲留给她的信件,才能真正得到解答。
只是,谁又知道,那里头写着的是解答,又或是更多的无解。
迟然叹气,一出电梯,便和等着进电梯的程煜碰上面。她瞥了瞥电梯的门,问道:“她还在上面,不上去打个招呼吗?”
程煜意味深长地看着迟然:“你不是已经帮我打过招呼了吗?”
迟然一听,觉得很有道理,把手伸向程煜:“程先生,我们一起去接小公主放学吧。”
程煜勾唇浅笑,牵起迟然的手,离开这间住着旧人的酒店。
在校门口安静站着的程飞灵,乖巧地说了句“爸爸妈妈,你们辛苦了”,乖巧地自己开车门,乖巧且破天荒地一回到家就打开书包做作业,再乖巧且破天荒地吃过饭后洗澡上床睡觉,连余光也不留给客厅那台大电视。
这乖巧劲,隐隐透着诡异的气息。
迟然越发觉得今天的程飞灵乖巧的不像本人,问程煜道:“师兄,你觉得丫丫今天的表现好吗?”
“很好。”
“丫丫之前有过比‘很好’更好的表现吗?”
程煜想了想,“去看看吧。”他抬手敲了敲程飞灵的房门,顺便安慰迟然,“程飞灵不会因为易伊菲的关系不喜欢你的,自信点。”
“……”
房内久久没有传出声响。
程煜开了门,和迟然对看一眼,目光转移到粉色公主床上用被子裹得只剩一个后脑勺的小人影:“飞灵。”
程飞灵迅速扯了被子,把脑袋也给裹了进去。
迟然做好会遭遇激烈反抗的准备后,轻轻拉扯被子。不料这被子轻易就被扯开,露出蜷缩成一团的小家伙,睁着一双还在淌眼泪的兔子眼揪着她看,看得她心里一抽一抽地疼,舌头一打结,竟不知所言。
程飞灵坐了起来,哭得一抽一抽地冲迟然发问:“我妈妈是不是又走了?她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迟然猛地被问住了。
程飞灵就把带泪的目光转向程煜,声音更悲伤了,“爸爸,妈妈是不是又不要我们了?”她站起来,抖着肩膀一颤一颤地向程煜伸开手,“爸爸,爸爸……”
程煜抱起程飞灵,接过迟然递来的纸巾给小朋友擦了擦泪:“你妈妈跟你说了什么?”
程飞灵扯着鼻音,把想了很多遍的话都说出来:“妈妈说,她要去美国出差了,要过很久很久才会回来,她和我舍不得她一样,也很舍不得我。妈妈还说,迟然是一个会对丫丫很好很好的好妈妈,和你一样爱我疼我,你们会陪我长大,要我好好听话。等我长大了,她工作完了,就会回来看我的。”
迟然心中一动,湿了眼眶。
程煜和程飞灵一起坐在床边,柔声问道:“你相信你妈妈说的话吗?”
程飞灵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相信!妈妈答应我的,她一定不会骗我的。”
程煜也点点头:“所以,你妈妈是因为工作需要暂时离开,不是不要你,你明白了吗?”
程飞灵点了头又摇头。她紧紧地抓住程煜的手,问得小心翼翼又不安:“妈妈会回来看我的,对不对?”
程煜这次没有点头。
迟然赶紧接了话,“对啊,你妈妈当然会回来看你的。她答应过你的,你也相信她,不是吗?”就算对着这样可怜兮兮的小公主,师兄也不愿打破原则说些超过他预估范围的话,那么就让她这个对未知还算有所向往的乐观派来憧憬吧,“丫丫,在你妈妈回来之前,请先容许我和你爸爸一起照顾你,陪着你长大,好吗?”
程飞灵用带泪的大眼睛看着迟然,点下了头,并张开双臂:“对不起,迟然妈妈。”
迟然听不懂这道歉因何而来,向程煜投去询问的眼色。
程煜摇摇头,难得一次和迟然在同一理解水平线上。
程飞灵便贴心地用哭腔为他们答疑解惑:“我那天在学校打架,让你们伤心失望了,对不起。我不是想打架的,可是陈茜茜她骂你,她说你是破坏爸爸和我妈妈感情的坏女人。你不是啊!我知道是我妈妈先不要爸爸的,爸爸是因为有你陪他,才有笑容的。陈茜茜她乱说话,所以我才打她的。”
迟然哭了。她把鼻子和眼睛哭得和程飞灵一般红了。
程飞灵被迟然这突如其来且停不下来的眼泪给惊得忘了要继续哭。她连忙指挥程煜去拿纸巾,然后自个儿给迟然擦泪。不到一会儿,因为承受不了迟然这泪水的重量,她只好请求程煜把迟然带回他们房里去安慰。
小公主说:爸爸,妈妈太感动了,你安慰安慰她吧。我就先睡了,明天还得早起上学呢。
于是程煜就把因为哭被“嫌弃”的小女人带回了房里。
这时已经从感动中恢复过来的迟然,后知后觉地问道:“丫丫是在嫌弃我吗?”
程煜思考了几秒,“听起来,是这个意思。”
于是迟然一秒内把挂在睫毛的眼泪憋了回去。她看着程煜,决定还是提一提:“我在酒店见到易伊菲的美国男朋友了。”
“嗯。”
“她这次离开,是担心留下来,会给丫丫带来什么危险吧。”
程煜擦去迟然脸上未干的泪痕,“她找过我,帮她办澳大利亚的签证,明天就走。”
迟然没有再说什么。
程煜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搂着迟然坐在露台的秋千上,静静地凝望夜色。
良久,迟然问道:“她会过得幸福快乐的,对吗?”
程煜默然,低头吻了吻迟然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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