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如梦初醒,神色顷刻变得慌乱。
何佩阳目光安然祥和地看着程煜,面色如释重负:“他们来了。”
还没等迟然转动僵硬的脖子回头去看看被这阵皮鞋踏地声带来的“他们”是何人,两名来人已以一身警服的挺拔姿态立在他们面前,站立在何佩阳的正对面,语气冷肃:“请问你是何佩阳吗?”
何佩阳从容地点头道:“我是。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我。”
程煜感觉全身都僵硬了。他知道他应该两步上前冲过去挡在何佩阳跟前,把母亲和这两名面无表情的民警分隔开,替母亲了解清楚这一突发状况。
但程煜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如同画地为牢的困兽一般,木木地听着母亲用眼神告诉他:没事的,儿子,这是妈妈的事,妈妈来解决。
在这一刹那,程煜终于把从昨天困扰到现在的谜题给解开了。
没有突发状况,只有蓄谋已久。
一名民警从公文包里抖出一张纸,平直地展示给何佩阳看。
一张盖有红印的传唤证。
何佩阳再挺了挺背脊,沉着冷静地听着民警发出如机器人般无感情的声音。
“何佩阳,我们是刑警支队的办案人员,你因涉嫌合同诈骗和故意杀人,现在依照法律规定对你进行传唤,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合同诈骗和,故意杀人。
迟然吓得双目圆瞠,脸色惨白。她惊慌地看向程煜,这张俊颜上没有震惊和不可置信,一如既往地挂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她忍不住发抖,握住程煜甚至比她体温还低了几度的手。
而程煜只是任由迟然握着,好似根本没有感觉到这一动作。
不可能会是这样的。
迟然深深吸气,极力控制住声带的颤动,对两位刑警说:“警官,我是这名女士的儿媳妇,请问你们调查到初步证据了吗?如果没有的话,你们以涉嫌两项罪名来传唤我婆婆,似乎有些过分。”
“迟然,听说你本科是学法律的吧?你认为警官手上没有一点线索的话,敢上这里来带我吗?”何佩阳不带请求之意地转向刑警,“请给我一分钟,我和我儿子、儿媳妇交代几句。你们知道的,我先生正在手术室里做着生死攸关的手术。”不等回应,她径自走向程煜,“儿子,我这一生有两件最成功的事,一是嫁给了你爸,二是把你培养得和我一样坚强坚韧、处变不惊,我没有遗憾了。”她伸出不带半丝颤抖的手,抚上程煜绷得如石头般坚硬的脸,“瘦了太多,是妈对你疏于照顾了。以后记住,一日三餐要按时吃,多吃点。”
程煜的面部肌肉重重地抽了一抽。他侧开脸,躲开何佩阳的手,合上已呈现出发红迹象的眼睛。
何佩阳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不愿与她眼神交流的儿子。她终是选择压制下了最后给儿子一个拥抱的渴望,转而对迟然说:“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迟然点头,快声道:“我们会尽快弄清楚情况,接您回家。”
何佩阳面露欣慰,摇了摇头。她用手指把掉落在脸颊侧的一缕发丝盘入发髻,转身面对要带走她的人民警察:“久等了。我可以跟你们走了。”
两名刑警便一左一右地把何佩阳夹在中间,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前进。
这一道被灯光照得明亮的走廊,把这一逐步远去的裹着紫罗兰旗袍的身影,照得这般如松挺立,如梅傲然。
程煜像是才反应过来正在发生什么似的,拔腿冲那三道就要消失在拐角的人影冲去。可这站得太久的脚慢了步伐,正好足够被追过来的迟然牢牢抓住。他急了,冲迟然大喊道:“干什么?他们要走了!”
迟然也急了,拼命摇头:“不行!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什么是时候!”程煜低吼,用仅存的理智克制住自己不能把迟然甩开,“迟然,你松开,我必须去问清楚。”
“好,我们会去问清楚的,等你爸爸的手术结束之后。”迟然死死地抓紧程煜的手,眼眶急得通红,却努力维持平和的语气,“这里手术一做完,我们就去派出所了解情况,好不好?”
程煜愣住了。他差点就忘了程恒还躺在这间亮着刺目红灯的手术室里,动着一场人间与天堂之斗的手术。他目光空茫地盯着这盏已经亮了逾一小时的红灯,无力地将后背靠在墙上,心里与这支撑身体重量的墙体一般,雪白无痕,全无主意。
何世逍就在此时带着方宛依匆匆赶到了,出口的声音和神情同等焦灼:“怎么回事?我们在医院门口看到小姨被带上警车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沉重的问号,在这道隐约可闻回音的走廊中与空气激烈碰撞,久久得不到解答,不消半会儿,了无踪迹。
迟然自然是要沉默的。这不是迟然可以作答的题。这应该是问话的人,可以自问自答的送分题。只是,迟然对这答案没有底,以致于让如山洪爆发般的担心彻底冰凉了指尖,甚至凉了他们相触的掌心。
半晌,程煜终于缓缓抬起了低垂的眼帘。他松开迟然的手,用修长的手指替迟然整理脸颊的碎发,面色已恢复如常,“我调整好了,不用担心。”他拉着迟然坐在冰凉的铁椅上,又伸手指了指对面与他们隔了过道的铁椅,“你们两个也坐吧。一台大手术,没那么快能做完。”
何世逍被程煜表现出来的镇静微微震慑。他看着眼前这位一身黑色套装气场更显寒凉的哥哥,顺从地坐在指定位置上。
方宛依谁也不看,低头坐在何世逍身边,安静如空气。
“哥,”何世逍刻意压低声音,神色绷紧,“小姨究竟出了什么事?”
程煜目色幽幽地凝向何世逍,“不如你先告诉我,公司里出了什么事。还有,”他稍一停顿,语气再沉,“昨晚你和我妈都聊了些什么。”
何世逍一愣,面露难色。他拍拍前额,迟疑道,“公司是出了点事。不过,你不在公司了,这种内部信息按理说,我是不能外泄的。”他忽而瞪圆了眼睛,“难道小姨被警察带走,是跟公司的资金有关?”
程煜不作答,紧锁在何世逍脸上的目光,沉重若山间落石。
何世逍不自在地侧过眼角,避开和程煜的正面对视,重重叹息道:“天澄项目的资金链断了。为了保证如期开工,小姨想了一个办法,她个人向,”他边说边瞟了一眼方宛依,“向方胜天借款以续上项目的资金,借了五千万。当时我也在场,听到他们说好的,虽然借款合同是跟小姨个人签的,但实际上是借给公司,这事很顺利的。”他小心翼翼地做第三次发问,“小姨不可能是因为这件事,被带去调查的吧?”
资金链断了。借款合同。方胜天。
程煜突而有种豁然开朗的心痛感。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冷冷地反问:“你当真不知道吗?”
何世逍一怔,变了语调:“你是在怀疑我隐瞒了什么吗?如果不是想弄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绝对不会告诉你天澄项目的事!我已经违背了对小姨的保证了!”
迟然这时把话接了过来,“激动什么?你既是公司的总经理,又是方家的乘龙快婿,拿着这样的双重身份,不被多问两句,只能说明你的身份标签贴得不够牢固,不是吗?”她敏锐地捕捉到方宛依冲她而来的眼尾余光,对心中的判断又添了一分肯定。
何世逍被迟然呛住了,一时接不上话。
迟然走到一边的自动售货机前按出四瓶纯净水,先分了一瓶给程煜,再递了一瓶给何世逍,最后站在方宛依跟前,把水递出去,“何太太坐了这么久,一定渴了吧?喝点水润润喉,我有几个问题想向你请教请教。”
何世逍抢话道:“嫂子,宛依对这件事不知情,我问过……”
“是我。”方宛依以冷静得近乎冰冷的语调打断何世逍。她抬起无表情的脸,“是我报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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