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世逍震惊地抬高音量：“报什么警？你在说什么？”
程煜和迟然的脸上却不见震惊。他们齐齐用幽冷的眼瞳盯着方宛依，等候下文。
方宛依没有理会何世逍。她目色淡淡地向着程煜，话里的歉意不入眼底，“我听我爸说他借给别人五千万，跟借款人约定转账当天要从个人账户进入项目公司的监管账户，但两天过去了，借款人不仅没有动作，而且失联了。我怀疑他被诈骗，背着他报了案，才知道那笔钱是借给你妈妈的。我爸去做笔录时已经解释了是误会，但派出所说该走的程序不能省，问完话才能销案。很抱歉，是我冲动了。”她边说边站起来，鞠了一躬。
程煜看了不看方宛依一眼。手背上暴突的青筋，间接透露出此刻他有多用力在克制濒临爆发的情绪。他不让自己开口，把愤怒的话语封锁在喉间，强制压下追究这大段说明原委的话的真实性的求知欲。手术还在继续，他不能让自己失控。
迟然也看也不看方宛依一眼。她拧开瓶盖，把水递给程煜：“师兄，喝水。”
程煜头也不抬地接过水，迟迟没有喝上一口。
何世逍久久未能让震惊从脸上褪去。他急得来回踱步，几次深呼吸后，冲方宛依大声道：“你干的这是什么事？为什么不先告诉我？我是你丈夫！你在自作主张之前，就不能先跟我商量商量吗？”
方宛依迎着何世逍指责的眼色，平静道：“我爸的私事，关你什么事？”
何世逍气得怒不可遏：“方宛依!你……”
“这里是医院，你们不知道么？”迟然冷声提醒。真吵也好，做戏也罢，他们都没兴趣看。
程煜拧上一口未喝的水，冷冷地对何世逍说：“第一个问题回答完了是吧，讲第二个。”
何世逍表情僵硬，像是反应不过来，“第二个？什么第二个？”问号一出，他即感受到了程煜冲他直来的寒凛眼神。他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捧头哀叹，“哥，别逼我了，这件事小姨更不让我说了。我发过誓的，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能告诉你。”
“不能告诉程煜是吧，那就告诉我吧。”迟然再次接过话，“你不会那么巧也答应了你小姨，不能告诉迟然吧？”
“告诉你和告诉我哥有差吗？”何世逍为难地直抓头发，“我不能对小姨言而无信啊！”
程煜厌烦地拧眉，“很好，别说了，守着你对我妈的信用吧。”他不再看何世逍，起身走到手术室门前站着。
迟然没有跟过去。她喝了一口程煜为她拧开瓶盖的水，低头玩着水瓶，不再说话，也不留半点余光给对面那对神情各异的夫妇。
自然会有人先按捺不住的。携着信息而来的人，是不会白跑的。
而已公布了信息的人，便是要退场的。
“我的话已经说完，该去接我爸了，先走一步。”方宛依边说边径自走开，没有和何世逍多说一个字。
何世逍听着方宛依渐行渐微直至彻底消失的高跟鞋蹬地声，头疼地拍了拍头。他沉默半晌，像是终于下定决定，看着迟然，语含肃穆，“好吧，就当告诉你也不算失信于我小姨吧。”他瞥了瞥程煜背对他们的挺拔身影，再压了压音量，“昨晚小姨跟我说了姨丈要做换心手术，但是医院找不到合适的心脏，让我一起想想办法。”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停下来喝了一口水。
程煜一个字都没有错过。这音量把握得炉火纯青，多一分贝太吵，少一分贝听不清。
迟然望向站在手术室门前的程煜，心脏揪得生疼。她知道程煜一定在听。而这消息，一定不会让人好受。但迟然不能慌，更不能乱。所以她把淡凉的视线重新对准何世逍：“打算只说一半？”
何世逍咽了一口气，脸色更加沉重，“我马上想到了我在日本的同学。他在日本能弄到黑市交易的资源，到了这个份上，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把我同学的联系方式给了我小姨，后续她有没有联系，我就不清楚了。她不准我去跟进。”他叹息，面色再变，“医院为姨丈联系到的这颗心脏，应该和黑市没有关系吧？”
程煜突然转过身，目色沉郁地看着何世逍：“把你同学的名字和联系号码给我。”
何世逍拿着手机边传讯息边走向程煜，“发到你手机了。”他犹豫了约半分钟，试探性地伸出手放在程煜的肩膀上，“哥，对不起，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程煜拂开何世逍的手，转回身继续盯着手术室的门。
何世逍的眼底闪过愧歉之色。他退到墙边站着，垂下头不再说话。
迟然拧开瓶盖，走到程煜身边，声音柔柔的，却不容拒绝：“师兄，喝水。”
程煜缓缓地侧过这张几乎看不出情绪的俊颜，手上接过水瓶，喝下了这一天的第一口水。
迟然冲程煜展开一个宽慰的笑靥。她牵住这近乎感觉不到体温的大手，心头阵阵抽疼。这个不让任何软弱情绪能在脸上有可趁之机的男人，却这么真实地让她透过彼此相触的指尖，感知到他深藏的害怕。
迟然心疼得眼眶发红。可迟然不能哭。她不要程煜还得分神照顾她的感受。她把手牵得很紧很紧，嘴角挂上程煜爱看的弧度。她知道，程煜最喜欢看她笑了。
果然，程煜松开了一些唇角绷得几近僵硬的肌肉，伸手把迟然搂入怀里。
何世逍目观着这温情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低头闭目，脑海中闪现着这场生命中每一个存有痕迹的人的面孔，最后出现的，是方宛依。
人生是最幽默的讽刺大师。人生，约莫就是一个笑话。
手术灯灭了。门打开了。
程煜目色沉沉地看着走出来的医生，一动不动。
迟然便接过了询问的任务：“医生，手术进行得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如果观察下来体征稳定，没有出现排斥反应，那么这台手术就算是成功了。”
迟然和程煜找到了彼此安慰的微湿眼瞳，那一口挤压着心脏的气，这才敢顺着喉咙松了出来。
而何世逍却在他们舒气的这一瞬间，看到一名护士慌张地从手术室里闯了出来，喊道：“医生，病人的心率在急速下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