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然哀叹，扭开这和程煜共享一天花板的房间门把，霎时被正从浴室里走出来的程煜，吓得差点一头撞在门扉上。

程煜淡淡地瞥了迟然一眼，用毛巾擦了擦湿发，“程飞灵睡了吗？”

迟然命令鼻子要对这空气中混杂着薄荷香的男人味闻而不识，点了一下头，“睡了，我也要睡了。”

“你在躲什么？”

迟然一愣，收回就要往暗房门里迈的脚，转身回了程煜一个听不懂的表情，“我有在躲什么吗？”

程煜定定地直视着迟然这双不见杂思的清亮水眸，眉间不禁微拧。

迟然也定定地回视程煜。“眼神战”？迟然从来不在怕的。不躲不闪，不心虚，不亏心，就这么直直地瞪回去，狭路相逢勇者胜，迟然向来都是取得最终胜利的勇者。但眼下这只有她和程煜，以相隔不到十五公分的距离，站在暗房与卧室交界处打“眼神战”的氛围，似乎暧昧了些，她寻思着是不是该往后退些再退些，还没等行动跟上思想，猛地脚下一歪，身子失了重心地往前倒去。

“你这是，”程煜低垂眼帘，眸色幽深，看着怀里的迟然，微哑的嗓音透着戏谑，“投怀送抱吗？”

“当然不是！”迟然火速跳出半米开外的安全距离，用深呼吸压下冲涌上头的羞和慌，努力用平稳的语调道，“意外，这是意外。”

程煜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勾唇点点头，“嗯，是意外。”

“我要睡了。”此情此景，唯有走为上策。

可是程煜却关上暗房的门，把迟然留在了卧室之内，“该讲故事了。”

迟然踌躇了好一会儿，问道，“你也想听丫丫的睡前故事？”

“……”

见程煜的眉头皱了皱，迟然便按着自己的理解，有些难为情地再问道，“你该不会是小时候没有看过童话故事吧？”这样的童年，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程煜一双好看的剑眉再抽了抽。语气低沉了些许，“看来，你可能忘了你的本职工作了。”

迟然这才反应过来，这张因为一分钟之前的意外“投怀送抱”还未褪去热度的脸，顷刻又腾升了几个度。她尴尬地干咳两声，转开眼珠指着身后的门道，“那个，我去取一下笔记本电脑。”

程煜面色不动地点了点头。

迟然快速冲进暗房里抱起电脑，出来时张望了许久，才在卧室露台发现了那一高瘦挺拔的身影。

露台摆放着一张茶色玻璃桌，两侧各有一张供纳凉的木藤椅。

迟然略一思索，坐在离程煜较远的那张木藤椅上，打开电脑，目不斜视，“老板，可以开始讲述你的故事了。”

程煜眸色清浅地看了迟然一眼，拉开另一侧的藤椅坐下后，一口接一口地品着手中高脚杯里的红酒，不发一言。这一副怡然自若的悠闲姿态，让迟然数次怀疑，这男人大概已经忘了桌对面还坐了一个候命的人。

这晚的夜空黑得深邃，肉眼看不到半颗星星的踪迹。

迟然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手指，双手托腮，学着程煜把目光久久定格在露台外的夜空，把有生以来的耐性发挥到了极致。奈何瞌睡虫不受控制地爬上脑捣乱，她硬是憋下打哈欠的冲动，决定去泡一杯咖啡回来，再和程煜继续干耗。在起身的动作完成之前，桌对面的男人搁下空酒杯，终于舍得开了金口，“我和她，是高中同学。”

迟然只得坐回位上，撑着一双忍哈欠忍得起水雾的朦胧泪眸，对着电脑敲起键盘。可是这颇有夜间沉思者潜质的男人，吐出几个字后，又把双目定焦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之中，回归缄默，让迟然不禁又数次怀疑，刚才不过是太困而生的幻听。迟然憋不住了，追问道，“然后呢？”

程煜这才把视线对焦到迟然身上，一双和夜空同款幽暗的墨瞳里，察不出半丝情感，“高中三年同学，高一开始在一起，均未影响成绩，期间因为误会，分过一次手。”

原来，关于他和她的爱情故事，早在高一初识，便展开了篇章。

只是这故事讲得，听着怎么更像是在打报告？

久久又没了下文，迟然停下敲键盘的手，正想再用“然后呢”拉回程煜那大概睡着了的思绪，搁在电脑旁的手机突然发出持续振动。望着这串陌生号码犹豫了半会儿，她接下，“喂，您好。”

“迟小姐，我是沈婕，几天前我们见过的，还记得我吗？”

迟然一愣，瞄了一眼拿起酒瓶往杯里加酒的程煜，走到一边，把声音压低了一些，“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上次和你聊过后，我回家跟我女儿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把离婚和重婚的事，都一块交给律师处理。我看你挺懂法律的，想请你帮我介绍一名在这方面经验老道的好律师。”

“其实我不懂法的。”顶多就是个半吊子。何况距离人生法律知识巅峰的通过司法考试的那一年，都过去快五年了，“我不是很了解，可能帮不……”

“别推辞。我知道你这个小姑娘热心，我也不会让你白帮忙，你给我介绍一个包赢的律师，我付一笔不比律师费少的介绍费给你。太晚了，不打搅你休息，我等你消息。”

嘟。挂线。

迟然傻眼盯着这被挂断通话的手机，“你们有钱人都是这么用钱来解决问题的吗？”

“你说什么？”

她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这露台里还坐了一个等着讲故事的男人，忙坐回原位，回归正题，“没什么。我们继续，然后呢？”

程煜定定地看着迟然，“遇到麻烦了？”

对，麻烦，大麻烦。

迟然本想直接跳过这一段，但一想，程煜既是京泽大学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而且在律师行业从事过，人脉资源一定不薄弱。她便两声低低地干咳，把几缕散发别到耳后，试图营造出一个轻松随意的闲聊氛围，“我听说你毕业以后，一直都在这边工作？”

程煜点了点头。

好奇心的阀门随之被打开，迟然决定允许自己小小地再跑一下题，“为什么会来光州？你不是凉京人吗？”一问完，答案也自动得出了。这答案与本场谈话主题有关，她便不顾忌地说了出口，“我知道了，易伊菲就在光州工作。”那会儿，他们大概又复合了吧。

“与她无关。”程煜望着残留几滴瑰红液体的酒杯，声线淡如凉水，“毕业之前，我已经和众恒律师事务所签了合同。”这家全省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在程煜大四那年，亲自上学校来签合同。正好那段时间，程家因为要开设分公司而举家搬来了光州，他几乎没有多加考虑便签了。直到正式上班的第一天，程煜才知道和众恒签合同的人，除了自己，还有易伊菲。那时距离他们分手，不到三个月。

阿煜，我知道你签了众恒，所以，我也来了。

和你分开后我才发现，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真正快乐。

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吗？

我答应你，这次我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了。

程煜用指腹轻揉眉间，把问题抛回给迟然，“你好像也是凉京人吧？”

迟然点头，“是。不过我能力太差了，凉京没有律所肯收我，我闺蜜只好把我收留来光州，她是光州人。”准确来说，是没有任何一家律师事务所，会要一个连学位证和毕业证都没有拿到的学生。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别误会，我是最近再见到你之后，才听别人说你就在这里工作。”如果一早知道程煜就在这座城市，迟然断断是不会答应被钟艺思收留的。如果钟艺思一早知道，作为中国好闺蜜的钟艺思，应该更情愿看着迟然饿死在凉京的街头，再去收一个全尸。

迟然收回思绪，忽然不想求助了，“我们接着讲……”

“你问这些做什么？”

“素材。”迟然迅速回答，“写故事，需要很多很多的素材。”见程煜的神情里没有怀疑之色，她在心里再掂量了一下，沈婕一定会再打电话，而她的耳根子弱不禁风，一向经不起别人的软磨硬泡，再说捞点外快，无伤大雅，还有助终极梦想的实现。综上考虑，面子不能当饭吃，良机不可错失，她突然又想求助了，便再清了清嗓子，“这几年你在光州结交了不少大律师吧？”

程煜微微挑眉，提醒道，“你也是法学院出来的学生。”

迟然语塞，憋了好几秒才道，“我没从事过律师行业，在光州的交际圈也很小。”那些大学同学，如今还能联系说上话的，五根手指就能数完。

程煜沉默半晌，眉头轻拧，“惹什么麻烦了？”

“不是我。”虽然严格来说，沈婕不算客户，但那也是人家的个人**，“有个朋友，想找律师。”

“既然不是你，你找别人帮你介绍吧。”一阵没由来的烦闷蓦地冲上程煜的心头。他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放，起身背对迟然，语调淡凉如月，“今天就到这，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

“如果是我，你就会帮我吗？”这一脱口而出的问号，把迟然自己都吓坏了。她连忙抱起笔记本电脑，急声道，“我开玩笑的，别当真，不打扰了。” 说着她绕过程煜往暗房里冲，用一扇紧闭的门把彼此隔绝。

程煜眸光幽沉地凝视着暗房的门，心中竟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