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何世逍的办公室里喝咖啡的林希儿,见到这对兄弟一同进来时,眉眼轻佻。她松开交叠而坐的双腿,稍稍端正坐姿:“程总今天有空来谈一谈公事了?不会是被阳姨给逼的吧?”
程煜冷斜了林希儿一眼,对她话里的挑衅,置若罔闻。
何世逍端起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到林希儿旁边,眼里精光闪掠:“听说你昨晚去我哥家里吃饭了?怎么样,我小姨对迟然这个新媳妇,还认可吗?”
“这个问题,交给为人丈夫的来回答,会更合适。”林希儿饶有兴致地看着程煜,“你怎么看,迟然的先生?”
程煜不语,阴寒的眼色,毫不遮掩他此刻不悦的心情。
何世逍被这眼神看得连打寒颤,立即识相地把话题转移到工作上,“希儿,你们公司的方案和方盛集团的一比较,报价不占优势。技术还是勉强可以比一比的,核心团队嘛,还得再考察考察。”
林希儿发出令人寒毛竖立的冷笑:“你就扯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何世逍想用这个项目,讨那位方大小姐的欢心。”
“冤枉,绝对是大大的冤枉啊。”何世逍摊开手,信誓旦旦地起誓,“我何世逍若是敢偏私,五雷轰顶。”他向程煜投去渴求信任的眼神,“程总,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程煜翻看着文件,淡声道:“两个方案我也看过了,世逍分析得不错。”
林希儿耸耸肩:“Fine,拿回去重做。”她放下咖啡杯,“不打扰了。”
何世逍手疾眼快地把林希儿按回沙发上,然后迅速挪到沙发的另一头,伸长脖子,问道:“希儿,我有个问题太好奇了,你给我解答解答再走,你跟方宛依有什么仇大苦深的过节吗?”
“过节?”林希儿轻哼,“你错了,我们没有过节,纯粹是厌恶。”
“厌恶?这么严重吗?”何世逍看了看程煜,程煜正低头翻着文件,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他便当场维护起方宛依来,“你们认识很久了吗?我猜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像宛依那么温婉的大家闺秀,能做出什么让你林大小姐厌恶的事情?误会了吧?”
林希儿语气嘲讽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你那位温婉的大家闺秀,做出过什么让我厌恶的事情?”
被这么一反问,何世逍反而迟疑了。诚然他很好奇,但他也不确定知道太多,是不是一件好事。他摸了摸鼻子,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你说说看。不过,我们成年人说话呢,要尊重事实,不能胡编乱造。”
“你何大少爷有雅兴听,也要看我愿不愿意编。”林希儿不屑地冷声道。她再交叠双腿,眼里的鄙夷显露无遗,“你那位温婉的大家闺秀,是我的大学舍友,南华师范大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交际花,凭借一副花容月貌,和天真无害的纯真模样,在男人堆里游刃有余。”她冷哼,换上奚落的腔调,“一年暑假我晚上回到宿舍,看到这名大家闺秀正和一男人在阳台吻得难舍难分,肢体纠缠。”
何世逍惊呆了,差点脚下一滑摔下沙发。
林希儿面不改色地说完:“当晚我把他们都赶了出去,并且要求她自己向学校申请换宿舍,别再恶心我。”她站起来,理了理裙子上的折痕,“事实讲完了,我可以走了吧?方案明天发给你们。”
何世逍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怎么可能?我不信,这一定是骗我的!”他看向程煜,瞬间切换出感同身受的表情,摸着胡茬,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念大学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还不知道这么点不可描述的事?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林希儿一常年不跟男人交往的人不懂,也不能怪她。”
程煜懒得搭理这个标榜及时享乐的花花公子,拿起正在振动的手机,走出办公室外接听。
“喂,阿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在我的劝说下,那位交通局局长夫人终于打消了起诉的念头了。”
“包括离婚和重婚?”得到肯定答复后,程煜稍一思忖,“帮我打听一下市里有没有其他律师接受了她的委托。”
那边传来笑声:“放心,我已经打听过了,没有。我看啊,这位皈依佛祖的局长夫人,是决定要用我佛慈悲的包容胸襟,去感化她迷途的丈夫了。”
程煜没有多问,挂了电话后,给迟然发了一条简讯:你朋友暂时不会起诉。
迟然呆呆地看着手机,心窝处涌动的暖意,不经意地溢上了嘴角。
“来,然然,尝尝我家大厨特别给你做的糖醋排骨。”钟艺思笑眯眯地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往迟然碗里夹菜,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道,“笑得如此甜蜜蜜,我们师兄给你发情话了?”
迟然笑眯眯地赏了钟艺思一个大白眼。她慢条斯理地把一块糖醋排骨啃下肚后,对正忙着给现阶段尚只有婚礼之实的小妻子盛汤的郑楠鑫说,“郑老师,没想到你除了是个画家,还兼有米其林三星大厨的烹饪天赋,我家艺思可真是赚大了。”
郑楠鑫不好意思地笑笑,谦虚道:“不敢当,过奖了。难得你来家里吃饭,我身为思思的丈夫,不能给思思丢人。”
钟艺思对这话特别受用,娇羞的小表情里,满满洋溢着受宠的神气。
“哥哥做的饭,一直都很好吃。”晚饭开桌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郑晴晴,突然做声了。她保持着低眉垂眸、不把余光留给旁人的姿势继续吃饭,仿佛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她。
迟然和钟艺思交换了一个眼色。对,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小白兔,才是这顿饭的终极目标。虽然欺负小白兔是可耻的,但人总是自私的,为了自己在乎的人,总是能找到正当理由,心安理得地去伤害那些对自己来说相对无关紧要的人。此谓“重情重义、行侠仗义”。再说了,就算是吃素的兔子,也有一口能嚼碎青草和萝卜的牙齿,咬在人身上,那力道也是足够刺痛神经、留下齿痕的。
做好心理建设后,迟然开始进入主题。第一步,要清除潜在的可能妨碍谈话正常进行的障碍。比如说,一位疼爱妹妹的好哥哥,是不太适合在场的。她对钟艺思说:“艺思,你家有没有饭后果吃?我想吃非洲橙和牛油果。”
钟艺思心中了然,面上却故意唱反调:“我家穷,只有苹果,不吃拉倒。”
郑楠鑫立即配合地接过话:“没事,楼下有水果超市,我去买。”递给钟艺思一个宠溺的笑容,他火速带上钥匙和钱包出门。
迟然不由感慨,钟艺思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和最大的失败,统一体现在挑选了一个特别给她长脸,又把她吃得死死的男人上。
而郑晴晴,自始至终安静得像是一名搭桌吃饭的局外旁客。
迟然压下心头的愧疚,目光锁定郑晴晴,以聊天的形式展开攻势,:“晴晴,可以冒昧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郑晴晴抬眸与迟然对视,目色清澄:“可以,我不介意。”
迟然便直白地抛出问号:“你谈恋爱了吗?”
郑晴晴挂着一丝恬静的浅笑,摇摇头:“还没有。”
“像你这么好的女孩,一定有很多人追吧?”迟然边说边用筷子在满桌的菜肴间穿梭。味道是真不错,不过比起醉酒第二天醒来在程煜家吃的那一顿,还是相差甚远,“为什么不谈恋爱呢?”
“那还用问,当然是没有遇到喜欢的有缘人。”钟艺思以大嫂的身份跳出来抢话,“不急,我们晴晴还年轻,秀外慧中,有的是选择,感情可万万不能将就。”
郑晴晴搁下汤碗,向钟艺思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又对迟然展露友善又保有距离的笑靥,“思思姐说的是,感情不能将就。”
迟然听着这乱了辈分的称呼,多少有些不舒服。即便钟艺思解释过,郑晴晴这么称呼是得到她本人许可的,亲切又不显老,但迟然听进耳里,还是觉得别扭。由此可见,她也是一个受了中国传统伦理道德深刻教育的保守者。这个结论让迟然对自己心生失望。
不久后,迟然将会重拾希望。
“我有一个好朋友也是这么说的。”迟然放下筷子,同样对郑晴晴展露友善又保有距离的笑靥,“她和你一样,长得好看又温柔,是广大男性同胞心目中的女神。但那么多追求她的优秀男人,都被她一一拒绝了。起初我以为她是一个人久了,对爱情失去了兴趣,直到有一天我上她家里去借书,发现了一份被她不小心夹在书里的报告单,”她故意一顿,“你猜,那是一份什么报告单?”
郑晴晴迎着迟然只有善意流露在外的视线,沉着答道:“我猜,应该是一份怀孕的验血报告单吧。”
迟然微怔,尔后若有其事地再出招:“你太聪明了。看到那份报告单,我才知道原来我朋友的‘不能将就’,是因为她一直都爱着一个不能说的人。知道她有多傻吗?她告诉我,她不要孩子的父亲负责,只想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当单亲妈妈。这种想法很浪漫很伟大,可是她忘了,以她的收入,根本不足以养活她的孩子。”她观察着郑晴晴神情里的细微变化,却见这位只有二十岁的小姑娘,不改托腮凝神倾听的专注模样,连眉间亦不见丝毫被说中心事的慌或乱。
这般淡定,着实令迟然钦佩又觉得可怕。
钟艺思这时再跳出来道:“然然,这种故事有什么好听的?换一个。”再适时向郑晴晴递去一个担忧的关怀目光。
郑晴晴并未辜负她们的期望,微笑着摇摇头:“思思姐,没关系,我也想听下去。”
于是迟然便顺理成章地编下去:“我那个傻朋友,做着自认为浪漫又伟大的牺牲,完全不知道身边的人在陪着她遭罪。因为不是婚生子,她的孩子迟迟上不了户口,而为了能给孩子用上进口奶粉,她不能停下工作,只好把孩子交给父母带。她一双退了休本该安享晚年清福的父母,必须为她分担抚养孩子的重压。再来看看那个孩子的爸爸,什么都不知道,娶妻生子,毫无压力,过着他该过的好日子。”她叹气,“我朋友为难了身边所有爱她关心她的人,独独放过了那个最应该负起责任和她一同承担的男人。我告诉她,这不是傻,是自私。”
“虽然自私,”郑晴晴回视迟然,眼神全不闪躲,“但这是她的选择,她的权利。”
迟然咄咄问道:“这么说,换做是你,你也会和我朋友作出一样的选择,而不在乎这会给身边的亲朋好友,造成多大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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