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好像一直在响。
可是,明明连一扇门的踪影都没有呀。
迟然生气地到处找门,结果门没找到,倒是天降了一道必须匍匐前行才能通过的关卡。她只好趴下,试图翻身过去,谁料这关卡之后等着迎接的,竟是一道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我去,疼死我了!”
迟然低咒着睁开惺忪的睡眼,这才发现梦里的那一翻身,直接让她从床上滚了下来。而那催命似的门铃声,仍在真实地奏响。
很好,这是一名有着坚忍不拔、锲而不舍的超强耐力精神的来访者。
打着哈欠下楼,临开门前,迟然不忘低头扫一扫身上的装扮,卫衣搭配休闲裤,见客应该还不算失礼,可以开门,“您好……”,笑容硬生生地僵在了嘴角,演化为尴尬,“您,妈,下午好。”
何佩阳不悦地蹙眉,脸色和语气同等质量地差:“看来你今天睡了一个养精蓄锐的午觉。”她走进屋里随意扫了一眼,“郑姨去哪里了?”
迟然看了看挂钟,心答现在是下午四点,两个小时的下午觉应该也不是太过分。手上忙不迭地倒茶,嘴上恭敬回答道:“郑姨去买菜了。您是来找程,找阿煜的吗?他还没有下班,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了,我来找你的。”何佩阳接过茶杯,“坐吧。”
迟然心中一紧,头皮发麻,对何佩阳将要进行的谈话内容全无头绪。
何佩阳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眉间再往深处拧了拧:“茶叶放多了。”
迟然立即识相认错:“是,我不太会泡茶,一定会加紧学习。”作为一名无咖啡不欢,对茶反倒没多大兴趣的**型中国口味的中国人,迟然觉得很羞愧。看来要跟郑姨讨教几招茶道才行。到了这会儿,她总算是发现程煜这活的工作内容,远远不止协议上写的那么简单表面。
那么大个坑啊,坑里的火多旺啊,当初怎么就掉钱眼里了地往下跳呢?
何佩阳没有再做口头挑剔,只是不再碰茶杯。她用幽暗深沉的眸光把迟然看得周身不自在后,才用淡冷的语调问道:“你来我们程家,有大半年了吧?”
大半年。
迟然一怔,惊觉时间过得如此疾速。把那日和程煜去领证的情形一回想,历历在目,却恍若隔世,至今仍有几分不真实之感。可这现实,她迟然的确在这栋房子和程煜朝夕相处了大半年,眼下还以程煜妻子、程家儿媳的身份,坐在这里和程煜的母亲大人谈话。想到这,迟然忙拉回恍惚的思绪,轻轻点头:“是,快七个月了。”
何佩阳沉了沉眼色:“快七个月了,你一次都没有跟我儿子出席过社交场合,是吗?”
迟然再点了点头。其实她是想说点什么的,但鉴于何佩阳提出的这情况,她从未考虑过,也未曾和程煜探讨过,一时也无从在脑子里编写出什么合适得体的谎话来。或者更准确点,迟然也不把这当事儿。假夫妻出席什么社交场合呢,那戏得该多好呀,再说了,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谁知道会出点什么状况?迟然认真思考了一番,她暂时还不想丢了这份虽然吃力不讨好,但数钱还是数得挺痛快的活儿。
“明天晚上的慈善晚宴,让程煜带你一起参加。”何佩阳的眼神越加锋锐,用训诫的口吻继续说,“我们程家的媳妇,不是用来藏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工作上你帮不到他也就罢了,陪同程煜偶尔出席商业宴会,这点应该能做到吧?”她稍一停顿,眼里寒光闪现,“如果做不到,你可能还不具备当程家儿媳的资格。”
迟然觉得后脊背阵阵发凉,面上努力维持好一副谦逊受教的模样,道:“是,我会……”
何佩阳却冷冷地截了话:“我们程家可以不讲究门当户对,但品行绝对不能不看。迟然,我查过你的身世背景,无论是你出身的家庭,还是你的学识,都让我很不满意。但我儿子执意要选你,想必你身上有我还未发现的优点,所以我尊重他,对你的过去可以不追究。”她站了起来,眼底冻结的冰霜不减半分,“希望你日后循规蹈矩,安守本分,不要丢了我们程家的脸面。还有,”一封素白不见笔迹的信封落在了桌上,“把这封信转交给程煜。”
迟然倒抽着凉气,神思被“出身的家庭”震得一阵恍惚。等她把心神稳住捡回思考能力时,偌大空荡的客厅里,已不见了何佩阳的踪影。她虚弱地垮下肩,靠在沙发上边叹息边做深呼吸。
其实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母亲调查程家“外来人口”的过去,无可厚非,迟然也没想过要把自己的过去隐藏抹白。那些被丢进时光长廊里的过去,即使再不堪回首,也都是经历,都是自个儿一步步走出来的。
过去种的因,种出了今天的此时此刻。
不过,虽然何佩阳的话听着绝大部分都与事实相符且在理,但有一点迟然是万万不同意的。那就是对于出身的家庭,迟然表示非常满意。爸爸妈妈和哥哥,那个由他们四人组合而成的家庭,是她迟然活到现在最为满意的一件事了。
迟然捂着脸重重哀叹,对如何讨得何佩阳欢心彻底失去了信心。要说讨别人欢心这事,一直都是迟然最不屑一顾而且还深深看不起的行为。看别人脸色过活,简直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酷刑,尊严何在?可是放在眼下,不讨何佩阳欢心,势必会给程煜添麻烦,这又是迟然所不能接受的。俗话说“收人钱财、替人卖力”,给程煜添麻烦了,就是她迟然的工作不到位,工作不到位就是对她迟然工作能力的怀疑,迟然是万万不能让这样的怀疑发生的。
晚上哄程飞灵上床睡觉后,迟然在暗房里边和瞌睡虫较劲,边等着外边卧室的正主归来。将近十点一刻,外头传来的开门声秒杀了全部瞌睡虫,迟然带上何佩阳下午交待的信开门出去,和正在脱下外套的程煜四目相接之时,不经意地捕捉到这双墨眸的眼睑处,布着些许浅淡黑影,又不经意地脱口道:“”加班太累了吧?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的。”
程煜一愣,微抿的薄唇细不可察地动了动。半会儿,他才淡淡问道:“找我有事?”
“有。”迟然把信奉上,“这是你妈妈吩咐我交给你的。”
“我妈来家里了?”程煜扫了一眼信封,神色凝结,“她跟你说了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迟然把信搁在程煜的书桌上,将何佩阳今天上门的谈话内容浓缩为一个重点,“她说明天晚上的慈善晚宴,让你带我一块去。”见程煜久不接话,她满怀期待地问道,“没有这回事吗?还是临时取消了?”
程煜的眸色暗了暗:“你不想去。”
迟然被这肯定得不容置疑的语气弄得一阵心虚,酝酿了好几秒,才拿出点底气来,回道:“我是觉得吧,如果你带上我一块去参加晚宴,大概就不得不公开我们的假关系了吧?如果你公开了这在别人看来是真关系的假关系,以后,”她忽而一阵没由来地恍神。
程煜却没有恍神:“以后会怎么样?”
“以后?”迟然被这问号拉回了心神,思路突然又通顺了,便有理有据地说明道,“”就是以后协议到期了,你不但要对外宣布你恢复单身了,还得费口舌跟那些八卦的人解释回归单身的原因,这想想都挺费劲麻烦的吧?”
程煜眯了眯狭长的黑眸,“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迟然点点头,“没错。”迟然觉得,天底下大概是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么为老板考虑周全的员工了吧?
程煜眸色幽深地看着迟然,久久不语。
迟然被这捉摸不透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问道:“我分析得不对吗?”
“你说得不错。”程煜突而上前一步靠近迟然,音色沉了沉,“对我来说,确实费劲麻烦。对你来说,公开我们的假关系,还会影响到你找男朋友和嫁人,不是吗?”
这一层迟然倒是还没考虑到。不过,听来也在理,“你分析得也有道理……”
“不想去就别去,我妈那边我自会处理。”程煜不耐心地打断迟然,到衣柜前取了换洗的衣物朝浴室走去,“这个问题以后不用再谈。我答应过,不会为难你。”
迟然怔了怔,“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自带回音的关门声,切断了迟然的解释。她傻愣地看着浴室的门,越想越委屈,一簇小怒火烧入心间,也“砰”地关上了暗房的门。
谁还没有个脾气呢。
迟然想不明白,明明是为了程煜考虑,这个男人闹的是什么脾气?古人错得可真离谱,何止是“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一样比针眼更难琢磨。
算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了吧。到了夜晚,睡觉才是头等大事。
隔天早上被七点三十分准时作响的闹钟叫醒,迟然惆怅地打着哈欠,今儿是周末,要去上舞蹈班的小公主没有懒觉睡,她也没有懒觉睡。孩子真可怜,难得周末也不能睡懒觉。可惜这是何佩阳亲自为她的宝贝孙女报的兴趣班,包括程煜在内,无人反对,坚决拥护。不过,程煜之所以不反对,只是因为他赞同母亲提出的“女孩子应该从小培养形体美”的观点,以及想借此收收程飞灵静不下心来的野性子的私心。由此可见,程煜和何佩阳,的确是一对如假包换的亲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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