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然浑身一颤,脑袋里好似被同时点燃了无数个炸弹,一个个爆破得耳鸣头痛,什么都听不清。她迷惘地晃了晃虚软的身体,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了这么无力的一句:“你说什么?”
程煜也惊了一惊。他担忧地看着迟然,终不再犹豫,伸手把迟然拉入怀里护着。
毒瘾上头的迟坚,全身青筋暴突。他低吼着抱头蹲在地上,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不断喊道:“药!给我药!我要吃药!快给我药!”
迟然想冲过去问个清楚,却被程煜紧紧拉住。她心急地想挣开,眼尾一扫,发现程煜竟是用受伤的左手拉着她的,她立即不敢再动,呆呆地看着这道已把黑色丝帕染成妖艳血红色的刀口,眼泪直往下掉:“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不行,要马上止血,我们快去医院!”
“都别想走!”迟坚大吼着直起身子,红光满目,举高手里的刀子向他们逼近,“要么把钱给我,要么今晚,我就拉着你们一起死!”
程煜面色不动地紧护着迟然往后退,他直视着迟坚的正后方,声调淡漠:“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迟坚怒火中烧:“那就一起死吧!”
“警察!都别动!把刀子放下!”
身后猛灌入耳的厉吼,惊得迟坚一愣,这本就止不住抖动的手猛地一颤,沾染着血迹的刀子掉落在地,与地面碰撞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刺声。他狠厉地瞪着程煜,“你居然敢报警!很好,这笔账我记下了,我一定要你们连本带利地还给我!”语落,他拔腿开跑,却因上头的毒瘾,虚浮、凌乱了脚下的步子,很快就被从后追赶上来的警察按倒在地,不得动弹。
迟坚狠狠地再看了迟然一眼,在被押上警车之前,扭头凄厉地吼道:“我这辈子最恨的事,就是爸妈收养了你!”
迟然呆愣地听着,好似字字都扎进了鲜血淋漓的心底,又似这欲聋未聋的耳朵里,已不能再捕捉半个音符。直到一名民警提出需要他们去一趟派出所做笔录的请求,她才恍如梦醒,坚决地摇头道:“不行,他受伤了,我们要去医院,现在,立刻,马上!”
年轻民警今年方才大学毕业出来,竟被迟然的气势镇住了,迅速点头答应送他们去医院。
迟然用纸巾轻轻擦拭程煜的伤口边角处已呈凝固状的血迹,喃喃道:“怎么会这么深?哪来这么锋利的刀子?这样的刀子怎么可以放到市场上卖?这不成心害人吗?”
程煜凝视着迟然这副急得又哭又骂的模样,心房处一阵难以言喻的柔软舒适。只是这双打结的柳眉,实在不好看。他突然很想用指尖去抚平这些因担忧而起的褶皱。可是他不能。他轻叹,温声道:“没什么,只是小伤。”
迟然听完,却怒了,“你大爷的小伤!见过小伤出这么多血的吗?”这把怒火很不幸地烧向了执掌方向盘的年轻民警,“警车也限速的吗?就不能开快一点吗?这路上人和鬼都没有!”
程煜却笑了,用良好的修养抢了白,向年轻民警道歉:“对不起,我妻子太担心我了,她没有恶意的。谢谢你抽空送我们去医院。”
这位人民公仆只好用良好的职业素养,压下无端被迁怒且被硬塞了一口狗粮的愤懑,化作踩油门的动力,在五分钟之内赶到了最近的医院。
等程煜包扎好伤口,年轻民警干脆抓了一位在附近办事的同事过来,就地在医院给小夫妻俩做笔录,最后接受了迟然为他们打车的赔礼道歉,回到单位继续深夜未完的工作。
回到程家后,迟然神经紧绷地盯着程煜把医院开的药服下,反复叮嘱程煜一定要保持静止睡姿,绝对不能压到伤口,惹得程煜少有地起了逗弄之心:“这么不放心的话,不如今晚你看着我睡吧。”
“对不起。”迟然却突然低头道歉,“是我害得你受伤的。”
程煜微楞,心头隐隐作疼。他沉了沉呼吸,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吧。”他与迟然这双漫上不解之色的通红水眸对视,“没有事先征求你的同意,我报警了。”
迟然摇摇头:“我要谢谢你才是。他那个样子,只能交给警察去处理。”她一顿,眸里被愧疚割据,“连累你了,对不起。”
“你已经说过了。”程煜不忍再看迟然这一副满是内疚自责的表情,躺下身,道,“去睡吧。”
迟然擦了擦略湿的眼角,道了声晚安,走进暗房里关上门。她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发愣,眼泪洒洒落下。
一夜无眠。
该如何入眠呢。一夜之间,面目全非,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你不是我妹妹。
你身上根本没有半点我们迟家的血。
你跟我们迟家没有任何关系,跟我迟坚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么,这一身血骨,不是迟家的,还能是谁家的?
不是迟然,还能是谁?
谁不知,“我是谁”,是哲学家们孜孜不倦、上下求索的一个亘古命题。如今真实地落到了小人物的身上,小人物该如何好好作答?。
迟然看了看手机,时间已近拂晓。她想起医生对饮食的医嘱,决定这几天跟郑姨接手厨房。直到这刻,她的脑子里才有空跳出为什么程煜会出现在沿江路的问号。但她实在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深究,更不敢去向当事人问个究竟。
眼下待解开的毛线团太多了,这个问号,不必重要。
对着镜子抹去眼底的阴郁,迟然轻轻地打开门,只见房内黑色系床上的枕被已折叠整齐,而主人正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就着微亮的天色看书。这般安静的程煜,孤傲清冷的气质更甚,叫远观的人,不得靠近。
程煜早在开门声响起时,就已用耳朵留意到了迟然的存在。他保持着看书的姿势,没有回头,用没有受伤的右手翻动书页。他在耐心地等着迟然的主动走近,而这耐心背后隐藏的情绪,他暂且不愿深究。
但迟然却又恍神了。直到这双发愣的眼睛,扫到了那被程煜刻意侧身挡住的左手手臂上的白纱布,她才蓦然惊醒,懊恼地敲了一记额头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生怕打扰到程煜看书。
程煜确实被打扰了。
少有失算的程煜在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时,深深地被打扰了。他深吸气,揉着疲惫的眉间,开始审视自己近来好像被那个嘴上说着不想添麻烦、实则状况不断的女人,影响得有点多。
比如说昨晚。一眼看穿了她的散步借口扯得太烂,心底明明升起了一把她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无名火,可是回到家后,心却无从安宁,甚至最后竟不能自控地跟了出去。
程煜想,根据昨晚发生的状况来看,跟了出去,是一个合乎一般人常理的决定。
自是无关其他的。
他合上书从露台回到房里,带上何世逍送来的公司文件,准备去书房处理,压在文件夹最下方的白色信封,素雅别致,醒目却碍眼。
程煜暗了暗眸,把白色信封扔进底层已积压了几封不曾启封的信的抽屉里,转移到书房里开始工作。
有些时候,眼不见,心不乱,当为最好。
楼下,迟然抢了郑姨的活把早餐煮好,便心安理得地把叫有起床气的小公主起床的重任,委以了郑姨。
程飞灵一边揉着睡不醒的眼睛,一边气鼓鼓地坐在饭厅里等着早餐上桌。一看早餐是蛋花粥,小公主的起床气这才消退了,顺带还赏了迟然一个大大的早安笑容:“妈妈,我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蛋花粥了,真是太好吃了!你以后可以多弄点给我吃吗?”吧唧吧唧地,一口气吃下了大半碗。
迟然配合地忘掉三天前刚用蛋花粥给小公主做宵夜的事儿,回以甜甜一笑:“好啊,我很乐意。”
程飞灵笑得更开心了,火速解决掉剩下半碗,把空碗递给迟然,“妈妈,我想再来一碗。”她双手托腮,心情美美地哼起歌谣,忽而画风一转,小柳眉揪了起来,“我爸爸呢?爸爸为什么没有来吃早餐?”
迟然面不改色地回答:“你爸爸在你睡懒觉的时候,已经去上班了。”
“我才没有睡懒觉呢。”程飞灵不服气地反驳,小脸担心地皱成一团,“可是爸爸不吃早餐了吗?我老师说,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会生病的。”她歪着头忧心忡忡地想了几秒,向迟然请求道,“妈妈,你可以把早餐送去给我爸爸吃吗?”
迟然心中一动,闺女真不愧是老爹的贴心小棉袄。程煜的冰块性格没有遗传给程飞灵,绝对是催人泪下的大幸事。她边想边用力地点点头,用纸巾帮小公主擦干净嘴巴:“没问题。你乖乖去上学,我去给你爸爸送早餐。”
程飞灵爽快地答应了这一交易,背上小书包跟着郑姨出门去学校。
迟然这才端着一碗不加葱花的蛋花粥上楼,却没有在房间里搜寻到程煜的身影。她随即往书房去,轻敲了两下这扇虚掩的门,果然传出来程煜那把低磁而蛊魅的嗓音。她推门进去,把碗搁在桌上不碍事的一角,“吃早餐了。”转身迈出一步,她又回头提醒道,“别忘了吃完早餐要吃药。”
“你这么早起,是为了给我弄早餐?”程煜眸色清淡地看着迟然,余光扫了扫这碗卖相毫不起眼的蛋花粥,剑眉不觉舒展了些许。
“是…,也不是,”迟然改口道,“早餐大家都是要吃的,正好我今天起得早,没什么事干,就去厨房找点事干。”
这解释,合情合理,符合满分标准。
程煜收回视线,用汤匙搅动了一下碗里的粥:“看起来很淡。”
迟然点头道:“对,我特意不放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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