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二十四、生活继续(1)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姐姐,小鸭子在水里玩太久了,它们会不会生病?”只有三岁大的小男孩,蹲在池塘边上专注地看着游过的三只小黄鸭,圆滚滚的黑亮眼睛里,装盛着对小动物的担心,和属于不谙世事的孩子的纯粹。

迟然半蹲在小男孩身侧,用纸巾把小男孩肉乎乎的小手上沾染的泥尘擦干净:“它们不会生病的。因为水里是小鸭子的家,小鸭子和水是好朋友。”

小男孩扑眨着眼睫毛,好奇地问道:“我也可以和水当好朋友吗?”

“现在不行。等宝儿长大了,就可以和水交朋友了。”迟然把小男孩抱起来,“不过,宝儿要记住,好朋友也有可能会变成坏朋友,无论遇到什么事,首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

宝儿认真地看着迟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程煜站在离他们身后的半米之距收看着这一幕,对迟然与孩子打交道的超强能力感到略略意外。他后来再把这个问题拎出来做了一番思考,得出的结论是,大概是因为,迟然身上还保留着和孩子一般不谋算计的纯粹,所以才得以相吸,让孩子放下戒备,安心与她接近吧。

如此敢爱敢恨。说一不二。

只是,程煜能准确感知到,重逢后的迟然,比起大学时,学会了把想法和心事深藏眼底,以礼相待,保持距离,不远,亦不近。

后方渐亦逼近的脚步声,适时拉回了程煜稍感苦闷的思绪。他回头,一位发鬓半白、身着灰色素衣的中年妇人,正步履缓慢地向他们走来。他和妇人点头致意,不发一言地退到一边。

“外婆!”宝儿看到妇人很是兴奋,伸长了双手,“我要外婆抱抱!”

妇人从迟然怀里安稳地接过宝儿,把手里的奶瓶塞进宝儿的嘴里后,语调平和地对迟然说:“时候不早了,我得带宝儿回去,不然他外公该起疑心了。”

迟然点头,目光流过捧着奶瓶喝奶喝得起劲的宝儿,转移到宝儿外婆身上,“谢谢您,阿姨,给您添麻烦了。”

“你是宝儿的姑姑,来看看宝儿也是应该的。”妇人注视着宝儿,没有发现在迟然神情里闪现的心虚和忧痛,“婷婷把宝儿送来时,给我和她爸留了一封信,她在信里,把什么都跟我们交代了。”

迟然和程煜交换了一个眼神,喉间尽是苦涩,半晌才道:“阿姨,对不起,我……”

宝儿外婆却摇头打断道,“傻姑娘,你对不起什么?该说对不起的,也是我们婷婷,我闺女对不起你们迟家。”她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宝儿的小寸头,重重叹息,“是我们婷婷对不起你哥哥,做出了那样道德败坏的事来。看到信的时候,我就担心她会想不开,最后还是来不及阻止她啊。”

迟然心头一震,大概猜到了刘雪婷在信中所写的内容。不过是,把全部过错都揽在一己之身,只字不提迟坚吧。她下意识地看向程煜,却见程煜像读懂了她心思似的,摇了摇头。她便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用力地咬住下唇,制止自己出声。

宝儿外婆继续说:“我闺女是个重感情的孩子,当初知道她和你哥哥在交往,我和她爸都很高兴她能找到那么好的男朋友。可没想到啊,我们还是没有把她教好,让她干出那么羞辱的事情。就算你哥哥不嫌弃她,她也过不了她自己的那一关啊。她爸又气又心痛,再怎么错,她都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说我们会不让她回家来吗?”她边说边侧过脸,快速地抹了一下眼角,沉默良久,又接上前话,“别看她爸平时严肃又不爱说话,出了这事,他比我还难过,伤心得头发全白了啊。还好,还好还有宝儿,她爸现在每天都要看着宝儿,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说着,她再收紧了一些抱着宝儿的手臂。

宝儿松开奶瓶,扭着身体抗议道:“外婆,太紧了,我疼。”

迟然立即意会:“阿姨,您放心,我们不是来带走宝儿的。”

宝儿外婆听罢,稍微缓了缓紧张的神色,忽而又绷紧脸,问道:“你哥哥是不是不认这个孩子是他的骨肉?”

迟然努力压下就要喷涌而出的悲愁,挤出一个宽慰的勉强笑容:“当然不是。哥哥他也很爱宝儿,只不过,”她深吸气,把故事说完,“我哥哥在知道雪婷姐出事后,也跟着去了。”

宝儿外婆震惊地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很快侵上了一层浓重的水雾。她把宝儿的脸压在肩头上,合上眼皮消化这一噩耗,一行浊泪留下,语不成言。

迟然拿出那块在念高中时由迟坚和刘雪婷一起送给她的环形玉佩,放在了专心喝着牛奶、听不懂大人们说话的宝儿的手里,“宝儿,以后看到这个,就像看到了你爸爸妈妈一样,好不好?”

宝儿对着玉佩左看右看,点点头后问:“我好久没见过我爸爸妈妈了,他们去哪里了?我想他们了。”

迟然终是开不了口说出一句“他们会回来”的谎话。她只是摸了摸宝儿的脸,然后背过身深呼吸,以阻止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往下掉。

疑问没有得到解答的宝儿,好奇地把玉佩在两手掌心之中反复颠换位置地玩着,很快忘了前一秒还在想念许久不见的爸爸妈妈。

宝儿外婆此时已平复好了情绪。她看着迟然,通红的双目中,堆积着厚重的疲倦,“他外公还在等着,我们先回去了。”

迟然点了点头。一句卡在喉咙处的“宝儿就拜托您了”,无从说起。她不知道自己有何身份资格,可以说出这样带有托孤性质的话。

程煜看了一眼迟然,拿出一封利是交给宝儿外婆:“这是小然对宝儿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宝儿外婆没有推托地收下了利是,低垂眼眉,不与他们对视:“我们会好好照顾这可怜的孩子,抚养他长大成人。”她没有再抬头,抱紧宝儿徐徐转身,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地向那一条通往袅袅炊烟腾升上天的村舍的乡间小道远去。

趴在外婆肩头上的宝儿,不亦乐乎地玩着手里的玉佩。

人影终是再无踪迹。

良久,程煜低声问道,“还好吗?”

迟然调出一个轻快的微笑:“挺好的。其实也没我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求个心安而已。”她刻意加深嘴角的弧度,“总算一切都告一段落了。逝者成双成对地安息,我这一不相干的大活人,以后也能活得明白,没什么不好的。至于这名字,用了二十几年还挺好用的,我想,他们应该不会介意继续借这个姓给我再用用,等我到了那个世界,再还给他们吧。”

程煜眉头深拧,没有戳破迟然这个笑得实在太难看的面具,只是不动声色地走近,用指腹轻轻地扫过那略微红肿的眼角:“有脏东西。”

“哦,谢谢。”迟然干脆抬手用力地抹了一把眼角,点头道,“对,确实有脏东西。”

“那就好好擦干净。”程煜递给迟然一方黑色丝帕,提步走在前面。从前他不曾发现迟然还修炼过强颜欢笑的功夫。现在他不仅发现,而且还附带发现这种功夫,是会让看客胸口沉闷的。

接了丝帕,迟然这才敢放纵眼泪唰唰地无声掉落。她边掉泪边擦,在跟着程煜走到停车场时,眼眶正好干了,本想把丝帕还回去的,但这一看全是鼻涕眼泪的,赶紧羞愧地收起来,一边寻思着是不是要去买一块新的还给人家,一边望着车窗外倒逝的熟悉街景,喃喃自语,“其实凉京是个好地方。至少走到哪儿都熟悉,没有归属感,也有安全感。”一阵突来的睡意袭上大脑,迟然打了个哈欠,眼皮半启半合地撑了一会儿,歪着脑袋睡着了。

眼睑下浓重的黑影,似若装点了天然的烟熏妆。可惜,却不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美。

程煜靠边停下车,拿起后座的外套披在迟然身上。

归属感和安全感,谁不想要呢。

到达目的地时,迟然还在沉沉睡着。紧闭的眼帘边角,隐隐有水光闪动,看来不是一个好梦。程煜打消了让睡美人再多睡一会儿的念头,轻轻拭去那眼角的泪滴后,低声唤道:“迟然,别睡了,醒来吧。”

正在睡梦里那一片白茫茫中无助摸索,迟然早就想闯出来了。一捕捉到这把虽淡却可察温度的心安嗓音,迟然立即朝着声源狂奔而去,全身一颤地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看向车门外的山景,逐渐被唤醒的海马体,抖出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碎片。

恍如隔世吧。

迟然甩甩头,把外套还给程煜,“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她垂头扫视了一眼身上这套黑色七分袖衬衣搭配长裤的装扮,补充一句,“要是爬山的话,今天我这衣服还算合适。”

程煜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很好,就去爬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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