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总,柜子里的文件怎么处理?”
程煜把桌上的书装入纸箱里,“不用处理,留给何总。”这间办公室的继任人,自然是要把待办事宜一并接手办理的,交给何世逍这位继任人,他再放心不过。
秘书王心雁答应了一声,把程煜已经整理好的纸箱用胶纸封上,面露踌躇之色:“程总,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程煜瞥了王心雁一眼,“问吧。”
王心雁面色紧绷,神情很是紧张,“您离开这里以后,到了新公司,还需要招秘书吗?我可不可以去应聘?”她静候片刻,有些断续地补充道,“程总,自从我进公司以来,我都是跟着您做事,您一离职,我继续留在这里,也不知道会被调配到其他什么岗位上。所以,如果您觉得我工作能力还过得去的话,可不可以让我跟着您到新公司去,继续在您手下做事?”
程煜面无表情地听完,正目看了看这位五个月前接了前一任借产假辞职回归家庭的秘书的工作的女孩,一名今年刚从名校毕业的职场新人,脑子灵活,懂得变通,待人接物,看不出大学毕业生身上常有的稚嫩和怯场,工作能力确实还过得去。他稍一思考,既然用得习惯,倒也无妨,“可以。准备准备,把这边工作交接完,去我那里上班。”
王心雁欣喜道:“真的吗?谢谢程总,我一定会更加用心工作,不会让您失望。”
程煜轻一点头,抱起纸箱阔步走出了这间总经理办公室,搭乘电梯下楼,离开这栋程家家族企业的办公大楼。
儿子,我最欣慰的不是你有想法,并且有能力去打拼属于你的事业,而是你娶到了一位愿意与你患难与共的好妻子。
一个好家庭足够成就一个人。同样,一个糟糕的家庭,也足够毁灭一个人。
她告诉我,只要留在你身边一天,她就会全心全意地相信你,支持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只要你需要她,她就会在。
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些话时,程煜无法否认心中确实是涌起了阵阵悸动。但理智让他在数秒内便把那些悸动全部清除殆尽。
不辨真假,遵照协议。这是游戏规则。
他揉了揉眉间,驱车回家去接上迟然,参加今晚程恒和何佩阳结婚三十周年的家宴。
“确定今晚真的是私人家宴吗?”坐在车上,迟然不放心地再问了一遍,“确定不会有其他什么和你家私交很好的人物出席吗?比如说,”她刻意换上漫不经心的语调,“你的青梅竹马林希儿?”
程煜把幽深的目光凝向迟然。这丫头今晚随意披散着一头及肩长发,清丽脱俗。他不急着开车,唇角隐隐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对上次那件事,有阴影了?”
迟然微恼地反驳道:“上次是因为我以为你的朋友都是好人,一时没有防备,所以才掉进了她的圈套里的。你以为我会怕她吗?”
程煜难得不掩饰地轻笑出声,话腔里可闻怀疑,“嗯,你是不怕她。”
“……”迟然气结,怒嗔了程煜一眼后,扭头看向车窗外。身为以写文为生的人,不仅在嘴上功夫讨不到便宜,还每每被反将一军,这种“奇耻大辱”,一定要用小本子记好来,定要讨回。迟然琢磨着再开口前要如何给程煜下套,但这一难度直逼当年雍正究竟是假传康熙遗旨篡夺皇位或是名正言顺地登基的问题,直到车子开到程家父母家门口时,仍是无解。
算了算了,小女子是不跟大人一般见识的。
“等等。”程煜忽而在门前停步,侧过身和迟然面对面,剑眉轻拧,“不对。”
迟然听得一脸懵:“什么不对?”
程煜却只是看着迟然不回答。
迟然很快被看得浑身不对劲,正想再出声时,却见程煜突然抬手轻触着她的眉间,音色轻柔,似月下涓涓溪流,“这里,情绪不对。”
受了惊吓的迟然傻住了。
“记住,保持笑容。”程煜再微微压低嗓音,附在迟然耳畔提醒,尔后牵起迟然的手步入门内,向晚宴地点的后花园走去。
大脑当机的迟然及时在进入小花园前,召回了七魂六魄。小花园里,铺着尊贵红丝绒桌布的长桌上,主人已在主位落座,宾客位上坐着何世逍和他的母亲何佩沛,左侧一排留有三个空位。
程煜领着迟然在空位上入座,向迟然使了一个柔和的眼色。
迟然立即意会,从手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对礼物,走到程恒和何佩阳面前,笑靥灿烂又不失恭敬地双手奉上,“爸、妈,这是我和阿煜的一点小心意,祝愿您们在经过这三十年的风雨兼程后,往后余生,甜蜜如初,执手相伴,相守相依,幸福隽永。”余光瞄到正把视线锁定在自己身上的程煜,她心中一动,本不在预备台词内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谢谢您们在三十年前的浪漫结合,把阿煜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而我才能如此幸运,站在这里一同分享属于您们的幸福。”
程恒听得甚是开心,接过礼物,笑逐颜开地点头道,“很好,这祝福语说得深得我心。谢谢你,我也祝你们像我们一样,在余生携手共度,相知相惜。”他拥住神色淡然的何佩阳,“对吧,我亲爱的夫人?”
“你的文采跟我们儿媳妇一比,稍有逊色。”何佩阳面色不动地向迟然轻点了一下头,“谢谢,坐吧。”
何世逍趁势端起杯子带气氛:“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人。小姨、小姨丈,我这不学无术的人,没有文采可供卖弄,简单庸俗但绝对真挚,祝你们百年好合!让我们为这对步入婚姻殿堂三十年,依旧男俊女美如少年的模范夫妇,干杯!”
众人配合地举杯相碰。觥筹交错,杯声清亮,如这不停歇涓涓流淌的年月,或顺流不息,或偶有磕碰,交相激荡。
迟然察觉到程煜的目光仍旧落在自己这处,便用只有二人接受得到的音量,问道:“没给你丢人吧?”
程煜极浅地勾了勾唇角,不作答。
何佩沛接过何世逍为她加了半满橙汁的杯子,目有疑色地看着桌上唯一的空位:“丫丫不是去参加夏令营了吗?这还留了个位,是给谁的?”说到这,她面露失望之色,她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古灵精怪的小公主了。想到这,她压声冲何世逍道,“你这不争气的,就不能向你哥好好学习,找个好女孩安定下来吗?”
何世逍无辜地摸摸鼻子,一笑带过。这可真是莫名躺枪。
何佩阳淡声回答,“留给希儿的。她父母还在国外,我叫她过来一起吃饭。”
话音刚落,一阵由远及近的高跟鞋蹬地声便传入了小花园里,身着黑色系蕾丝边连衣裙的林希儿,妆容精致地现身在众人的视野里,含笑致歉:“抱歉,临时处理点急事,来晚了。”她分别拥抱了何佩阳和程恒,把礼物奉上,“程伯伯、阳姨,祝福您们的下一个三十年,再一个三十年,爱情芬芳依旧。”
何佩阳冷淡的面具褪去,唇角少有地漾出一丝微浅的笑意,“过好当下就好,生命长短,不由人定。”
迟然埋头和碗里的佳肴作战,避免和桌上的人有眼神接触。显然她才是这一桌唯一的外人,还是保持沉默最为妥当。如果能变成透明的颜色,那就再好不过了。她的神经天线可是准确接收到了何佩阳发射出的“不喜欢”的讯号。幸好和程煜的关系是假的,也就不必拿别人的“不喜欢”来为难自己了。她边吃边给自己做心理疏导,再借酒舒缓舒缓,不料伸出的手却只碰到了空气。
“注意场合,别乱喝酒。”程煜不动声色地用一杯橙汁,换走了迟然的红酒杯,“听话。”
“……”
注意场合,别动怒,莫生气。
迟然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老公,你真体贴。”
这一表面郎情妾意、令人甚是歆羡的一幕,正好落入了何佩沛的眼里。她瞪了一眼何世逍,道,“看看你哥和嫂子多幸福,你这老大不小的,怎么就是不能给我来点成家立室的安定念头呢?”
二次莫名躺枪的何世逍,淡定地回话:“是,母亲打人,我一定努力把成家立室的安定念头给培养出来。”
林希儿用眼尾轻轻地扫向何世逍,手上切牛排的动作极为优雅,“世逍,听说你已经有追求目标了?”
果不其然,一语把三位长辈的目光一同引到了何世逍身上,其中何佩沛最为兴奋,“真的吗?是哪家小姐?你这臭小子,这么大事,居然也不跟我说。”
何世逍回了林希儿一个眼神,耸耸肩道:“我这不是还在追求阶段吗?不好告诉你们。”他这个人虽然不低调,但还没掂量出把握分量的事,他一向不喜欢到处扬。
程恒也加入到了关心队列中,追问道:“哪家小姐?我们认识的吗?需要姨丈给你搭把手吗?”
何世逍只得公布,“是方家大小姐,方宛依。”他再看向始作俑者林希儿,摸不透这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女人,究竟是何居心。但这并不妨碍他用余光捕捉到何佩阳和程恒那一秒转瞬即逝的眼神交流。何世逍眸光微动,用闲聊的口吻,接上前话,“就是方胜天的千金。姨丈、小姨,你们跟方胜天关系熟络吗?他们方家,是我们海信地产的常年合作伙伴吧?”
“既然知道是常年合作伙伴,自然不会不熟。”何佩阳换下程恒将欲举起的酒杯,“差不多了,医生嘱咐过的,要尽量滴酒不沾。”又眸色平平地滑向何世逍,“你不小了,对待感情也该认真了。”
何佩沛立即接话道,“你看看,你小姨说得多对!能跟海信有生意来往的肯定都不差,我看这方家小姐,应该也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欣慰地摸摸儿子的头,语重心长地叮嘱,“好好追求人家大小姐,要走心,要认真,别让妈失望。”
何世逍没有抗拒母亲这一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当三岁小孩教育的动作,配合地点头:“是,一定走心,一定认真。”
迟然边吃饭边默默地看戏,扯扯程煜的衣袖,低声说出自己的观察,“你弟今晚,有点奇怪。”
程煜不予置评,把碟中的半块牛排让到了迟然的碟里,“多吃点。”
迟然很是感动,切了一大口吃下后,诚恳道:“谢谢,你人真好。”
“趁着今天这特别的日子,姨丈,”何世逍秉承着不怕事的作风,摇晃着酒杯冲程恒挤眼道,“跟我们分享几个您和小姨相爱超过三十年的浪漫故事吧?”又把话茬转向何佩阳,“小姨,您不会介意吧?”对,他就是看准了在程恒面前的何佩阳,会稍稍收敛冰气凌人的寒厉脾气,稍稍像是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正常女人。
何佩阳置若罔闻,娴熟地切下一块隐隐可见血红的牛排,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索淡无味的脸色,难辨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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