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上销售总额跟上个月的数据比，同比净增长了百分之三百五十五，其中官网占最大比例，订单量达百分之七十八。”何世逍拖着懒音，用月度销售报表向程煜做汇报，邀功道，“程总，我的线上营销策略，没有辜负您老的期望吧？”

程煜拿起报表细细看了约一分钟，“不错，值得嘉奖，再接再厉。”

何世逍颇为自得其满，“过誉过誉，记得给我多发一点奖金。”他顺着敲门声看去，见秘书王心雁用托盘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一杯放在他的一侧，一杯端到程煜的面前，声线刻意放柔，“程董，您的卡布奇诺，不加糖的。”

程煜微微拧眉，没有抬头，“帮我换一杯拿铁，谢谢。”

王心雁面露讶色，脱口道：“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喝不加糖的卡布奇诺的吗？”

程煜搁下正在报表上批注的笔，凝向王心雁的眼里，结着生人勿近的冰霜，“我没有说过。”

“我…，对不起，我马上去换。”王心雁困窘地端起杯子，快步出了这间办公室。

何世逍看戏看得有些意犹未尽，摸着下巴对着门的方向，说：“哥，告诫过你多少次要收着点你的男性魅力了？看把人小秘书迷得晕头转向的，这桃花债一欠下，还起来就说不清了，我迟然嫂子该怎么想呢？”

“没别的事，出去工作。”程煜冷声下了逐客令。最近何世逍提起迟然的次数，有点多了。

“有事，当然有事，我还没汇报完。”完全不把程煜的赶人当回事，何世逍悠哉地喝了几口咖啡，才不紧不慢地再道，“这巴西咖啡的口感不错，不过比起我从东南亚、南北非、北美、南美、北欧、南欧亲自挑选的咖啡豆，还是差了些。”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大把用牛皮纸袋包装的咖啡粉小样，“这些我都找人试试味，出一份体验报告，从中挑出五种口味，这个月线上和线下实体店一起上新。”

程煜瞟了一眼，“可以，交给你处理。”他把报表收进文件夹里，看着神情闲适得大有把他的办公室当成咖啡厅之意的何世逍，再次无情地逐客，“外面咖啡很多，出去续杯吧。”

何世逍放下空杯，耸耸肩，“不着急。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听吗？”

“不听。”

何世逍自顾自地说：“前几天我听宛依说起，才知道原来她爸爸和姨丈是大学舍友，两人读书那会儿，关系好得比亲兄弟还亲。但毕业后渐渐疏远，虽然是生意合作伙伴，但几乎不再有其他私下来往。”他重重叹息，一脸惋惜，“宛依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爸爸，会变成现在这种感情不再、只谈利益的关系。她说她只是听方伯伯喝多了时随口提了一提，也不敢多问。”

这牵扯了上一代的同窗情谊，程煜并未听父母提起过，也没有兴趣。他耐心地等何世逍把长达半分钟之久的气叹完，“说完了吧？”他看向门，“请。”

何世逍一想，确实也没什么可以扯聊的了，便打着哈欠离开舒适的皮椅，“好，走，回去补补觉，再上你妈妈那里去报到。”他在关上门前，再飘了一句话进办公室里，“我这一生呐，注定要为你们俩母子打工咯。”

“麻烦让一让，何少爷。”

“不好意思，马上让。”听出声音的主人，何世逍边说边侧身让开被他挡着的电梯门，回头笑眯眯地问道，“总裁夫人这是上来公司视察工作，还是给我们总裁送温暖的？”

迟然回了一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随您怎么想都可以。”

何世逍换上一脸了然的神色，阴阳怪气地凑到迟然跟前，“看来你和我哥的感情，已经进展到了可以随我自由想象的白热化地步了？”

懒得再浪费脑细胞回嘴，迟然径直走出电梯间。

何世逍眸光闪动地摸摸鼻子，几步追上去挡在迟然面前，迅速亮出目的，“别气，我不找事，就是有一件公司的公事想请你帮忙。你平常喝不喝咖啡？”等了半会儿也不见佳人答话，他便直接把口袋里的咖啡粉小样全部拿出来，塞给迟然，“这些样品都给你试试，挑出五六种你最喜欢喝的，我们打算作为这个月的主打产品。”他双手拱拳，一副诚恳相，“嫂子对公司的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先替公司谢过嫂子了。”

迟然看着被塞了满怀少说有十几袋的样品，问道：“是程煜交待你让我试的？”

何世逍神秘地晃晃手指头，故意把音量压低了一些，“不是。这些都是我花了大半年从世界各地搜罗回来的名品，我要给我哥和公司一个惊喜。”他叹了一口气，语含无奈，“世人都说我花花公子不干实事，我怎么也得做点成绩出来，好减轻一下我哥的负担，你说对吧，嫂子？”

“难得何少爷能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我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人说话真真假假，谁知道安得什么心。但这会儿迟然也不想考虑太多，她只知道最近这段时间，程煜除了出差，就是加班。

“谢谢我美丽善良的嫂子！我哥在办公室，不占用你们讲情话的宝贵时间，我马上消失。”何世逍心花怒放地吹着口哨往电梯间走，再回头交待一句，“我那些样品可都是顶尖好货，你别扔了啊！”

迟然把样品通通塞进手袋里，推开公司的落地玻璃门，想直闯总裁办公室，却被走廊上徘徊的王心雁拦住了，“小姐，请问您找哪位？”

“我找程总，姓迟，跟他预约了。”

“迟？”王心雁眸色微闪，很快不着痕迹地恢复职业笑容，“好的，请稍等，我去通报一下。”她一转身便看见程煜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立即加深唇角的弧度，“程总……”但那道素来清冷的目光径自越过她，落在了她的后方。

“来了。”程煜走向迟然，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很准时。走吧。”

“去哪儿？”迟然一头雾水，“你不是叫我上来找你吗？”敢情这男人在耍猴？

程煜点点头，语带困惑地反问：“叫你上来找我，跟我们现在出去，有什么冲突吗？”

“……”

王心雁收起眼底的讶色，上前插话道：“程总，今晚您在建宏公司有一个晚会要出席。”

“推了。”程煜淡淡地瞥了王心雁一眼，“工作做完的话，你可以下班了。”语落，他牵着迟然推门离去。

迟然配合地在电梯门关上后才抽回手，逮着机会挤兑道：“程董，您的秘书不仅人漂亮，而且很尽职，您说呢？”

程煜眸色深幽地和迟然对视：“你评价得不错，她不仅人漂亮，而且很尽职。”

迟然一愣，竟没接上话。

程煜定定地捕捉着这双灵动的水眸，眉眼间侵上了一抹不自知的柔意，“不说话了？”

“什么？”迟然装傻，“对，我们要去哪里？”

程煜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迟然塞进去，“这个时间点不去吃饭，你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想去的？”

“……”迟然一秒烧红了脸，气得只能干瞪眼，半天想不到一句怼回去的狠话。她细细一想，程煜一定是被他那位花花公子的表弟给带坏了。这座冰山耍起无辜还似若不自知的不正经，很是恼人，嗯，还有点吓人。

程煜一定是被何世逍带坏了。

迟然边想边下车，抬头一望眼前的目的地，不禁呆了几秒。这家外观装潢走欧洲中世纪城堡建筑风的西餐厅，两侧大理石柱上投影出深紫色调的英文单词“Provence”。这一国内首家全球连锁的法国餐厅“Provence”，悄然无息地霸占网红餐厅榜首之位长达一个月，原来，就藏身在光州的郊区里。

迟然有些愣住了，“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你定位不到的普罗旺斯街角42号’？”这家法国餐厅引起空前热议的最大亮点，当属这神秘的地理位置，地如其名，确实在任何一款地图导航软件上均无法定位，只抛出一个经纬度供顾客自行寻觅，美其名曰：“我在这里，等待邂逅，不遇不见，不见不散”。

“不错。”程煜把傻眼的迟然拎进餐厅里，用流利的法语向迎上来的服务员报出预订号，来到餐厅二楼靠窗一侧的角落包厢位。

迟然缓过神来后，伸长脖子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程煜眉角微挑，“地理学得好。”

“……”

简直是一个满分回答。

迟然缩回脖子，灰溜溜地接话道：“我高中学得最差的就是地理了，比数学还拖后腿。”她转着眼珠欣赏这一室城堡风的装修，一个念头掠入脑里，“你是不是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不对，程煜为什么要向她迟然献殷勤呢？

“确实有。”程煜面色素淡地点点头，“好好吃饭。试试这道前菜，蒜泥蛋黄酱。”

美食当前，任何问号均得自动退散。

本着这样的人生信条，迟然听话地开餐，用餐刀把色泽淡而不失金黄色泽的酱料，涂抹在面包上搭配食用，一片面包下肚，胃部隐隐激荡出了饥饿感。她把蒜泥蛋黄酱涂在第二块面包上，边吃边叹道，“果然很开胃。”

程煜勾起唇角，心情大好地把迟然吃每一道菜的微表情收看入眼底，心房处竟漾出了一丝暖意。他把自己那份蜜桃佐香草冰淇淋，也让给吃得意犹未尽的迟然，“吃吧。”

“谢谢。”迟然不客气地接过，半口都不浪费地解决干净，这才意识到停餐久时的程煜，似乎一直就这么盯着她的吃相看，她不禁热红了脸和耳根，垂头喝一口白葡萄酒定定神，“我吃饱了。”

程煜注视着迟然这张在暖黄色调的灯光下泛着红晕的脸，声线褪去了素日的淡凉，“味道如何？”

“不负全球法国菜第一的称号。”迟然一手托腮，细细回味着每一道已入胃的美食，自觉省去程煜一一询问的功夫，逐一给出评价，“酥皮洋葱汤香浓不腻，松茸鹅肝酱油脂丰盈、入口即化，羊鞍扒肉质嫩滑、丝毫没有羊的膻味，配上香草柠檬，清香酸甜。蜜桃佐香草冰淇淋，刷新了我对最好吃的冰淇淋的认识。”她看不懂程煜这种深邃似海的目光，柳眉不禁紧张地蹙起，“程煜，你就直说吧，突然带我来这么高级的餐厅吃饭，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程煜眸光微动，心生逗弄之意，反问道：“你认为我有什么需要你做的？”

迟然把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知道”。这男人的心思，简直比海底针还难琢磨。她喝了一口酒，再仔细地思考了一番，“我好像也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有，你已经做了。”

“什么？”迟然一怔，转着眼珠反应了半会儿，顿悟道，“试菜？”

程煜喝了一口酒，不置可否。他不回答迟然，却叫住路过的服务员用法语交谈了几句，只见服务员点点头后，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迟然听不懂法语，凭着自己的想象去理解，脱口问道：“你该不会想把人家的大厨挖走吧？”

程煜勾唇不语，轻晃酒杯，再抿了一口从法国地中海沿岸的葡萄庄园空运而来的白葡萄酒，喉结滚动间，主厨已来到了这桌前向他们点头致意，用法语和英语轮番打招呼。

迟然瞠目结舌，眼观着程煜和这位身形高大健硕、长相酷似法国著名演员Alain Delon的主厨，用法语你一言我一语地悠闲交流，主厨笑得满脸细纹都勾勒出快乐的符号，几分钟后以一句迟然听得懂的“Thank you”结束对话，向迟然投以友好的笑容，“Lady，you are so gorgeous”，后回到厨房里继续工作。

“大厨一脸春风得意”，迟然刻意把声音压低，“所以，他接了你抛出的橄榄枝了？”

程煜语调淡淡地给出更多细节，“三天前我们已经谈过了。今晚这餐是面试，他通过了，下周到我们餐厅上班。”

“……”

迟然惊得倒吸了好几口气，面色极为严肃：“看不出来程总挖起墙角来，也很有一套。”

程煜挑挑眉，“想知道为什么吗？”

被好奇心和求知欲绑架的迟然，用力地点头。

程煜递了一张餐纸给迟然，把声音也压低了些许，“这里的老板，克扣工资，违反劳动法的规定，不支付加班费，不按照法定节假日休息休假。”

迟然瞪圆了眼睛，“什么？这老板居然是个尖酸刻薄不懂法的货？真丢我们中国人的脸！不行，我要去劳动局举报他。”她觉得一股正义感从胸口油然而生，顷刻对程煜肃然起敬，“你这墙角挖得太痛快了，是一名深得民心的好老板！”

“……”

程煜自动略过这企及社会主义价值观高度的表扬，扫视了一眼餐桌上的空盘，问道：“还要来点别的吗？”

迟然瞄了瞄路过的服务员的托盘里的酸奶芝士蛋糕，看着好像是很好吃的样子。但时值夜晚，还是当一个自律的女孩吧。她摇摇头，“不用，我吃得很饱了。”眼角随意一瞟，又把一对闪现在楼梯拐角处的俊男美女收入视野，便及时向程煜通报，“你的表弟带着他的心上人，也找到这里来了。”遥遥的四束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直直地向她投射过来，她躲闪不及，便就地送上一个远程微笑，看着他们向这个方向步步而来，“他们好像要过来跟你打招呼了。”

程煜好似没听见，叫住路过的服务员，托盘上的酸奶芝士蛋糕，便转移到了迟然的桌前，而何世逍和方宛依正好在同一时刻，止步在了这一桌侧。

“哥，大嫂，真巧啊。”何世逍故作惊讶地先做问候。他当然知道程煜今晚带着迟然来这神秘餐厅吃饭，可他万万没想到，方宛依今晚也看中了这个地方。他瞄着程煜这张面无表情的清冷俊颜，识趣道，“我们只是来打个招呼的，不打扰……”

“介意我们搭桌吗？”方宛依用微高的音量打断何世逍，把红唇边的冷艳笑意递给迟然，“我本来也打算预定这一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