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始终未把余光留给方宛依，却注视着迟然。

迟然大方地与程煜对视，挪着身子往程煜一侧靠近，向方宛依回敬一个不入眼底的冷艳笑意，“当然，请坐，我们很荣幸。”她刻意在“我们”上加了重音，“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但好像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吧？你好，我是迟然，程煜的妻子。”

方宛依变了脸色，硬声道，“你好。”却略过介绍自己，径自坐下后抛出问号，“听说你们是大学同学？”

迟然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挖了一口蛋糕吃下，又摇头纠正道，“准确来说，我们是大学校友。阿煜是我师兄，我是他的师妹。”

方宛依对这个信息不感兴趣。她压下从眸中闪过的烦厌之色，听似随意的语气，暗藏冷箭，“是吗？你们真有缘分。不过，我听世逍说，你和程总的缘分，都是你强求得来的？”她稍一停顿，目色更凛，“你当时不仅倒追程总，而且手段用尽，对程总死缠烂打。”

被点名的何世逍吓得打了一个寒颤。不用看他也清楚，此刻如冰尖直戳他脸上的两道寒光来自何人。他咬咬牙，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看向面容和善得不察丝毫怒色的迟然，干笑道，“我说笑的，绝对是说笑的，没想到宛依居然把我的胡说八道给记住了。你们都知道的，我这个人说话没个正经，最喜欢颠倒真假编故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句话是可以听的。”

方宛依却置若罔闻，只管专注地盯着迟然追问：“迟小姐，其实我很佩服你，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样倒追到程总的，你不介意跟我分享一下经验吧？”

程煜沉下脸，“方小姐，当着我的面，你想知道的，不止我妻子可以告诉你。”

方宛依愣了愣，面对程煜的笑容温婉娇柔，“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听世逍说了不少你们的故事，我很羡慕，所以很想听迟小姐亲自分享，让我学习学习。”

迟然爽快答应道：“好啊。”她向程煜展开如春水映梨花的甜美笑靥，再眨眨眼低声道，“没问题，我来。”

这丫头，又要玩惊喜了。

程煜缓和了神色，举杯浅酌。

何世逍见状，更是灰溜溜地缩头喝酒，默默祈祷各路神仙让他这条小命能在今晚活得下来。

“阿煜在我们大学是男神级人物，当时倒追他的女生可不止我一个，所以我自然是要耍一些手段才能让他注意到我，你说是吧？”迟然边吃蛋糕边说，神态从容自在，语调不紧不慢，“至于是什么手段嘛，我也不知道达不达得到你说的‘死缠烂打’的标准。就是争取每天都能出现在他面前晃一晃，让他认得我，记住我，然后再抓准时机，见缝插针地和他交朋友，制造能和他接触相处的机会，”她眼尾淡淡一瞟，“其实就跟方小姐你经常替你父亲到公司去开会，自然而然能认识阿煜和世逍一样。”

方宛依听得表情紧绷，戴着浅灰色美瞳的眸子里烧起了两簇怒火，冷硬的声线褪去了刻意而为的柔和，“我和你不一样，我去公司是为了工作，而不是出于不顾矜持、不要脸面的倒贴目的。”

程煜目含冷意地凝向方宛依，“方小姐，请注意你的用词。”这女人在温婉优雅的外衣下，说起狠话来，周身令人生厌的戾气。他转向迟然，眸光不自觉地放柔，“我们该走了。”

迟然冲程煜笑得单纯无害，指了指碟子里还剩小半块的蛋糕，清亮的眼神里带了些小委屈，“没吃完呢。这么好吃的蛋糕，我不想浪费。”

程煜难得地愣了愣，尔后一抹笑意侵上他的唇际，他轻点了点头。

这带有撒娇性质的一幕，落入桌对面的人眼里，有人心中了然地暗自窃笑，有人则心中酸楚、一片荒凉，紧绷的脸颊上掠过一丝不甘。

“我听说，”方宛依极为勉强地维持着唇角的半丝假笑，眼眉的阴寒渗入了话里，“程总在大学时交往过一位女朋友，但那个女生，不是迟小姐你吧？”

此言一出，餐桌上方的这方空气，瞬间冻结成冰，温度陡降得令何世逍禁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方宛依正为这个“听说”能震得迟然愣神、准备趁势追击之时，忽觉一股冷意席卷而来。她对上程煜寒至冰点且不掩愠怒的眼色，禁不住把身子往后缩了缩。

程煜的声音极为冷寒：“方小姐，你‘听说’的本事，似乎很强。”

“我，我，”方宛依张口结舌，肩膀抖了抖，“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强了。方小姐，我以为我已经很厉害了，今天见了你，真是自愧不如。”迟然已把神情调整至不失笑容的得体状态，向何世逍投去看似取笑的眼神，“这‘听说’的消息来源，不会又是世逍吧？”见色忘义之人该杀，这账先记下。她眯了眯眼，声音轻飘飘的，“依你的意思来理解，阿煜是我从别人那里抢过来的？”

方宛依被反将一军，稍一愣神后立即冷静下来，毫无退让之色：“如果是我理解不到位，那就不好意思了。”

迟然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哼，挽起耳后的发丝，轻声笑道，“方小姐，你这是太看得起我了呢，还是对阿煜有什么误解？”她向桌沿前倾身体，眼底浮出一丝遗憾，“不瞒你说，当初我的确动过要把阿煜抢过来的心思。只可惜，阿煜对感情说一不二，那会儿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只能是有心无力。”

方宛依咬紧下唇，面上失了些许血色。

迟然用幽凉的语气继续道，“所以，我一直都很感谢阿煜那上一段感情的结束，给了我这个开始。我迟然没什么特别的优点，但有一点自己都很看得起，那就是等得起时间，又不守着回不去的过去，只看得到现在和未来，”她侧过头，在程煜的脸颊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后，对着方宛依明朗一笑，“我和阿煜的现在和未来。”

突然被献吻的程煜，微微一愣。他目色深幽地看了迟然一眼，拎起酒壶，缓缓地往杯里加酒。

“谢谢方小姐这么关心我和阿煜的感情，我很感动。对了，我这也有一个‘听说’，”迟然趁势把锋芒调转方向，对准方宛依，“听说世逍为了追求你，不久前以公事之名，行游玩之实，带你去香港公务出差了一周，碰撞出了不少美丽的浪漫火花，你不介意跟我们分享一下这其中的三两个故事吧？”

何世逍一听，立即坐直了身子，表面事不关己，实则内心已是汹涌澎湃。他觉得迟然真是一个好姑娘，不仅原谅他这一见色卖友的行为，而且还为他助攻一波。他日他一定要登门拜谢，外加负荆请罪。

方宛依被这没有心理准备的“听说”，震了一震。她用眼尾扫了扫迟然，尔后目光带伤地停留在程煜身上，脸色渐亦褪去伤情，一丝决然之意占据了整张脸庞，“太多了，记不清了。世逍确实对我很好，我被他打动了，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像是为了印证这一说辞的真实性，她侧过头在何世逍的脸颊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突然被献吻的何世逍被这意外之喜惊得就地石化。他喝了一口酒，揽住方宛依僵硬的细肩，顺水推舟，“我和宛依刚交往，本来不打算公开的。”

迟然和程煜都对这一当事人自爆的好消息的真假不感兴趣。对于迟然来说，她已经完成了帮程煜“杀掉”这朵桃花的任务，“恭喜二位，祝你们甜甜蜜蜜、幸福快乐，哪天有更好的消息了，记得通知我们。”她吃下最后一口几乎成了道具的蛋糕，甜甜地对程煜说，“老公，我们回家吧，不给人家小情侣当电灯泡。”

程煜深深地看着迟然，随着迟然离座，牵住了迟然的手。

迟然惊得一愣。但她很快明白，做戏要做全套，这不还没退场吗。她便扬起一个绚烂的笑容冲方宛依挥手再见，再依偎着程煜的臂膀从他们面前离去。

方宛依用带水雾的视线紧紧追着那对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璧人，心里终于肯认清，荒芜之地，无论用何等优质水源浇灌，结果只能是寸草不生。

“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庆祝？”何世逍自动略过把方宛依一张俏脸占领的悲伤，举起酒杯，声音微哑，“我的女朋友。”

“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眼下方宛依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再去应付何世逍，“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

“人之所以要吃饭，不是看有没有胃口。”何世逍抓住方宛依的手，力道控制得当，正好能破坏方宛依正待完成的起身动作，“美食当前，却视而不见，暴殄天物，会遭报应的。”

方宛依瞠目瞪着何世逍，“放开我，我要走了。”在公众场合中因为拉拉扯扯而成为焦点，这是她绝不容许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所以她放弃挣扎，面寒如冰地用言语警告，“何世逍，你再不放开我，我就……”

“你就要大喊非礼吗？”何世逍顽劣地抢了话，用逗趣的目光稳稳地接住了方宛依就要烧出眼眸的怒火。他悠然地小啐了一口酒，附到方宛依的耳畔，吹着热气道，“你不会的。还有，刚才的事，不管你是借我过桥，还是发自内心，我都当真了。”

“你想得……”

“我是想得很美。”何世逍再次打断，面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劣笑，眸底却结了一层冰霜，“宛依，你还不了解我。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你就会知道，我何世逍不是一个可以允许别人借我过桥的好人。”他松开方宛依的手，又迅速搂紧了她的肩，“话都放出去了，你只能跟我了。”

方宛依气得浑身发抖，“何世逍，你休想！”

何世逍耸耸肩，假意叹息，“我的女朋友，你也看到了，你心心念念的程总和他的妻子恩爱得很，而且，再告诉你一个‘听说’，这对恩爱夫妻有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你想当程家少奶奶的愿望，恐怕只能落空。”他观察着方宛依乍青乍白的神色，刻意压低的声音，如块块石头砸进方宛依的心，“你看得上我哥，除了他的确是外形出类拔萃、能力出众，更是因为他的家世背景吧？”

方宛依煞白了脸。她冷眼瞪向何世逍，不出几秒便收起了心思被说破的慌乱，眸光傲寒，冷冷回道，“关你什么事？”

何世逍赞赏地点点头，“很好，我就喜欢你这股优雅的呛劲，特别迷人。”他掬起方宛依的一束长发至鼻间轻嗅，“别忘了，我虽然姓何，但是身体里流着的，同样是程家子孙的血。选择我，你不会失望，方伯伯也不会。”

方宛依冷冷地与何世逍对视。半晌，她抽回被何世逍绕在指间的发丝，恨恨地压下怒意，声调冷傲，“我可以跟你交往。但是，我一定不会爱上你。”

“亲爱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很伤人？”何世逍故作受伤状地捂住胸口，“不过，我正好是一名乐观主义者，对未来一向看得很开。明天姑且无从预料，更何况是未来？再说了，我这个人，最喜欢挑战‘一定’和‘不可能’。”

方宛依没有理会何世逍的厚颜，接着前话，继续冷声冷调，“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没心没感情的女人。既然我爸欣赏你，我对你也还不算反感，那么如果能交往几个月，我爸很快会提出让我们结婚的希望，”她压了压呼吸，“我不会拒绝。”

何世逍面无异色地认真听着，沉默半会儿，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方伯伯希望我们结婚，你就会答应，就算你不爱我？”

方宛依回答得很坚决，“没错。”

何世逍笑出声，“宛依，我虽然一贯游戏花丛，对感情比较散漫随意，但并不代表我会愿意娶一个不爱我的女人当妻子。”他没有错过方宛依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小动作，把笑意传入了眼底，“我的意思是，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然后再娶你回家。”

方宛依冷笑道：“你趁早死心吧。”

“人都还活着，心怎么能死？”何世逍深情款款地握住了方宛依僵直的手，道，“女朋友，请多多指教。”

方宛依定定地和何世逍对视了几秒，眼里扑腾的不甘，久久没能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