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王心雁把一叠文件轻放在办公桌上，“程总，资料影印好了。”

“谢谢。”程煜头也不抬地应了句。跟前的暗影迟迟未消失，他没有抬头，声淡无味，“还有什么事？”

“没有，没什么。”王心雁好似才回了神，声音里透着怀疑，“程总，上周来公司找你的那位女士，是你的太太吗？”

程煜举目瞟了王心雁一眼，不作答。

王心雁接着说：“我有听说你已经成家了，只不过，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没错，她是我太太。”程煜关了电脑，用公事公办的语调下吩咐，“以后我太太再来公司找我，直接带她来我办公室，不需要通报。”

一抹疑窦从王心雁的脸上快速掠过。她低头沉默了半会儿，才应道，“好的，我知道了。”看着程煜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她又问道，“你要去吃午餐了吗？”

程煜仅是轻点了一下头，关上办公室的门后直直向出口走去。

看来是时候该考虑换一个秘书了。

他按下电梯“下楼”的按键，正巧与从开启的电梯门里走出来的方宛依打了个照面。鉴于两家的商业合作关系，他形式性地微微点头，方宛依却挡住进电梯的路，照惯挂着娇柔优雅笑意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抱歉之色，“等等，我想为那晚在餐厅的事向你，和你的，”她顿了顿，“还有你妻子道歉。是我失态了，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请你们见谅。”

程煜面无表情地回道：“我会转告她的。”

“还有一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下。”方宛依再拦着，面有踌躇，“你爸爸妈妈，知道我和何世逍在交往吗？”

程煜不回答，一丝不耐烦不加掩饰地挂在了神色里。

方宛依克制着心慌，表面沉静地解释道，“我听世逍说，你们两家亲戚关系很好，对他们家一直照顾有加，把他视为己出。但是我父母跟你父母，在学生时代似乎有什么心结，所以我担心他们知道我和世逍在一起，会不喜欢。”

“上一辈的心结，与你们无关。”程煜看看方宛依，幽暗的眸光可察凛冽的警告意味，“希望你能认真对待和世逍之间的感情。”

方宛依愣了愣，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眸里染上失意，回道：“这种话，你不是更应该跟何世逍说吗？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而我一向都是循规蹈矩。”

“他对你不一样。”话一出口，程煜就觉得自己话多了。他流露出对何世逍的关心，等于给了这个女人找话题的机会。

果然，方宛依顺势问道：“有什么不一样？我感觉不到。”

程煜不想再继续谈话，沉默着再次按下电梯向下的按键。

方宛依还想追问，但身后明显传来的阵阵正在靠近的脚步声，让她不得不打消念头。她蹙紧眉头，背身面对电梯。

“亲爱的，时间掐得刚刚好，我一出来迎接你，你就到了。我们真是越来越心有灵犀了。”何世逍从后方把方宛依环入怀里，不忘向已走进电梯里的程煜发出在线邀请，“哥，我们小俩口准备去吃饭，你叫上大嫂一起，我请客，地点任选。”

“不用。”程煜按下关门键，把外面的人隔绝在外。他微微拧眉，直觉告诉他，方宛依话里有话，似有隐情。可当中缘由，却暂且理不出头绪。他揉着眉心，决定把这事先搁置，眼下还有另一件更头疼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

程煜要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没有选择安静且隔绝人群的包厢，而是在这家饭点时分人来人往的西餐厅里，捡了一桌邻桌客人刚走的窗边位置。她要了一杯红酒，神态慵懒地喝着，漫不经心地目观着从隔壁办公楼的旋转玻璃门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唇畔浮起一丝冷笑。

什么叫痴，什么叫迷，还不是男的女的在做戏，大家自己骗自己。

她叫来服务员添上一个红酒杯，往酒杯里注入棕红色的酒液，悠悠问道：“程总，七分熟牛排，还合你口味吗？”

程煜接过酒杯放在桌边，冷冷地直入主题，“说吧，我妈又派你来传什么话了。”

“着什么急？边吃饭边谈，总是可以的吧？偶尔你也要放松放松，工作，说到底是为了生活。”林希儿眸色灼灼地锁定窗外那一对手挽手看似甜蜜的背影，声线不察半点温度，“他们的进展真快啊，公布交往的消息，好像还不到一个月吧？这就传出婚讯了。”她面露好奇地看着程煜，“何世逍有跟你这个感情很好的哥哥，征求过感情方面的意见吗？”

“他们的事，与你无关。”程煜淡淡地把话挡了回去。事实上，当何世逍透露出有向方宛依求婚的意向时，他着实有些意外。而林希儿接下来所说的话，正是他心中所忧虑的。

“情场浪子被娇贵千金收得服服帖帖，怎么传都是一段佳话，听着还真是让人羡慕。不过，我为人心里比较阴暗，凡事总爱先看看阳光背后的阴影面，所以，这箭一般的速度，不得不让我怀疑他们这段感情的纯粹。”林希儿顿了顿，细细打量着尾指上刚做的水钻，语气散漫地如同在谈论天气好坏，“可能他们确实是郎情妾意、真心互许，也可能是各有所图、利益交换。不管怎样，我这一不懂爱情的，一向见不得别人好，总要说说风凉话，心里才痛快。”

程煜暗了暗眸，没有和林希儿就这一话题展开讨论的兴致，语气已有些不耐烦，“找我什么事。”

“知道您时间宝贵，我不闲聊了就是。”林希儿刻意用上敬语，一声低笑后，从手袋里摸出一个白色信封，推向程煜的桌侧，“阳姨她不想再因为这个和你起争执，所以托我转交。你知道的，她一直都不相信我和你的交情，只有一般而已。”

“退回去。正好借这个机会告诉我妈，我和你的交情，的确很一般。”程煜连眼角余光也不留给桌上的信封，拿起刀叉品尝刚上桌的牛排。

林希儿给了程煜一记深深的眼色，边用刀叉切着牛排，边撇清责任，“我只负责送信，不负责退信。这封信我既然送到了，你可以自行处理，想扔了、烧了，或者丢在这里不带走，甚至是用快递寄回给写信的人，一概不关我的事，我也不会去打小报告。”

程煜发出一声极低的冷哼。他自然清楚这件事只能是他自己去找何佩阳谈清楚，但如何才能彻底断了母亲不切实际的念想，实在是一个他目前还未能找到解决之道的难题。

“阳姨自从多了世逍这名得力助手，多了不少上我家喝红酒的功夫，常常说起她陪程伯伯在美国疗养时的见闻。”林希儿慢条斯理地吃着牛排，良久才再丢出一句，“听说过完年，程伯伯还要再去美国疗养半个月？”

程煜充耳不闻。此刻他的心思正集中在要如何和母亲进行谈判上。而造成这一后果的，坐在桌对面的这个女人，功不可没。

林希儿不在意程煜的冷淡，自顾自地接着道：“阿姨对程伯伯住过的那家疗养院评价很高，环境优美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那里的工作人员，把病人当成亲人一样照料，心细体贴，无微不至。”她把牛排细细地切成小块，抬起眼尾扫了扫程煜，一抹幽冷的精光闪逝而过，“其中有一名叫Yvette的护工，阳姨对她赞不绝口，说她人美心善，温柔娴雅，既能照料病人，还能照顾孩子，你家小公主很喜欢她，和她一见如故、特别投缘。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听阳姨这么慷慨地表扬一个女人，让我忍不住怀疑，阳姨不会是还想帮她的宝贝儿子，再物色一个媳妇吧？”

程煜凝向林希儿的眸光冻结成霜，“托你的福，不是吗？”

林希儿一愣，很快意会，“你知道了？”未等程煜回答，她叹了一口气，自作解答，“也是，你是程煜，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迟早都会发现的。我猜，当时阳姨对你要娶迟然进门没有多加阻挠，却处处把她当外人，还劝你不要委屈自己，你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吧？”

“你和我妈做了什么交易？”

“别说得这么难听。阳姨从小把我当亲闺女疼，我答应帮她做点什么，也是应该的吧。”林希儿避开程煜充斥着不信任的嘲讽眼光，仰头喝了小半杯酒，接上前话，“而且，我这么做，也是在帮你。”

程煜只是冷冷地看着林希儿，不接话。

林希儿往杯里加酒，语调幽冷，“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在你告诉阳姨你要娶迟然的那一秒，阳姨就已经把迟然的底细摸查得连血型都不放过。别说迟然的身世比较复杂，家里出了一个吸毒的哥哥，就说她自己吧，念大学时逃课、打架、泡吧样样齐全，最后毕业证都被学校扣下了。这样的女人，如果你和她是来真的，你认为阳姨有可能会让她踏进程家的门吗？”

“说话放尊重一点。”程煜不悦地沉声道，“轮不到你来对迟然指指点点。”

林希儿无所谓地耸耸肩，“行，我不说。不过，这是不是事实，你比我更清楚。”

程煜目色幽暗地盯着酒杯，久久不语。林希儿说的这些，其实他并不清楚。他在大学对迟然最深刻的记忆，也不过是毕业前夕把日记本退还给迟然时，迟然发给的那几条破口大骂的简讯。毕业后，程煜没有再回过京泽大学，也没有人再跟他提起过那名倒追他的师妹。程煜细细回想，大学期间应该没有听说过关于迟然逃课、打架、泡吧的消息。对于当时没有上心的事，他不敢肯定，但那些事，不像是迟然会干的。

但若那是处于痛失双亲，又被哥哥丢下的境遇中的迟然呢？

想到这，程煜不禁把一双眉头紧紧锁起。

“我把你和迟然的假关系告诉阳姨，阳姨一开始，也是极力反对的。但程伯伯的手术不能再拖，你的性子又太倔，她只好退一步，在表面上由着你自行处理。”林希儿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所以，没有我向阳姨坦白你们的合作关系，阳姨不可能会放由你们朝夕相处，也就不会有你们现在的，日久生情。”她向桌前微微前倾身体，语气笃定，“不用着急否认。认识你这么多年，我看得很明白，除了易伊菲，迟然是第二个让你脸色难看得让我都有点怕的女人。”

“不管你和我妈做了什么交易，你最好到此为止，不要再帮着她插手我的事。当然，你也不会再有机会。”程煜自动把后半段与迟然有关的话都过滤掉。他喝完杯里的酒，冷冷地扫了林希儿一眼，“还有什么事。”

林希儿轻笑着举杯去碰程煜的空杯，“爽快。”她用指尖捡起那封被推到桌沿冷落许久的信封，“这封信，我可以帮你退回去，并且只要你不想收，以后你都不会再收到。你需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帮我一起把我朋友劝回英国。这个忙，很小了吧？”

程煜面色未动，嘴角隐现寒意，“我不会跟你做交易的。”

“我就知道你会拒绝我。”林希儿含笑的脸上不见失望之色。她轻晃着酒杯，眉梢透着傲然，“这么算吧，我的只不过是一个很小的忙，而对你来说，帮了我，你不仅不会再受到信的困扰，还能成功地策反我，为你所用，一举两得。这笔交易，你稳赚不赔。”

程煜冷哼不语。如果不是当初在和何世逍谈假结婚的故事细节时，林希儿突然推门而入，今天他不会吃完饭了，还坐在这里听废话。

林希儿静候片刻，干脆把信封收回手袋里，边起身边道：“慢慢考虑，不急。这一封信我会物归原主，就当做是我请你帮忙的诚意。另外，为了表示我没有保守秘密的歉意，送你一个情报。”她绕到程煜身侧，故意俯身靠近，“留意留意你的小秘书，相信你会很感兴趣。”纤手往硬实的肩膀上轻轻一拍，她便先行离开，杯里残留着的几滴红酒，在灯光下越显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