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三十、可能不能(2)

程煜沉思半晌,拿出手机盯着黑暗的屏幕近一分钟,没有动作。他低声叹息,正想收起手机,迟然的名字突却点亮了屏幕。一阵杂绪滚上心头,让他突然想拒接这通电话。但那丫头心思太重,而且没什么事几乎不会来电话,于是在通话就要自动断掉的前一秒,程煜还是接通了:“什么事。”

正苦恼中的迟然没有听出程煜语气里的烦躁,直奔要点:“你妈妈刚才亲自上门,要带丫丫去报名上钢琴班。丫丫哭得上蹿下跳,抵死不从地嚷嚷着要学武术不要学钢琴,但可惜抗议失败,两分钟前被带走了。”

程煜听着迟然的声音,前一刻被这通电话打扰的心绪,这一刻竟又莫名其妙地安定了许多。他回避无从解答的心境,顺着迟然的话,问道:“你想让我打消我妈的念头?”

“没办法,我说不了话,你女儿的快乐,只能指望你这个当爸爸的了。”迟然的语气听着很是认真,“你要知道,一个人被逼着做不喜欢的事,不但会很难做好,而且还会经常性郁闷。这么小年纪就经常性郁闷,是非常不利于儿童的身心健康,会留下童年阴影的。”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程煜哑然失笑,道:“我不擅长当说客。你可以找我爸试试。”

迟然惊得反问:“我去找你爸爸当说客?”

程煜再反问:“上次你们不是聊得很好吗?”

迟然无力反驳。她颇为苦恼地想了半天,眼下好像也没别的出路了,“好吧,我看着办,不打扰你了。”挂了电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惊呼道,“不对,丫丫是他的女儿,又不是我的,凭什么要我去搬救兵?”程煜这爸爸当得也太清闲了吧。迟然不满地嘀咕着为人父亲的该管不管,一边还是照着程煜的意思,给程恒发了一条简讯说明情况。结果人当爷爷的,不出一分钟便来了电话问程飞灵的个人意愿,然后一口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学武术好,能防身,还能见义勇为,我支持。等我好消息。”

嗯,学到了一定境界,他日闯荡江湖成为一代侠女,还可以拯救银河系。

迟然连声哀叹,把手机往手袋里一扔,眼尾不经意地扫到了从没有拉链的边沿露出了半截包装的小袋子,这才猛地想起,大半个月前好像从何世逍那里接了一个什么任务。日子过得乱七八糟,迟然几乎,不,是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一事。而何世逍真沉得住气,说好的下个月要推出新品,这离下一年的元月远近不足五天,居然一次未提醒。

逍遥的公子哥,大概连“靠谱”俩字是怎么发音的,都不知道。

把咖啡样品从手袋里倒出来,迟然一股脑地揣在怀里捧进厨房,一数总共有十二袋。正好郑姨休假了,她有充裕的时间借用厨房来做咖啡杯测。想来也不能称之为“杯测”,毕竟“杯测”是用勺子浅尝辄止,而迟然的“杯测”,则是先挑了一袋标签上写着“意大利产黑咖”的样品,用咖啡壶冲开满杯,闻嗅着这迅速把空气中的每一分子强势占据的浓郁香醇的咖啡香气,就着杯壁小尝一口,蹙眉道,“真苦!”可这余苦回香的口感太好,她忍不住又喝了半杯,再本着不能浪费的宗旨,把整杯喝完。

每试一袋样品,迟然便在本子上记下口感并打分,时常喝了几口觉得感觉不到位,她就再多喝上几口,于是几乎每一杯都喝出了见底的不浪费程度。

“这些咖啡粉都选得不错,何世逍总算有些可取之处了。”迟然边碎碎念,边又打开一袋样品冲泡,再一看边上的全是空袋子了,不禁很是失望,“这么快都喝完了?这还没尽兴呢。”她晃了晃好像有些飘飘然的脑袋,端起杯子就要往嘴边送,不知怎的手一抖,从杯里洒出的滚烫液体溅到了手背上,疼得她痛呼出声。

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杯子突然不见了,而被洒到咖啡的左手背,迅速被一块从天而降的黑丝手帕擦拭干净后,拉到了水龙头下冲洗冷水。

迟然猛一抬头,眩晕的视野里,竟是印刻出了程煜这张眉头深拧的俊颜。她傻了半天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程煜冷着脸把迟然微微发红的手背擦干,声线比表情还冰冷,“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在这?”语落,他看也不看迟然一眼,径自走出厨房。

迟然愣了近半分钟才回过神来,“天啊,迟然你是傻子吗?”她懊恼地捶着额头,仰天悲叹。但在咖啡因的刺激下,这股郁闷的情绪不消半会儿就被消灭殆尽,她呆呆地望着咖啡壶,心情很快阴转晴,伸手想去抓就在眼前的咖啡壶,不料却只抓了一把空气。

“把咖啡当水喝吗?有你这种喝法的吗?”阴寒的语调丝毫不掩饰怒火。程煜瞪着呆愣的迟然,眼底结霜,“把手给我。”见迟然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他干脆直接抓过那被烫到的手,把从药箱里翻出来的芦荟胶,用指腹轻轻地涂抹到略微发红的地方。

没搞清楚状况的迟然傻了。她红着脸抽回手,不忘认真地感觉一下,喃喃道:“好像没烫到,不疼。”

程煜听罢,脸色更沉了。

迟然没有察觉,拿起本子兴奋地向程煜汇报成果,“这些咖啡粉,全部粉质细腻,这是一个共同优点。要说哪款口感最好嘛,我个人偏好拿铁,这三款拿铁都不错,产自法国巴塞罗那的这一款是我最喜欢的,入口丝滑,奶味和咖啡的苦味搭配得恰如其分……”她吧啦吧啦地对品尝过的咖啡样品一一作出点评,最后发现本子上的记录少了一种,而那杯一口未动的咖啡,此刻正被搁在了高悬于墙的壁橱上,便道,“帮我拿一下那杯子,我还没喝呢,就差它了。”

“谁让你试咖啡的?”程煜一动不动,问号才一出口,脑子里就已自动得出答案。那找死的家伙!

“你的好弟弟何世逍啊!”迟然靠在厨台边,甩了甩有些晕乎乎的头,突然惊声道,“糟了!何世逍说你们下个月要上新品,我得去跟他反馈试喝体验。”

程煜拦住就要往外冲的迟然,紧绷的面部肌肉布满阴翳,“迟然!何世逍让你试你就试吗?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听话的?一次性喝这么多咖啡,你是打算几天几夜不睡觉好弄死你自己吗?”

迟然浑身一颤,咬着下唇看着程煜不说话。这双透着怅惘的秋眸里染上了畏惧,尔后又被委屈全军吞没。

他在很生气地发脾气。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莫名其妙地冲她大发脾气。

迟然越想越委屈,久久无言地用倔强的微湿水眸和程煜盛着愠怒的墨瞳对视。半晌,她压着声开口,句句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生气?我有做错什么吗?你以为凭何世逍,能叫得动我做事吗?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跟你的公司有关,跟你有关,我会乐意把咖啡当水喝吗?”奇怪,明明咖啡因是刺激大脑皮下组织的中枢神经,使之产生兴奋感的,为何感觉却更像是刺激了泪腺,让这鼻头的酸味盖过了咖啡味,还让这眼里,无端泛起了水雾。她往前一步靠近程煜,想要深深地望进程煜这双幽沉深邃的眼里,“程煜,我只是想还你一个人情而已,难道这样都不行吗?”

程煜心中微动,表面不为所动地平着语调问道:“为什么要还我人情?”

“我欠了你啊!你说你没事为什么要那么好心地搭把手帮我?”害得她越欠越多,每多记一笔账,就越心慌不安。迟然侧过脸,抬起下巴,努力把莫名其妙的眼泪憋回去,心里被惆怅填满,“那么多的人情,我要怎么还?你好像什么都不缺,都不需要,我能用什么还上?这样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我,”她咬紧下唇,抹了一把眼角,哽咽的嗓音压得更低了,“我和你之间,才能不拖不欠,各走各的路?”

“你很想和我不拖不欠,各走各的路吗?”程煜在问这话时,神情和语调同等平静,这束直直凝向迟然的眸光,亦是波澜不起,“你真的很想,把欠下的人情全都还给我吗?”

迟然听罢,怔了许久。她愣愣地看着程煜,艰难地消化着这个问题里的信息量。眼下这被咖啡因刺激得不轻的脑袋不太灵光,她苦恼地用手指揉揉太阳穴,决定要合眸凝神缓一缓,让脑筋缓冲片刻。

但这动作落入程煜的眼里,却激起了程煜下意识的关心,“怎么了?”他无奈地轻叹,把大掌覆在迟然的手背之上,帮着迟然加重力道,以舒缓头部的晕眩感,“要还人情,也不是你这种不要命的还法。”

迟然又傻住了。她用恍惚的意识听着耳边响起的这声叹息,唇边忽而碰到了一杯温水的杯沿,一把好听得让人心神俱乱的男声,就这么低低地说:“把水喝了。”她便乖乖地把满满的一整杯白开水都灌进肚子里。蓦地一抬眸,正巧撞进了程煜这一道未能及时敛去担忧的目光中,神思不禁又是一阵飘荡,只懂得傻傻地凝视着程煜,当机的大脑,正在逐渐挣脱理智的缰绳。

程煜有点被迟然这一副傻愣的模样吓到了。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迟然些许发烫的脸颊,“还头晕吗?我再倒杯水给你。”脚下步子还未迈出,衣袖却被紧紧抓住。他回头,眸光与迟然不知何时竟在眼睫上挂了摇摇欲坠的泪珠的水眸相接,心中一颤,不由地抬起手,用指尖抚上这沾染着泪滴的眼睑,声柔如丝,“哭什么?”

迟然拉下程煜的手,声音和眼神一般清澄而困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程煜眸光微变,没有回答。

迟然等了一会儿,揪着程煜一直看,把冲上喉咙的话放了出来,“你这样对我,会让我以为,其实你也是关心我的。”

程煜还是不说话。

迟然在这阵沉默中酝酿出了深重的悲伤。她吸了吸鼻子,认真地对程煜说:“你不要再对我好了。程煜,以后你不要再管我了,我真的很怕。”

程煜定定地注视着这张晕染着忧伤的脸。良久,他不带疑问的语气低声问道:“怕什么?”

“怕什么……”迟然喃声重复,垂下带泪的眼帘沉吟半会儿,又抬起头来直视程煜,清亮的瞳孔里沉浮着伤痛之色,“你不知道吗?我一直都很怕会重蹈覆辙,像当年那样再爱上你啊。”

程煜的眉间一凝。这答案明明如他所料,可听进耳里,为何却让心脏微微抽搐。

“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绝望啊。你知不知道,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每天醒来都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再对你动心思,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变成现在这样?”迟然边说边敲打自己的脑袋,对这个不争气的自己,感到非常气愤和痛心。

程煜抓住迟然的手,心间生出一丝不明所以的细微刺疼,“迟然,我……”

“嘘,你别打断我,还没说完。”迟然快速用手指捂住程煜冰凉的薄唇。她就这么定定地望着程煜,昏昏然的大脑一时判断不出这是现实或是梦境,内心的小天使说“不能乱来,要保持理智”,对面的小魔鬼却在呐喊“想说就要大胆说出来”。两相拉锯之下,迟然敲了敲额头,眼一闭再一睁,踮起脚尖用双手出其不意地捧住了程煜的脸,一阵滚烫的湿意在双颊上滑行,“师兄,你永远都不可能会对我动心,是不是?”

程煜僵硬的嘴角抽了一抽,久久没有作答。

迟然没有多作等待。那个会对心脏行凌迟之刑的答案,她虽心知肚明,但也害怕听到,“别为难,我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会喜欢上我的。这些年我也长大了,懂事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天真地以为,只要再努力努力,我就一定会有机会。”她的手指随着视线下移,下滑到了程煜的心口位置,“这个地方,我进不去。从来不对我开放的门,又怎么可能进得去呢?”

程煜全身一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握住了迟然停留在他胸口前的手,却久久不发一言。

迟然眼神迷蒙地凝视着程煜,脸无意识地越贴越近,然后疾速地以唇覆上了程煜的唇。她就这么静静地用这被泪打得咸涩的唇,贴着程煜透着凉意的双唇,从程煜这双同样没有闭上的幽深瞳孔里,看到了一个很悲伤的自己。

发生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呢。

迟然后退两步,把他们的距离拉开,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道,“对不起,我可能醉咖啡了。”语落,她转身想逃出厨房,手腕却忽而被紧紧拉住。下一秒,肩膀被扳得一个回身,唇瞬即被另一双唇不留缝隙地深深堵上。

或许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这一刻的冲动,来得太过汹涌。竟令人不得阻挡。

又或许,一个吻,不过也就仅止于一个吻。

仅此而已,再无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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