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来打扰,不介意吧?”林希儿的语气中,全无不好意思之意,化着御姐范的浓妆的脸上,暗含警告之色,“阿煜起来了吗?”
迟然心生不悦,没有回答,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林希儿旁侧那位金色长发、华人面孔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注意到了迟然打量的眼神,回以一个极淡的微笑后,便低下了头。
林希儿这才凉声介绍道,“这位是我在英国留学的同寝室朋友,中文名戴飞飞,她是一名华裔。”她稍一停顿,眸色幽冷地瞥了一眼迟然,转而向戴飞飞介绍,“飞飞,这是我男朋友的表妹,我跟你提过的,就是那名帮着我男朋友照顾他女儿的表妹。”
男朋友的表妹。
迟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她没有拆穿林希儿的谎话,决定先静观其变,看看林希儿大早上的带上留学好友上门,究竟想玩什么把戏。看来这大概就是林希儿上次口中所谓的要“借程煜一用的忙”,就是不知道,同行这位神态可见林黛玉忧郁之色的留学好友,在这个“忙”中扮演的会是什么角色。
戴飞飞抬起这张眉目间被郁色笼罩的明丽脸庞,视线对准迟然,语气友善:“这位小姐,你真的是希儿男朋友的表妹吗?”
迟然想了几秒,正要作答之时,先被林希儿抢了话:“阿煜,我来找你了。”
程煜下来了。
迟然一怔,感觉后背隐隐有一阵寒凉的冷气,正在步步逼近。
程煜停步在离迟然约半步之距的侧后方,眸色沉沉地凝向迟然站得挺直的纤细背影,不留给林希儿和戴飞飞半分余光。
林希儿径自走到程煜身边,不由分说地挽上程煜的手臂,“飞飞,这就是我男朋友,程煜,我们交往了五年了。”
戴飞飞揪着一双茫然的水眸看了看林希儿挽着程煜的手,红艳的嘴唇似动了动,后又低下了头。
迟然只消一秒就收回了擦过林希儿和程煜肢体相触的目光。与己无关的事,何须在意,徒惹伤情。
本就是一场不应有姓名和戏份的闹剧。
迟然顺了顺呼吸,要识相地退场:“我还……”
“希儿,”戴飞飞却开口了,“这位先生,就是你说的,一直在等你留学回来的中国男朋友吗?”
林希儿的脸色抽了一抽,语调平稳,抬声道:“是,就是他。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迟然听得耳朵和心脏都不太舒服,只想赶紧从这局中退出去。闲事莫理,安身立命,“你们慢慢聊,我……”
戴飞飞再次用细柔的嗓音截断了迟然的话,“不用这样的。”她保持着低头的站姿,十指用力地握紧了黑色的手拿包。
迟然愣住了,拿不定戴飞飞是不是在跟她说话,一时陷入踌躇之中。
程煜依旧把视线锁定在迟然身上,眉宇间掠过一丝恼怒。天晓得生平最讨厌与别人随意有肢体接触的他,居然能忍着厌恶,直到现在还没有甩开林希儿的手。而旁侧这站着看戏的女人,居然一点该有的反应都没有。可若问什么是“该有的反应”,只怕这一刻,程煜也会被自己问倒。程煜只知道此时他对迟然这副无动于衷的局外人反应,颇为不满。
林希儿变了变脸色。她看着戴飞飞,神情和语气多了一份冷意,“飞飞,你说你想见我男朋友,我带你来见了,其它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戴飞飞轻轻地摇了摇头,几缕可见原来乌黑发色的长发散落到肩前,“不是的,他不是你男朋友。”她忧伤地看了看林希儿,后停留在迟然处,“这位小姐不是他的表妹,他们是夫妻,不是吗?我已经查过了。”
迟然和林希儿都傻眼了。
程煜仿佛才留意到了这名华裔女子的存在。他细细地看了一眼戴飞飞,抽回被林希儿挟持的手臂,又一大步位移到迟然身边,并且抢在迟然就要下意识地退开前,擒住了这纤柔的腰身,沉声喝道:“别动!”
迟然被程煜眼里毫不遮掩的不悦震住了,竟乖乖地不敢动作。
程煜这才满意地舒缓了紧抿的唇角,对林希儿冷冷道:“这个忙,我不能帮你。”
林希儿已收起了眼底的慌色,无所谓地耸耸肩,“事出突然,我失算了。”她看着又恢复低头姿势的戴飞飞,“我能说的,都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希望你能明白。”
“希儿,我真羡慕你能有这样愿意为你撒谎的好朋友,我身边除了你,一个真心的朋友都没有。”戴飞飞抬眸直视林希儿,上着浓黑眼妆的睫毛上,闪着盈盈泪光,“其实你不必这样做的。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你说的那些话,所以才还没有回英国。我知道,你说的不喜欢我,是真话,你对我好,是因为在英国时我帮过你,你想回报我,没有别的意思。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来中国找你,会让你这么不开心,我已经订好机票了,下午就走。”她用尾指拭了拭眼角的泪,这抹带泪的笑容,纯净不悔,“谢谢你之前对我那么好,我真的很开心。希儿,我想让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后悔向别人承认,我喜欢你。而且,我很骄傲,因为我喜欢的你,是这么美好,而我也敢于面对我自己,去追求我喜欢的。”她边说边走到林希儿面前,“再见了,希儿,farewell.”留下一个拥抱和一个脸颊吻,戴飞飞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该走便走,不要停留。如此,才能安稳抵达下一站。
迟然受了很大的震动。她不禁看了看程煜,不料正撞进程煜无从捉摸的墨瞳之中,吓得她赶紧低下头。眼尾匆匆一瞥,林希儿那一面无表情却眼眶泛红的微白容颜,分明真切。
“走了。”半晌,林希儿拖着懒音道,“不打扰你们小夫妻过幸福周末。”也快步离开了程家。
徒留一室有些严肃,有些沉重,有些不知所言的沉默,给这对外界不知真假的小夫妻。
迟然想了很久,这件事她不便也没有身份置评,而现下只剩下她和程煜这一相对无言的客厅里,气氛明显越来越尴尬,让人很是无所适从,当走为上计。想到这,迟然决定要先走为敬,却突而发现腰上还搁着一只大手,顷刻红晕染遍了双颊。她当即拉开程煜的手,跳到一边,低垂头道:“我还有事,先出去了,再见。”
“你手机在响。”
迟然一愣,终于感觉到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确实正在不甘寂寞地震动着,忙拿了出来接听:“然然!你又不接我电话!想造反了吗?”
“不是,我刚听到,我错了,姑奶奶消消气。”迟然瞄了瞄旁侧看也不看她一眼的程煜,心想这通电话也不聊什么国家机密,便在原地继续接听,“我有事要当面跟你说。”
“除非你要告诉我,你和我们师兄有好消息了,否则我拒绝面谈。”未等迟然回话,钟艺思又接着说,“对了,昨晚我家老公给我来电话了,我是说他几乎不会在半夜十二点多还打给我,而且一开口就问我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你说奇不奇怪?”
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迟然硬是压下就要在电话里交谈的冲动,语气严肃了些:“艺思,说正经的,我要谈的事情很重要,十五分钟后,我们在盛美艺术学院见。”
“为什么要约我在我老公上课的学校见?行,我现在出门,回聊。”
见迟然挂了通话,程煜走在前头,“走吧。”
迟然傻了几秒,“走去哪儿?”一顿悟,忙想拒绝,“不用麻烦,我……”后话被一个阴寒而不耐烦的眸色扼杀在了唇畔。
程煜剑眉深拧,直接拎起迟然的后衣领,把这犹豫不定的女孩带出门外塞进了车里,尔后才在这一惊愕的表情中,凉声解释道:“我刚好要去那边附近办事。”
嗯,不过是顺路而已。
迟然红着脸点了点头,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好,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最后也只挤出了干巴巴的“谢谢”。
这俩生疏的“谢谢”飘进程煜的耳里,何止是干巴巴,更是生分得令人心头郁结。近来,每每迟然表现出要保持止于合作的关系,程煜便越加烦躁,甚至想把迟然拎到身边,以免迟然再作出什么要刻意保持距离或者其它令人不快的事。心头那阵挥散不去的失落感出于何因,程煜不想分辨,不愿追究,只想得一方法,结束这种不得章法的煎熬。
其实方法当然是有的。比如,合作关系结束了。又比如,她和她的男朋友,要结婚了。
真是两个一想就能让人冒火的“比如”。
程煜一脚踩下了刹车,生生把车在这条川流着车辆的马路上停了下来。
迟然吓得全身一震:“怎么了?车坏了吗?”
程煜合上眼帘,深深一呼吸。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平日淡漠疏冷的神色。对后方刺耳的喇叭声置若罔闻,他目色幽深地注视着迟然,久久不发一言。
这是一种陌生的眼神。不再波澜不起,好似有些迷茫,有些迷惑,还有些,捕捉不定的感伤。
迟然怔忡地和程煜对视,脑子里空白得很。就是移不开眼,好像被磁石吸住了一般,只能一直这么看着,想不通为什么,更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迟然想,现在大概是在做着一个白日梦吧。因为程煜这张俊逸帅气的脸,居然正在眼前一厘一厘地放大,迟然好像还能感觉到,程煜稍许凌乱的气息,正温热地扑在她热得难受的脸颊上,闹得皮肤痒痒的,却一点也不难受。
就在迟然估摸着该把眼睛闭上了,耳边的窗畔猛地响起一阵鼓点般的敲打声,伴随而来的,还有气势足以破窗而入的怒吼:“还有没有公德心了!要接吻开车回家去!别堵在路上败坏风气!”
这不是一个白日梦。
迟然蓦地回了神,发现程煜在她召回七魂六魄的前一秒,已踩下油门,让车继续在路上奔驰前行。这一张目视前方路况的俊颜,淡冷依旧,无情无绪,仿佛方才的失控,并非真实。
于是脑袋昏昏沉沉的,迟然又陷入到了自我怀疑之中,一定是不小心打瞌睡,平白做了一个梦吧。她用力地甩了甩头,靠着车窗望向倒逝的街景,开始专心思考等会儿和钟艺思见上面后,应当用什么样的语言,为昨天的见闻做讲解。
咬唇陷入沉思的迟然,自然是不会发现这抹在程煜的唇畔微漾的笑意的。
谁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呢。程煜不仅纵容了失控,而且这失控,竟让持续多日的压抑心情,显露出放晴的迹象。
有些时候,活得太明白,未必快活;而有些时候,活得不明不白,却是人世间,最残酷的惩罚。
迟然想,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装糊涂。隐而不宣的错误,不能争取缓冲的时间,只会在时间的追赶中,将刀刃磨得越加锋利,直至最后,一刀封喉,不见血光。
车子缓缓地从盛美艺术学院校门口的一家便利店前经过。门前一嫩粉系大衣的身影,掠过了迟然的视野里,“真熟悉啊。”她略一思索,低呼道,“是艺思!”
程煜配合地把车停靠在了路边,“下车吗?”
迟然点着头解开安全带,“谢谢你。”便快步小跑着奔向便利店。
只见钟艺思如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便利店门外,一张素白得几近透明的脸直直地朝着店内。
迟然被吓到了,忙抓住钟艺思的手,不禁又被这冰冷的温度吓得一抖,“艺思,你怎么了?”
钟艺思像是听不见迟然的话,通红的双目发直地瞪着便利店里面,这身裹在宽松茧型大衣里更显较小的身躯,正在不住发抖。
“怎么了?你别吓我啊!”迟然慌乱地摇晃钟艺思的肩膀,顺着好友的目之焦距向里望去,顷刻明白了是何般景象,能够把好友变成这副没有任何回应的木偶人式的骇人模样。
摆置在便利店墙角位置的立式冰柜前,有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正在选购商品。女人戴着把姣好面容藏起来的口罩,怀里抱着一名用棉衣包得厚实的小婴儿,一束投向正从冰柜里取出一瓶酸奶的男人的眼波,柔情似水。男人关上冰柜的门,用手指轻轻逗玩女人怀中小婴儿的脸颊,尔后情难自禁地在女人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柔情蜜意的亲吻。
他们柔情蜜意,观者的咳血烙心。
纵使已有昨日的见闻打底,迟然仍是受了不小的震撼。她担忧地看着不知何时已满面泪痕的钟艺思,“意思……”
钟艺思全身颤栗,推开迟然往便利店里闯,站在离冰柜约有三步之距的位置,冲着这对闻声同时看过来的男女大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两个不是亲兄妹吗?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砰。
脱离掌心掌控的酸奶瓶,直线坠落在地,酸奶破杯而出,溅出遍地不和谐的乳白。
郑楠鑫惊恐地看着钟艺思,脸色同样苍白得几近透明。阵阵湿热疾速冲涌入他交织着害怕、羞愤、悔恨的眼睛中,汇聚成泪,滴滴滚落,在这张肌肉不住抽搐的脸上滑行。
郑晴晴眼里的震惊,只持续了不到数秒便消失不见。她眸色清凉如月地瞥了钟艺思一眼,“思思姐,好久不见。”然后,低头哄着怀里正笑得欢快的小宝宝,“月亮粑粑,生了一个娃娃……”
钟艺思身形一晃,就要摔倒,被及时追来的迟然稳稳扶住。她强撑着虚软的腿,挣开迟然的手,早已被眼泪模糊的双眸,如铁钉般扎在不敢抬头的郑楠鑫身上,出口的声音因过于用力,嘶哑中带了些许破碎,“说话啊!郑楠鑫你给我说话啊!你们这对兄妹到底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贱事!你说啊!”她边说边操起旁边架上的一瓶水,往郑楠鑫身上扔去。
郑楠鑫躲闪不及,被水瓶正中胸口,面露痛苦之色地踉跄了一步。
郑晴晴立即向钟艺思射去凛寒的眼色。她查看郑楠鑫有没有伤到,语气阴凉:“这是公共场所,你这么大吵大闹,完全不给我哥留面子,思思姐,你这个妻子,当得太失败。我们这对兄妹到底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贱事,你难道看得还不够明白吗?”
“不要脸的贱货!”钟艺思气得理智全无,再操起一瓶水想砸向郑晴晴,却被迟然半路拦下了。她奋力挣扎着,想要冲向郑晴晴,红着眼哭喊道,“别拉我!我要打死这个贱货和他们的杂种!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忽而,她发出一声痛呼,双手捂住肚子,蹲在了地上,“好痛!我肚子好痛!”
“思思!”郑楠鑫一个箭步冲到钟艺思身边,让瞬间已陷入昏厥的女人,安稳地倒入他发冷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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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三十三、似是而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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