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默声叹息,端起桌上已凉透的拿铁喝下,正要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工作上,门被轻轻叩响,王心雁拿着一份文件和一杯放了两片柠檬的玻璃水杯走了进来。
“程总,这份是您交待要准备的,浩宏饮食有限公司的全部资料。”王心雁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上,用柠檬水换掉见底的咖啡杯,声音拿捏地细柔,“你工作繁忙,不适合喝太多咖啡因,我再去给你泡一杯参茶。”
程煜冷声拒绝道:“不必了,出去工作吧。没有紧急公事的话,不要进来打扰我。”
王心雁一愣,眼里迅速漫上雾气。她站在原地不动,胆怯而委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我犯了什么错误?最近你越来越少吩咐我做事了。”
程煜露出不悦之色。他略一思索,目色淡漠地扫了王心雁一眼,“你辞职吧,我不需要秘书了。”
“辞职?”王心雁脚下一虚,差点崴了踩着十厘米细跟高跟鞋的脚。她不顾仪态地靠身在桌侧,眼角汇聚了几滴正待下坠的泪,“对不起,程总,我知道我工作还不够认真细致,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改正的。”
“和你的工作能力无关。”
王心雁又气又不懂,“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辞退我?”
程煜不再理会,打开文件夹审阅资料。
王心雁急了,哭喊道,“不要辞退我,我想留在你身边!”话一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颤动的红唇,不知该如何用语言补救。
程煜却没有被王心雁的失言惊到。他抬了抬眼睫,眸色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你想留在我身边做什么?”
“我,我想……”王心雁慌乱地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她抬起眼泪并未落下的脸,又挺了挺腰背,这一凝向程煜的目色中,添了爱恋之意,“我想留在你身边,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都想陪着你。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但没关系,我喜欢你,你可以不回应我,只要你留我在你身边,能替你分忧解难,我就已经知足了。而且,”她眸光一凛,“我还知道,你和你妻子感情不是很好,我看得出,你并不爱她……”
“说够了吗?说够了就给我闭嘴。”程煜厉声打断,脸色阴沉,眼神如霜,“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看在你表姐的份上,我能给你的面子,只有这么多。你走吧。”
王心雁煞白了脸,虚软的腿这次没能稳住而崴了脚踝。她痛呼出声,面露无辜:“表姐?什么表姐?”话一问完,她就后悔了,又改口试探道,“我是有一个表姐,但她去世很久了,你和她认识吗?”
程煜的表情更寒厉了:“听着,我和你表姐的感情,很多年前已经结束了。现在我的身边,只需要我妻子一个人陪着,我和我妻子的感情如何,不需要任何人来评价,更不容许任何人搞破坏,你听懂了吗?”
王心雁被这表情震得倒抽凉气,屏息问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易伊菲的表妹了?”
程煜不回答。这个信息,大概是林希儿这些时日来所做得唯一有点价值的事了。
见身份已被揭穿,王心雁干脆收起楚楚可怜的姿态,脸上露出不平和质疑,“我听表姐说过很多你们之间的故事,是,她是做错了,但是她也因此遭了报应。她再怎么自私,至少也留了一个女儿给你啊!就算她已经不在了,你也不能随便找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去照顾她和你的孩子!而且,就是那个女人破坏了你和我姐的感情!你怎么可以……”
“破坏那段感情的人,是易伊菲自己,与他人无关。”程煜再次厉声打断道。他看着王心雁,目色凛寒,“出去。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王心雁禁不住连打寒颤。但她仍是顽固地咬紧压根,妄图动摇程煜:“我姐一直很介意那个女人的存在,你会不知道吗?你……”
“哥,我直接进来了。”
一声随意的敲门,男声的主人哼着小调,心情极好地阔步进来,“哥,跟你……”等等,这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何世逍缩着脖子噤声,发现这办公室里,还有一位脸色忿忿不平的小秘书,不禁呆了一呆。
王心雁不敢再待下去,最后怨愤地瞪了程煜一眼后,拐着受伤的脚踝冲出了办公室。
何世逍望着被“砰”地甩上的门,摸摸下巴刻意蓄着的胡茬,满是兴致,“这演的是哪一出?”他不怕死地向程煜投去一记意味深长的眼色,“不会是你把人家小秘书给欺负了吧?”
程煜已把表面的神色调整到淡漠的常态,只还了何世逍一记如刀刃剑光的眼色,“什么事?”
何世逍无辜地耸耸肩,识相地收起好奇心。他拉开桌对面的皮椅坐下,拿起柠檬水喝下一大口,才说,“不是公事,是私事。我妈这周日生日,你一定不记得了吧?我就是专门来提醒你的,周日晚上带上迟然和丫丫,到蒂德酒楼跟我妈喝一杯。”
程煜在台历上做上标记,应道:“知道了。”
“还有件事,说出来你一定不相信。”何世逍前倾身子,一脸神秘,“宛依她爸爸,就是方胜天,居然知道我妈妈的生日快到了,还特意打电话问我时间。”
程煜听而不闻地敲动键盘,开始写方案。
何世逍感到很受伤,“哥,你不是应该给我一点问‘为什么’的反应吗?”跟空气说话,可能都没有对着这个人说话这么心累。
以写方案排解情绪的男人,依旧无动于衷地工作。
“无趣的人。真不知道迟然是怎么看上你的。”何世逍不客气地抨击。空有好看的皮囊,没有有趣的灵魂,这绝对是造物主的一大败笔。他的痛心疾首,在收到程煜的警告眼光后,立即自动消散。何世逍把柠檬水喝完,转而通报好消息,“我妈的生日宴,我会带宛依参加,让她们相互见见,然后我打算就当着我妈的面,向宛依求婚。”
程煜终于舍得给出一点反应:“考虑好了?”
何世逍颇为坚定:“考虑得不能再好了。”
程煜点点头:“恭喜。”
“……”何世逍深吸气,宽慰自己,程煜能给出这样的反应,已经太不容易了。这位兄台的心情明显不在线,还是少招惹为妙。他拍拍程煜的肩膀,语重心长,“工作是很重要,但是家庭,也很重要。要抽空多陪陪大嫂。跟我学学,我现在就去陪我女朋友了。”语落,他便像来时一样,哼着小调出了这间办公室。
落地窗外,华灯初上,人影攒动。这座城市的夜,从来不缺喧嚣的繁华。那一格格房子亮起的万家灯火,究竟是驱赶走了孤冷寂寞,还是让在月下的孤影,越发暗自神伤。
这一晚的程家,没有她的气息。一门之隔里,没有她沉沉睡着的身影。
第二晚的程家,空气里依旧凝滞,不闻声息。
第三晚的程家,迎接加班到午夜才归来的程煜的,仍是一室了无生气的冷清孤寂。
程煜的心里越来越不舒坦。为了缓解心里的不舒坦,程煜连着拼了三晚的拼图,不料这素来最能平心静气的方法,竟也失了效。
原来,缺了暗房里那一不言不语的陪伴,竟会让人如此不习惯。
习以为常。这四个字的能耐 ,远远超出以为。
这个傍晚的天,似乎比平日暗得更快一些。漫天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的乌云,不由分说地夺去了落日精心绘制的晚霞画作,如同一只随时会震天动地的上古猛兽,盘踞在上空,焦躁地等着夜的助阵,以覆灭笼罩凡间的最后一丝亮光。
看来,有一场料峭春寒的暴雨将至。而这正在街上闲散漫步的人们,一对对手挽手地走着,时而眼神交错,时而相拥取暖,对头顶上的乌云浑然不觉。
坐在咖啡厅靠里的临窗位置,程煜浅酌着一杯热气腾升的拿铁,清浅无绪的目光,仿佛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眸之焦点,才随意地落向那一道人来人往的落地玻璃门。
于是,有些并未刻意深记的片段,便触景生情地在眼前跳跃,思来恍若隔世,稍一细想,又觉犹似昨日之事。
初见是怎样的天气和场景?确实是认真回想,也不太记得起来。而重逢,一颦一笑,一眉一眼,甚至那一望着洒满遍地的拿铁而惋惜又懊恼的咬唇小表情,一不经意,竟是不明所以地记得过于细致。
原来,有些感觉,远比想象中的要开始得更早一些。
程煜揉了揉眉间,低声叹息。他让前来询问的员工再添一杯拿铁,一直落在玻璃门处的眸光忽的收紧,瞬变幽沉。
那个近来无声无息一再搅乱心神的罪魁祸首,终于现身了。令人恼火的是,她不是一个人。身边竟跟了一位为她推门、拉椅子,热络地献殷勤的男人。巧得很,这男人,正是那日在茶楼撞见的和她同行且举止亲昵的那一位。
程煜看着,觉得入口的这一口拿铁,味道失了水准,颇为苦涩。他本想眼不见为净,离开这个混杂了她的气息的地方,但又不想被她发现他也在这里,引来无端猜想。到这一刻,程煜还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合约关系,互不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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