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三十六、旧事新人(2)

何世逍兴致盎然地插进话来,“还有这么一段缘分?我可从来没有听我妈和小姨说起过。”他把探询的目光投向何佩阳,仗着程恒在场,大胆发问,“小姨,你读初中那会儿认识方叔叔吗?方叔叔该不会就是为你和小姨丈牵线搭桥的红娘吧?”

程恒刚碰到酒杯的手猛地一抖,就要撞到杯子之时,一只微透凉意的手及时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与他一起把酒杯牢牢地固定在桌上,纹丝不动。

“你还要养身体,够了。”何佩阳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引来众人目光的突发状况一笔带过。她眸色幽寒地凝向等着回应的何世逍,声透丝丝入骨的阴凉,“在和你小姨丈结婚之前,我不认识他。”

何世逍压下直入心头的寒意,话锋一转,对准面色已无异样的程恒,“小姨丈,其实有一个问题,我想向您请教很久了,就是不知道,可不可以问。”

程恒点点头,爽快道:“有什么可不可以问的?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回答你。”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问了。”何世逍敛敛容,语气散漫,“您是在什么时候,知道有我爸那个私生子的存在的?”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变,动作皆停。程煜也暂停了倒酒的动作。

何佩沛纵使脾气再好,去世二十多年的丈夫程峰,依旧是扎在她心头上的一根不得拔之的刺。她沉下略微发白的脸,对何世逍喝道:“何世逍,谁教你可以这样没大没小地跟长辈说话的?”

“妈,我时刻没有忘记您的教育,要做一个尊老爱幼的礼貌之人。如果不是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太多年,我也不会在征求了小姨丈的意见后,再问出口。”何世逍的语调明快坦荡,“既然妈您觉得这个问题没大没小,我向小姨丈道歉,是我失礼了,我收回,不问了。”他边说边举高酒杯,“来,我们一起祝我妈年年十八,青春靓丽!”

程煜旁观着三位长辈各有异色的神情,大概猜到了他们的过去与未在场的方胜天,可能都有不少牵扯不清的往事。但他不想掺和其中,便借着何世逍铺的台阶,举起酒杯,再打一个圆场:“大姨,生日快乐。”

三位长辈各怀心思地互看了一眼,一同举杯与晚辈们的杯子轻碰。

看似避过了一场风浪的氛围,顷刻安静地只听得到程飞灵的咀嚼声。小小的孩子不懂大人的交际世界,使着不太熟练的筷子夹起两块椰子糕,吃得特别开心,同时自动屏蔽了程煜给她夹的这大半碗青菜。程飞灵想,等妈妈回来了,一定要让妈妈和爸爸谈谈,吃太多不喜欢的食物,是会影响快乐成长的。

挑起话头后便沉默许久的方宛依,向何佩沛投去真诚的目光:“阿姨,可以允许我再说一句话吗?”

何佩沛一愣,拿捏不住方宛依想说些什么。这样的问话,显然是以退为进,若拒绝,反而会惹人猜疑,以为心中有鬼。更何况,何佩沛还没有想明白这“鬼”会从何而来。想到这,她松了松略绷的面容,正要开口,却被一把凌厉的声线抢在了前头。

“方小姐,”何佩阳不含善意地看着方宛依,目含警告之色,“今晚大家的祝福语,说得已经够多了,我姐也听够了。”她把话抛向何佩沛,“姐,你说是吧?”

“我……”少有碰上这种局面,何佩沛一时有些乱了,左右为难。

“小姨,宛依只是想跟我妈说句话,您这样会吓到她的。”何世逍搂住方宛依的肩,做出保护女友的姿态,对何佩沛说,“妈,宛依就是您未来的儿媳妇,您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早日给您抱孙子吗?”

方宛依面带羞涩地嗔了何世逍一眼,低声道:“胡说什么呢。”

何佩沛顺势缓和起气氛,“宛依,世逍这个浪子在遇到你以后,总算想要安定下来了,我可一直在等这一天啊。”

何世逍也顺势接着何佩沛的话尾,就地向方宛依单膝下跪,从衣袋里拿出一枚钻石戒指,深情款款地求婚,“我爱你,宛依,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嫁给我,好吗?”

方宛依看着何世逍,双眸水光闪动,轻轻地点下了头。

何世逍大喜,郑重地将戒指套在了方宛依的无名指上,再把未婚妻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何佩沛激动地眼眶全湿,“好,真好!”欣慰的泪水,濡湿了一整张纸巾。

何佩阳和程恒交换了一个不知何味的眼神,齐声向何佩沛道贺:“姐,恭喜你。”

方宛依靠在何世逍的怀里,嗓音轻轻的,却足够清晰地传入众人耳里:“你爸爸在天之灵,知道了我们的好消息,应该也会很开心吧。我听我爸说,他和你爸爸,曾经也是关系很好的兄弟。”

程恒没有放得稳当的酒杯,这次未等到何佩阳的及时出手,杯身猛一摇晃,倾倒桌面,墨红的酒液迅速四下挥洒,再汇聚成流,准确地坠落在了程恒的外衣上。

何佩阳变了变脸色。她接过何佩沛递来的擦手巾,擦拭程恒衣服上的酒迹,声音不闻情绪:“看来是洗不掉了。”

程恒极少在公开场合之中失态。他稍一失神,快速从面上抹去困窘,从容不迫地扫视了一圈把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的众人,唇角挂上一丝歉意,“让你们笑话了。上了年纪,没办法,手脚不灵活了。”

何世逍和方宛依对视了一眼。

程煜旁观到此处,对先前的判断又肯定了几分。上一辈的恩怨纠葛,或许远不止是口上谈资那么简单。他看得出父母在刻意隐瞒一些事。一些方宛依和何世逍这对借着求婚唱起双簧的恋人,明里暗里想要挖出来的事。程煜虽然看出了,但仍是不想卷入这摊子可能比毛球还乱的纠纷之中。而且,以他对父母的了解,父母一定也不希望他介入当中。至于何世逍今天的反常举动,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问。

这么打算着,程煜便继续扮演着这桌上唯一的局外人角色,不发一言,静候退场。

一年后,当程煜回想起这一天的置身事外,将会悔不当初。

何佩沛这时把注意力转回到了方宛依那句听着轻飘飘的话上,满面惊诧:“你刚才说什么了?我老公跟你爸,关系很好?”

方宛依盈盈笑道:“是,阿姨,我也是听我爸提起才知道的。原来他小时候和伯伯是邻居,两个人关系亲如兄弟。我和世逍认识以后,我爸很开心,还给我讲了一些您和伯伯的故事。他说,其实在您初三那年,伯伯有一次去你们学校找我爸打篮球,在校道上远远见到了您,对您一见钟情。”

何佩沛一怔,不禁泪流满面。她在脑海中筛选着记忆,声音低颤,“我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我一直以为,在佩阳学校里的那一次,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您指的是,何董事长读大一的那一年吗?”方宛依为何佩沛递上纸巾,“我记得我爸说,那一年正好他们学校篮球队接到邀请,要去何董事长就读的学校……”

“方小姐,”何佩阳突然寒声打断道,“你今天应该不是受了你爸爸的委托,过来讲故事的吧?”

这次不等何世逍开口维护,何佩沛先抹着泪说,“佩阳,没关系的,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聊起阿峰了。其实你们不用担心提起阿峰会让我难过,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想他,有时反而希望有人能够跟我说说他,好让我觉得,他在我们的生命里,是真的存在过的。”她有些哽咽,深呼吸后,调整出一个眉头舒展的宽慰表情,对方宛依说,“没事,你接着说,我想听。”

何佩阳霍然起身,“姐,你们慢慢聊,公司里还有一些公事要处理,我们先回去了。”说着,她瞟了一眼程煜。

程煜本就无心看戏,他帮全程只专注在吃饭这件事上的程飞灵擦干净嘴巴,也向何佩沛告辞,“大姨,程飞灵该午睡了,我先带她回去。”

程飞灵眨巴着大眼睛,发现何佩沛眼眶通红,她便跑过去给疼爱自己的姨婆一个拥抱,学着大人的口味,说:“姨婆,过生日的人要开开心心,不能哭的。”

何佩沛亲了一口小公主的小脸蛋,“好,姨婆一定会开开心心的。跟爸爸回去午睡吧,下次姨婆带你去游乐园玩。”又看向都已离座的程恒和何佩阳,“你们有公事就去处理吧,今天这顿饭我吃得很开心,都有心了,路上慢点开车。”

方宛依硬是以笑接下了何佩阳这一如刀锋般凌厉的眼色,在他们走到门边之时,再起声道:“阿姨,其实那一年经常去隔壁学校打篮球的人,还有程煜的爸爸,程叔叔呢。我爸说,他们三个躲在体育馆的高台,偷看了你们姐妹俩很多次……”

程恒握住门把的手,僵了约有两秒。但这门在何佩阳以手相覆的助力下,算是动作连贯地打开了。程家一行四人,共三代人,前前后后地退出了这一包房,用关门的声响,把这室内的交谈声彻底隔绝。

包房里,方宛依把闪着冷意的目光从闭合的门上收回,续上前话:“您可能不知道,您年轻时的魅力有多大,喜欢您的人,可远远不止伯伯一个。伯伯当年能鼓起勇气去认识您、追求您,听我爸说,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何佩沛动容道:“你爸说得没错。阿峰性格腼腆,不多话,而且很容易脸红。”她叹息,眼里尽是思念的悲伤,“可是,他这么一个内向闷闷的人,却非常温柔体贴,默默地记住了我的所有喜好,把我说过的话都放在心上,我真的很感动。”

何世逍极少听母亲这样不避忌地提起父亲,心头一阵触动。他有些不忍,可要求证的事,还没有得到答案,正当犹豫,方宛依投来了疑问的目光,他摸了摸鼻子,用半带调侃的语气对方宛依说:“宛依,该不会你爸爸当年,也被我妈的魅力吸引了吧?”

方宛依低低浅笑,“这点我还是相信我爸的,他说他的魂魄在八岁那年,就已经被我妈妈勾走了。”她瞟了瞟沉浸在回忆中的何佩沛,“我爸说的是另有其人。不过这事,要下次再告诉你,我家司机来接我了,临时要陪我爸参加一个宴会,今天只能陪阿姨到这里了。”

该留下听故事的人离场了,那么这故事讲起来,就不精彩了。若稍有不慎,适得其反,反被当成了挑拨离间、心怀不轨的小人,便是把手中的筹码,白白送给了对方当奖赏。

方宛依没有忘记自己现今这止于外人的身份。有些话,不应当外人来说;有些场合,也不应当有外人在场。所以她最后向何佩沛敬了一杯酒,与何世逍拥别,也离开了这一包房。

“妈,再来一块甜甜的点心。”何世逍夹起一块椰子糕,放入何佩沛的碗里,语调明快,“别说,您二十几岁拍的照片,那容貌那身段,放在现在看,都配得上闭月羞花的仙女称号。虽然您没有和小姨一样去上大学,但是您身上这份知性、温柔似水的气质,比起小姨那种冷艳,更讨男人欢心。”

何佩沛不买账地瞥了儿子一眼,“就你最不正经,油嘴滑舌,实事不见得多干几件。”

何世逍嬉皮笑脸地回道:“您可别冤枉我,近来我一直在做实事,帮小姨丈和小姨打理公司,还给您讨来了一个儿媳妇,这哪一件不是实事?”他摇头叹气,举杯作消愁状,不见迷蒙之色的瞳孔,一抹精光掠过,“对了,妈,你想不想知道宛依她爸爸说的‘另有其人’是谁?”

方才被往事绊住,何佩沛根本顾不上听两位小辈的谈话,没能听懂儿子的话:“什么‘另有其人’?”

“就是当年和我爸一起被你吸引的人啊。”何世逍用手掩在嘴边,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我听方叔叔说,小姨丈最初看上的人,不是小姨,而是你,这是真的吗?”

何佩沛惊得脸色大变,脱口呵斥:“胡说八道!哪来的鬼话!这种话也是你可以乱讲的吗?”

何世逍耸耸肩,面不改色:“我也是听来的,不是我在胡说八道。妈,其实我确实挺好奇的,就小姨那种阴晴不定的脾气,姨丈是怎么受得住的?虽然说我们男人是比较肤浅,但是娶回家过日子的,除了看脸,也要看脾气……”

“有你这么评价你小姨的吗?何世逍你这么大个人了,还皮痒了是不是?”何佩沛一掌盖在了何世逍的脑袋上,“你小姨的脾气怎么就阴晴不定了?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好得你们小年轻只有干看羡慕的份,要你操什么心?再让我听到你说出这种没大没小的话,我就让他们开除你这个总经理,你别想干了!”

何世逍摸着被拍了一巴掌的头,语气依旧吊儿郎当:“妈,说句实在的,如果当年我爸和姨丈一起去追求你,你会不会考虑考虑姨丈?”

何佩沛怒不可遏地再往何世逍的头上劈了一掌,“你还敢胡说八道是不是?”她气得面色通红,“这种话再让我听到第二次,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好,对不起,我错了,是儿子惹您生气了,我掌嘴。”何世逍赏了自己两个大耳光,见何佩沛仍在气头上,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能让一向温和的母亲如此反常,这其中有故事。他压了压情绪,搂住何佩沛的肩头,讨好道,“妈,今天是您生日,是我不孝,惹您生气了,我向您保证,以后绝对不再道听途说、胡说八道,您原谅我一次。儿子答应你,我一定会让您过上比小姨更好的生活。”

何佩沛听着,怒火也消了大半。她轻拍着何世逍的手背,动容道:“只要你多听话,跟你哥多学学,我就放心了。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我不羡慕你小姨。你今天跟宛依求了婚,是一个要成家立室的人,要收收心了,知道吗?”

“知道了。”何世逍郑重承诺道,“您放心,我和宛依,今后会好好孝顺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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