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然接到程飞灵电话的前一秒,正在和钟艺思讨论着,在这个终于送走了最后半丁点冷意的四月尾巴用火锅进补,是不是一件有益于身心健康的养生之法。
“妈妈,你怎么还不回家?我好想你。”小奶音的哭腔,颇有画面感,“是不是丫丫做错了什么,所以你不要我了?”
“不是,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丫丫呢?丫丫乖,不哭。”迟然借着手机,隔空哄娃,“我办完事很快就会回家的,你在家乖乖的,等我回去了,给你弄蛋花粥和蛋糕吃。”
电话那边传来的,仍是抽搭声:“可是你已经办事办了半个月了,还要办多久呀?你再不回来,我就不喜欢你了。”
半个月了。
迟然一愣,掰着手指一数,才发现原来搬出程家有十六天了。而这十六天,为何感觉竟像过了有半年之久。她拉回思绪,继续半真半假地哄小公主:“乖,我答应你,再过几天就回去,好不好?”
“不好!”程飞灵高声拒绝,换上公主范的语气下令,“我要你今天来学校接我放学,不然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迟然有些头疼,试图使出缓兵之计:“可是,我今天还有点事要办……”
“哇呜!”
“好,我去接你放学。”这听着使出了浑身劲的哭声太揪心了,迟然只有认输的份。
“太好了!我们说好了,你一定要来接我放学哦!妈妈我爱你!”
这通电话,就这么以小公主欢天喜地的告白做结束。
钟艺思抱着抱枕,瘫坐在沙发上,拖着懒音问道:“今晚的养生火锅,还有戏么?”
迟然无奈地摊摊手,挤到好友身边坐着:“那人的女儿要我去接她放学,我尽量赶回来。”
“那人?你这措词,绝对是隐晦用语中的最低级别。”钟艺思不客气地赏了迟然一个白眼,“拿人钱财,忠人之事,你回去程家住吧,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一顿,轻飘飘地补上一句,“而且,我掐指一算,不止是那人的女儿想你了,那人本人也想你了。”
“……”
迟然回了一个白眼,自动过滤掉后半句,表现出中国好闺蜜的大度精神:“你这每天在公寓里躺尸似的生活,叫‘恢复得差不多了’?起码还得再观察大半个月。算了,为了你,就算会被扣些薪酬,我也认了,谁叫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姐们呢?”她拎起玻璃茶几上的一听可乐,拉开盖子喝了一口后递给钟艺思,神情严肃了一些,“至少也得陪你回一趟家,把这事情都解决了再说。”
钟艺思喝了几口可乐,盯着瓶身发了一会儿呆,才懊恼地叹息道,“我现在只想找份工作让自己忙起来,好好调整调整状态,恢复人样。我爸妈要是见到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定会把那对狗男女刮出来给我讨公道的。还是再缓缓吧,等哪天我想起那事,心里没那么难受了,再告诉他们是和平分手,就可信多了。”
迟然心疼地搂住好友的肩膀,“我怎么会有一个比仙女还善良的姐们呢?”
“我是仙女,但这不是善良。”钟艺思纠正道,“我一想到他们,就犯恶心。我是真的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牵扯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最后我想明白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这就是人性。人性这种连上帝都不能打包票的东西,哪来解释?”她抱着双膝,蜷缩进迟然的怀里,灰白的面色中透出几分看破红尘的悲凉,“经过这一件事后,我的心也算是年过半百了。我很是太累了,不跟他们斗了。”
迟然沉吟片刻,接着帮钟艺思整理颊边碎发的动作,拭去这眼角管不住的泪滴,终是默言。
“好了,少给我转移话题,老实招来,你是不是以陪我之名,行躲那人之实?”钟艺思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迟然,一扫几分钟前如落叶残花的枯萎状态。都说八卦是缓解心情的一剂良药,多少是有这这么些大道理的。
“躲什么?我为什么要躲?”迟然大方地回视钟艺思,理直气壮,“我留在这里,不都是为了你吗?”
钟艺思赐给迟然一个“不用解释”的眼神,“上周六晚上,有人夜不归宿,隔天一大早呢,披头散发地回来了,像个走错片场的神经病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见鬼去了。”
“……”
如果可以选择,见鬼绝对是一件透着浓浓和谐社会色彩的好事啊。
迟然假装耳朵失聪,接过可乐喝了一口,语重心长地劝道,“姐们,碳酸饮料喝多了,会缺钙的,以后我们改喝橙汁吧。你在家好好的,我出门办点事,很快回来陪你,别太想我。”她边说边挺直腰板地往门口溜去。
这扇晚了一秒关上的门,飘出来一句凉飕飕的话:“慢慢来,我允许你今晚也夜不归宿。”吓得迟然一阵哆嗦。
好姑娘是干不出夜不归宿的事的。迟然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给钟艺思看,她是一名好姑娘。
放学时分的小学校门前,雷打不动、风雨不改地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和车。迟然挤过人流和小车到达家长等候区,还没站稳脚跟,程飞灵已经飞扑过来,双手紧紧地挂在她的脖子上不肯松开:“妈妈,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迟然又是感动,又是心虚,理着程飞灵的麻花辫,说:“这辫子扎得真好看……”
“爸爸!”小公主兴奋地大喊着从迟然身上跳下来,旋风似的跑开。
迟然顷刻石化,只恨原地消失这玩意儿,怎么可以只是凭空捏造的非现实技能呢?棋失一招,居然忘了问问程飞灵,她亲爱的爸爸今天会不会也出现。
现在要怎么做?要不假装路过,默默汇入人潮之中?好像是个好主意。迟然边想边挪着小碎步向看不见那对外形抢眼的父女的方向走,小公主如夜莺般清脆的小奶音传了过来:“妈妈,过来,快过来!”
过来,过什么来?不知道她只想让一切都过去吗?
深一呼吸,迟然僵着脖子转过身,目不斜视地看着身高仅到程煜大长腿处的程飞灵,笑容里散尽诚意:“丫丫,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办,下次再来接你放学……”
“不准走!”程飞灵奔过来,牢牢地抱住迟然的腿,小嘴高撅的小脸上,散尽不满,“你说要和爸爸带我一起去吃饭的!你不能骗人!”
迟然傻眼:“我没有说过要和你爸爸带你一起去吃饭啊……”
程飞灵“哇”地一声哭出来:“你有!你就有!你在电话里答应我的,是你说的!”
“……”
不对,电话里明明只答应了来接放学的。要是知道程煜也在,迟然就是装病装死也不会来的。可眼下这状况,该如何处理?迟然觉得头很疼,这孩子说哭就哭的功力,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杀人无无形”。余光再偷偷一瞄两三步之距的那人,这一束明显向她投射而来的清浅眼波,看得她心头一颤。
程煜就这么如路人看戏般,注视着满脸无奈和无措的迟然,唇角微微上挑。他很开心看到程飞灵在这个年纪,就能够无师自通地拥有临场应变、先发制人、抢占先机的能力,配以年龄的优势,谁哭谁笑,一目了然。
程飞灵小声地假哭了半会儿,迟迟没有等到迟然的回应,于是真委屈了,“呜,你骗人,我再也不要跟你好了!”晶亮的眼眶中,瞬间蓄满真实的泪花,再一扯嗓子,就要放声大哭之时,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你赢了。”迟然皮笑肉不笑地哄道,“我陪你去吃饭,这样可以了吗?”
“太棒了!妈妈和爸爸要带我去吃饭了!我太开心了!”程飞灵一秒破涕为笑,往迟然脸颊上送上一枚小香吻,以资鼓励。然后她拉着迟然走到程煜身边,牵起两位大人的手放到一块儿,振振有词地说明,“爸爸牵着妈妈,我也牵着妈妈,妈妈你就不能再逃跑了。”
“……”
迟然霎红了脸,只想当空来一道闪电把她劈晕。现在的小孩子都是从哪学的招数?太可怕了。她想抽回已和程煜肌肤相触的手,却觉这一温暖厚实的大掌,把她微凉的手禁锢在了手心之中,完全动弹不得。迟然还在费力地开动脑筋思考对策,这对同等腹黑的父女已经迈步前行,向停车场缓步走去。
被夕阳余晕拉长的影子,俨若幸福的一家三口,温馨甜蜜。
对,只是俨若。
迟然想,这天傍晚的风吹入眼里,竟能感觉到些微湿润的水意。这南方的回南天,实在太讨厌了。
吃饭的地点,选在了他们一年多前第二次见面的西餐厅里。没错,就是这间他们初次谈论业务合作关系的西餐厅。记性太好,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迟然全程低着头吃饭,连余光也尽量避免碰到对面的男人。偶尔在程飞灵的要求下,食不知味地吃上几口对桌送入碗里的沙拉和甜点,坚决不对外发送半个字符信号。
对桌而坐的男人,一路也安静得跟空气似的。只有程飞灵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生活。
迟然断定,这绝对是她有生之年吃过的,最为尴尬最为难捱的一顿饭。
但迟然没想到,“最”这个字眼,向来都是最不可靠的。
比如说,在看到桌上的餐碟终于都空了,这顿饭终于可以散场之时,一名用笑容为客人提供优质服务的女服务员,捧着一台拍立得相机来到这一桌前,向程煜礼貌地询问道:“老板,店里正在举办一个‘幸福墙’的活动,可以允许我为你们一家人拍一张全家福吗?”
程飞灵高兴地直拍掌:“好呀好呀!我最喜欢照相了!爸爸,你可以过来跟我和妈妈坐在一起吗?”
迟然一听,吓得险些被还没咽下去的柠檬水,呛得喘不上气来。
程煜不动声色地起身,绕到对桌,坐在迟然身边,伸手把想往里挪的女人拉入了怀里,对服务员淡声道:“拍吧。”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照相这等事,要是被定格下“丑”的表情瞬间,那可是悔青肠子也抹不掉的。本着要微笑上镜的心态,迟然极为配合地目视镜头,展露梨花笑靥。
“咔嚓”声起,照片出落,永驻在这一相片上的已经逝去的那一秒,画面里的人亲昵相拥,某一张素来不苟言笑的清冷俊颜,唇角可察一丝暖意,如雨露灌入心田,遍地花开。
“老板,你们一家人颜值太高了!”女服务员满怀期待地问道,“可以允许我把这张照片贴在店里的幸福墙上,当金字招牌吗?”
小姐姐,你们老板,是干不出这种太接地气的事的。
迟然咬着吸管,默默地在心里插话。
“可以。”
迟然两眼一瞠,一口柠檬水喷向了对面的空座。还没等她从丢脸中回过魂来,一绢黑色丝帕递到了唇边,这把醇厚带磁的嗓音,低低地在耳畔响起,“别激动,注意形象。”
迟然吓得直接摔出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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