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飞灵皱紧小柳眉,拉拉迟然的衣袖,担心地问道:“妈妈,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感冒了呀?我和爸爸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迟然艰难地咽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应对小公主:“不是,我没事……”
程煜面不改色地截了话:“你妈妈有些累了,我们回家吧。”
程飞灵立即点头,“好,我吃饱了。”她晃着迟然的手,使出撒娇攻势,“妈妈,你今晚回家好吗?我很想听你讲故事。没有你给我讲故事,我晚上要很久很久才睡得着,第二天上课就会没精神的。”
“……”
迟然再度认命地败下阵来,“好,我今晚回去给你讲故事。”
于是小公主拍着手,开心地笑了,而迟然,却只能强颜欢笑,想哭不得哭。至于那人,千年不变的寡淡表情,令人无从捉摸。
捡了一个公主系列的睡美人当睡前故事讲完,迟然照例亲了亲程飞灵的额头说晚安,程飞灵却抓住她的衣袖,纯净的大黑眼睛里扑闪着不安,“妈妈,你这么久不回家,是不是因为爸爸让你生气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迟然一愣,摸摸程飞灵的头,安抚道:“当然不是,我真的是在外地办事,忙得没有时间回来。这小脑袋瓜,不准乱想,听到了吗?”
“可是,”程飞灵摇着头说,“妈妈你今天都不理爸爸,你不跟爸爸说话。”
“……”
这孩子,都在偷偷观察些什么?分别是早熟的典型表现啊。
迟然欲哭无泪地扶扶额,义正言辞地纠正道:“我没有不理你爸爸,也没有不跟你爸爸说话。丫丫。你要记住,不可以把你看到或者没看到的事,都当作是真的,眼见不一定为实,要多细心观察,少说话,少下结论,明白了吗?”
程飞灵一脸迷茫地摇头:“不明白,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乖乖睡觉,明天醒来就懂了。不准再说话了,闭上眼睛。”迟然熄了灯,盯着程飞灵不情不愿地缩进被窝后,出了这间粉嫩嫩的公主房。她打算悄然无声地离开程家,只是这敞亮的客厅里,程煜正坐在沙发上,一派闲然地品着茶。
略一犹豫,迟然决定还是要有礼貌,打个招呼再走人,但声带还没振动,又被抢了先。
“还要回去,是吗?我送你。”
迟然忙摆手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程煜浅浅地看了她一眼,搁下茶杯,先行走出门外。
迟然一声幽叹,那人耍起霸道来,完全不给别人拒绝的权利,这么大的毛病,也不知道是被谁惯出来的。她不满地碎碎念,看着这辆从车库里开出来的黑色跑车,停在了跟前,脚下便自觉地上了车。不过这次,迟然终于记得要坐后座了。而上车后一直保持低头姿势的她,自然是没有留意到,当她拉开后座车门的那一秒,驾驶座上的男人,一张俊庞阴冷得足够让周遭的空气凝结成霜。
这个女人,实在太懂得怎么让人生气了。
程煜透过后视镜,冷冷地瞪了一眼正埋头深思而浑然不觉的迟然,心觉一阵挫败,却又禁不住扬了扬嘴角。
有果必有因。就算这果解决起来,不是易事,也终是会解决的。
故意把车速放慢,这是程煜生平第一次耐下性子来开如此之慢的车,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熬。打破这一车沉默的人,必须是迟然,他是不会主动开口的。当然,程煜更加不会承认,其实他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开口,所以才使出了这一招数。那丫头再怎么沉迷发呆,或早或晚,终会发现不对劲的。
果然,跑车慢悠悠地晃了十几分钟,迟然望了望车窗外这一沿路街灯把人影拖长的景象,愣了半会儿,又犹豫半会儿,轻声问道:“那个,是不是走错路了?”
程煜淡淡地丢出一个此刻无从实地考究的理由:“那边在修路。”
迟然没有不相信的理由,点点头,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蹙眉一想,恍然地喃喃道:“这段路的限速,也太慢了吧?”
程煜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故意接话:“嗯,限速三十。”
迟然毫不怀疑地再点点头,眼珠又转向了车窗外。沉默最是尴尬,还是玩玩手机转移注意力吧。她刚从衣袋里摸出手机,“张立钧”的名字就在屏幕上闪动。无意识地看了看驾驶座上的程煜,迟然指尖在屏幕上一滑,拒接了来电。但张立钧并未放弃打通的希望,如此反复三四次,迟然只好不情不愿地接了:“喂,我正在忙,没空接电话。”
那头的语气甚是温和,“谢谢你还是接了我电话。我想为上次的事向你道歉,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冒犯到你了,对不起,可以请你原谅我吗?”
迟然有些不耐烦:“没别的事了吧?就这样吧,我还在忙。”
“等等,有事,我有事需要请你帮忙,也只有你帮得了我。”张立钧急声制止,在确定通话没有被挂断后,才接着说,“下个月就是若迪的生日了,那份礼物我真的很想送给她,可不可以请你不计前嫌,帮我完成?我愿意出双倍价钱以作补偿。”
虽然有些狂妄,到底是一个有心的人。
迟然的气消了大半。再一想,那书稿也完成了有大半,就这么搁置,不仅浪费聪明才智,而且对不起那些死去的脑细胞,便答应了,“看在你对你前妻的这份心意上,我会写完给你的。”收起手机,她揉了揉太阳穴,正想闭目养神,一个问号轻轻地闯进了耳里:
“你会开车吗?”
“开车?”迟然愣了愣,有些羞愧,“我的驾照是考了有四五年了,但很少开,不熟。”一年到头,只有钟艺思兴致来了,说要给她当陪练,碰过那么四五次车吧。
“这条路晚上几乎没有人,你来开吧。”程煜边说边把车停靠在了路边,“我有点头晕。”
“怎么了?是感冒了吗?有没有去看医生?”三个问号不受控地连发后,迟然羞愤地想把自己当场打晕。她抬眸,正巧撞进了程煜这一意味深长的幽邃眼神之中,忙张口想解释点什么,“不是,我的意思是,是……”是什么?抱歉,还没想出来。
程煜便自信地帮迟然想好了,“我知道,你在关心我。”
“……”
“没什么事,可能是这几天通宵加班,休息不够。”程煜说着,从驾驶座上出来,径自上了副驾驶座,再而双眸一闭,进入假寐状态。
这又是什么路数?赶鸭子上架吗?
迟然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坐进了驾驶座里。她瞅了几眼程煜这张可见几分倦态的俊颜,心头微微一疼。这年头的年轻人呐,消耗着身体的资本,玩命工作,不遵从先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的遗训,真是让人痛心疾首。若是有人在他身边照顾着,管着他,他的心里多了一份牵挂,或许,多少是会将日子过得不太一样的吧。
只是,是否还有谁,能成为你的牵挂呢?
“不敢开么?”
迟然吓得回神,一看程煜并没有睁开这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再拿出底气,说,“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既然这男人如此心大,不把身家性命当回事地交付于她迟然的手上,那么她只好,只好当回事了。
幸好导航说距离目的地,还剩不到八百米的路途,迟然握紧方向盘,小心翼翼地边观察路况边跟着导航走,在这无人的公路上,越开越顺手,并且不小心地多踩了几下油门,于是不出几分钟,平安地抵达公寓楼下。
迟然满意地吁气,再一看程煜依旧合眸休息着,无法从表面判断是否已启动睡眠模式,正当踌躇之际,这一薄凉的唇间,发出了一句轻薄如絮的话:“到了就下车吧。”
“哦,好,谢谢。”强压下想再多看几眼的冲动,迟然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告诫自己,事不关己就该高高挂起。犹豫了一秒,她留下一句自认对听者无关痛痒的“开车小心,注意安全”后,提步向公寓的大门走去。
可是,但凡心有所牵,便难以头也不回。迟然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凡夫俗子,参透不了凡尘俗世,注定与皈依我佛无缘。
所以,在推开公寓的大门时,迟然终究是忍不住回了头,停在公寓路边的那一辆黑色跑车,车灯亮着,驾驶座空着,副驾驶座上的人,一动不动。
如涨潮般疯涌而起的担忧,就这么撞破了决心的堤防。
迟然想,怎么着人家身体不舒服,也还亲自把她送回公寓了,就这样丢下人,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她后半辈子就是天天吃斋拜佛,只怕也洗刷不了罪孽。过去再看一眼就好。反正,也不赶这多睡几分钟美容觉的时间。
就这么想着,迟然不知不觉地走回到了车前。深一呼吸,她敲了敲副驾座的车窗,等了好一会儿,程煜才缓缓睁开这一双淡而无味的黑眸,久久地和迟然对视,不发一言。
迟然被这好像要把对视者的魂魄都吸进去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忙转开眼珠,清咳两声以稳住心神,用淡如清水的语气问道:“你还好吗?”
程煜收回视线,用指腹按压眉心,“还好,再休息一下。你上去吧。”
上去?此情此景之下掉头走人,怕是会被认定为没心没肺的吧?这张根本藏不住倦意的脸,鬼才会相信“还好”呢。
迟然眼一闭再一睁,侠女情怀激荡心胸,脱口道:“开车门,我送你回去。”
程煜半合眼帘,不看迟然:“不用。我不想再送你回来,麻烦。”
“……”迟然气结,尽量心平气和地回道,“我打车,不麻烦你。”
“打车太危险了。”程煜用捉摸不透的眼神瞥了瞥迟然,车门刚一拉开,就被一股外力重重地关上。他面露不解地看着迟然,嘴角微近于无地向上一提。
迟然拉沉着脸,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边发动车,边没好气地说:“暗房还能睡人吧?借我住一晚。”
程煜不动声色地点头答应,“好。”便安然地继续闭目养神。不说假话,这段时间几个大项目同时在谈合作,加班是真的,有些累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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