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世逍领着方宛依向最后一桌宾客敬了酒,要回主桌时,服务生带着一名一袭深紫色小礼裙的女客前来道贺。他努了怒唇角有些僵硬的笑,语气放得极为喜出望外,“师姐,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您贵人事忙,不会记得我这点小事呢。”
易伊菲面露深切的歉意:“不好意思,我来得太晚了。新婚快乐。”
“不会,不晚。”何世逍向方宛依介绍,“这位女士是易伊菲,我哥的…,我的大学师姐,现在也在海信地产任职,是我小姨的特别助手。”
方宛依只是礼貌地道了声“谢谢”。对程煜斩断情根后,她对与程煜有关的一切人和事都不感兴趣,自然也对易伊菲失去了兴趣。她压了压声,用只有她和何世逍能听到的音量,问道,“易女士的座位安排在哪一桌了?快让她入席吧。”
何世逍和易伊菲微笑对视着,附在方宛依的耳畔,用近乎气息的声音说:“依依,情况是这样的,我以为她不会来的……”
方宛依听完,一时来不及做表情管理,一不小心瞠大了眼睛。
而这一不小心,恰巧又一不小心地被易伊菲给看了去。
易伊菲当然清楚自己是不速之客。她放眼看了看不远处的主桌方位,从容淡然地为彼此解围:“不用麻烦了,公司里还有一些手尾等着我去处理,抱歉,我只赶得上来道一句祝福,不能久留了。”
“这么忙啊?”何世逍面露憾色,“小姨这可不应该。虽然说能者多劳,但也不能老是让你加班啊。回头我跟她反映反映。既然师姐还有工作要忙,我们就不……”
“说得好,能者多劳,不必用加班来表现。”
突而在身后尖锐作响的女声,让这对新婚夫妇均不禁一颤。这一从主桌处持续至他们身侧的脚步声,主人强势地发号施令,“伊菲,手尾的工作留到明天处理即可,跟我们到主桌坐下吃点东西。你是我们程家半个自家人。”
易伊菲凝着幽淡的眸色,一一滑过面部僵化的何世逍和一脸疑惑的方宛依,最后落向何佩阳时,添了感动和谦逊,“董事长,谢谢您这么看得起我。不过,我想我还是回去先把工作完成,会比较妥当。”
方宛依突然开声了:“易女士,您这么有心,特地来给我和世逍道喜,我们如果让你一口没喝、一口没吃就走,未免也太失礼了,”她叫住路过的服务生,吩咐道,“麻烦在主桌加一个位,谢谢。”
何佩阳看了方宛依一眼,对易伊菲说:“跟我来。”
易伊菲便向新人道了谢,跟在何佩阳身侧向主桌走去。
方宛依瞟了瞟何世逍懊恼发愁的神色,语淡如水:“我猜到了,她就是程煜的前女友。”
何世逍听完,愁得想动手去揪用发胶定了俊美造型的大背头。
“我对程煜早就没感情了,多个人也好,比较热闹。”方宛依目不斜视地说着,和何世逍也来到主桌前。
服务生正在询问着,这多一套的碗筷需要添在什么位置。
何世逍正想抢在何佩阳振动声带之前将功补过,林希儿却抢在众人之前开了口:“服务员,把位置加在我这边。我和伊菲好久不见,正好借这个机会叙叙旧,联络联络姐妹情。”她指了指左侧和何家表亲同时腾出来的一方空位,向易伊菲扬起一个笑意不入眉眼的笑,“伊菲,过来坐吧。”
何佩阳目色沉沉地看了看林希儿,虽心有不快,但也不得发作。毕竟今天的主角不是她儿子。
易伊菲含笑点头,落座在林希儿旁侧添加的座位,安静地不发一言。
迟然冲程煜大方地笑了笑,“看吧,我就说该把丫丫带上的。”
程煜不作回应,往迟然碗里夹了一块酸甜排骨:“多吃点。”
何世逍借着给众人添酒的空档,来到程煜身旁低头认错:“哥,我以我终生幸福起誓,我绝对没有发请帖给易伊菲。前两天公司撞见,她主动问起我婚礼的事,我面子上抹不开,就口头上随便邀请了她一下,没想到她还真的来了。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是为了报复迟然送了一只金钱龟给我当新婚礼物的。”
程煜给了何世逍一个轻飘飘的眼色,吃着迟然夹进碗里的鱼肉。
迟然便学着何世逍的语调回道:“我起誓,如果你把最后一句收回去,我们一定会相信你的。”这一回嘴,纯粹是喉咙发痒。她确实不介意易伊菲出不出现,在彻底了解了程煜对自己的心意之后。
何世逍讪笑着摸摸下巴不说话。金钱龟的意头挺好,他其实还挺喜欢的。向主座上面如出水芙蓉的新娘递去一束爱恋眼波,他的眼底掠过一丝精光,快速环顾了一圈主桌上谈笑风生的众宾客:他的孤寡母亲何佩沛,身穿温婉雍容的红牡丹绣花旗袍,难得化了浓妆的脸上,尽是欣慰欢喜;坐在方宛依左手侧的方胜天,眉目慈和,但许是因为要把掌上明珠嫁与他人了,神色间的喜色较之何佩沛,显得隐晦了些;挨着何佩沛一侧落座的何佩阳、程恒夫妇,一位素惯的喜怒不形于色,一个则是热络地和他旁侧的儿子、儿媳搭话;而林希儿和易伊菲,这两位女子均自顾自地与酒同欢,微透冷意的眼里不带桌上的任何人。
这一主桌,可谓是浮生象。
“爸,我要好好地再敬您一杯。”何世逍端着酒杯来到方胜天跟前,“谢谢您愿意把宝贝女儿嫁给我,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用我的生命去爱依依,照顾她、保护她一辈子。”说罢,仰头一口闷。
方胜天满意地拍拍何世逍的肩膀,“我相信依依的眼光,她亲自挑选的丈夫,一定是她认定能够给她终生幸福的良人。”他用酒杯碰了碰何世逍的空杯,喝了一口后,眼眶竟隐隐可察些许湿意,“世逍,把依依交给你照顾,我是再放心不过了。你是阿峰的儿子,身上有阿峰当年的影子,勇敢善良、有担当。你们说,我女儿嫁给了我好兄弟的儿子,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众人皆没有接话。“阿峰”这个名字,如空谷中奏响的鸟鸣声,一经落入空气,便在耳边回响不绝,让人难以再去留意说话者的内容。
当然,除了那两名用一杯又一杯独酌的酒与桌上一众人隔离的女子。
何佩沛最是受不了,两行清泪快速滑落,声带略哽:“阿峰,阿峰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该会有多高兴?我们的儿子,终于也成家了,我们有儿媳妇了。”
方宛依绕到何佩沛身侧,乖顺地递上纸巾,安抚道:“妈,爸爸在天上会看到的,他一直都照看着我们,安排了我和世逍遇见,把我们两家牵到了一起。”
何佩沛低头拭去眼泪,握了握方宛依的手,恢复笑容道:“说得太好了,世逍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家的福气。”
何佩阳与程恒互换了一个眼神,目之焦距始终未落向正上演着感人戏码的主角们。她专心地为程恒把鱼肉里的鱼骨挑拣干净,对丈夫说:“世逍有心了,给你准备了一道你爱吃的鱼。”
程恒用筷子夹起鱼肉,点头道:“是啊,这孩子懂事,一直在心里记着。”他吃下鱼肉,余光看了看面无异色的程煜和迟然。
程煜和迟然的面无异色,源于他们心照的无话可说。这剧幕,不论接下来的走向如何,身为一知半解甚至是一无所知的配角,自然只有背景板,是最为合适的戏份。
但程煜很快会顿悟,身为程家子孙,从来没有置身事外一说。置身事外的念头是错的,会让人丧失主动权,悔不当初。
他,他们,很快都会顿悟的。
方胜天端着酒杯向何佩沛走去,暗中向方宛依递了一个眼色。
方宛依便后退两步,与何世逍并肩站着。
方胜天把愧悔之色印刻入脸上的皱纹深处,对何佩沛说:“亲家母,借着今天这个场合,我一定要郑重地向你致歉。这份歉意,压在我心里足足有二十年之久了,对不起。”说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何佩沛吓得站了起来,忙不迭地搀扶方胜天,一头雾水:“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要说是我们世逍娶了你家女儿,让你身边少了一个贴心的人,也该是我说这一声对不起才是。”
“不,我的这声对不起,既是对不起阿峰,也是对不起你。”方胜天俯身不起,语调沉重,“阿峰出事的那一年,我正在加拿大攻读博士,被毕业设计缠得完全脱不开身,没能赶回来参加他的葬礼,我很遗憾,也很愧疚。”
“这不是什么大事,阿峰不会怪你的。”何佩沛又急又乱,看看何世逍夫妇,“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何佩阳依旧不分半分视线给对面的大戏,用筷子把方才因手抖而不小心挑坏的鱼肉,夹出碟子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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