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林希儿的车开回酒店物归原主,这偌大的大厅中,除了为婚礼精心布置的舞台和一副新郎新娘甜蜜拥吻的婚纱海报,在顽强地撑着一口喜庆之气,竟空旷得生出萧条之意。宾客散尽的酒席,已被服务生收拾干净,只剩那一还坐着一袭黑丝绒晚礼服的女子的主桌,还保留着宾客离席时杯盘狼藉的原状。
迟然有些看不下去了,对林希儿说:“别给工作人员添乱了,回去休息吧。”
林希儿没有停下往杯里注酒的动作,烈焰红唇畔含了一抹冷笑,“奇怪,我在这里消费喝酒,送钱进他们老板的口袋里,却被你说成是给工作人员添乱,迟然,你这三观有问题。”
迟然语塞,本想掉头一走了之,但转念一想到林希儿和程煜的交情,不禁又摸着良心,丢下一句不痛不痒的劝说:“千杯不醉倒是本事,但是,懂得珍重和爱惜自己,才是真本事。”
“好一个真本事。”林希儿咽下一口酒,笑了出声,“你这关心别人的本事,学得和程煜一样隐晦了,是真本事。”她放下空杯,清澈的眼眸凝向迟然,“不必担心,现在的易伊菲,威胁不了你什么。程煜对你的感情,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很清楚,一点也不比他当年对易伊菲的要少,甚至可能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他对你,比对易伊菲投入的,还要更多。”
迟然心头一撼。这些经由他人观察得出的结论,固然是会让内心欢喜,但她却没有自己意想中的那么在意了,“虽然我没有担心过,但还是谢谢你的安慰。我对程煜有信心,对我们有信心,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希儿看着迟然,读得懂迟然的这份信心,绝非是为不甘示弱而强撑出来的。她的眼神忽而变得迷惘,沉吟片刻后,问道:“能够对彼此有信心的相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迟然,你和程煜相爱是什么感觉?”
迟然被这突来的掏心问号给问得愣了几秒。这问题问得刁钻,迟然从来没想过,清新脱俗的答案自然是给不出的,毕竟她也只不过是一枚凡夫俗子,“大概是,一想到程煜,我的心里会很温暖,很踏实,和他在一起,无论要面对什么,我都不会感到害怕。”
“就这样吗?”林希儿目无焦距地玩着车钥匙,“你这答案,让我有点失望了。我还以为写小说的人,能说出什么让人感同身受的动人话。算了,像我这种人,就算你说得再动人,我也不会有感觉的。人这种动物,习惯被感情主宰,做感情的奴隶,好像没有了爱,就要活不成了。可是真正敢坚持心里所爱,不顾世人反对和眼光去追去爱的人,又能有多少个?有多少人真的敢不计后果、不图回报地去爱?”她冷哼,眼底掠过一丝身不由己的忧伤,“自私又软弱,人与人之间互相瞧不起,不外乎这个道理。”
“人与人之间,是会互相瞧不起。”迟然没有错过那一飞闪而逝的愁绪,那或许就是林希儿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绝不让人看穿的最大软弱,“但是至少我们还可以活得,不会让自己瞧不起。”
林希儿的目光中迅速添了凌厉的戒备:“你知道些什么?”
迟然迎着林希儿的视线,淡淡作答:“我什么都不知道。”有道是,看破不说破,更何况,那仅是猜测,“我只是从刚才和易伊菲的谈话中明白了一件事,只有我们自己,才最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每一个取舍,都是经过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至于后果是否能够预见,做选择的人,再清楚不过。自私和软弱,确实是人的天性,但如何活着,不在外界,在乎本心。”
“不在外界,在乎本心。”林希儿失神地重复着后半句。她久久凝视着半满的酒杯,一层雾气把双眸润出了水泽,“迟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幸运地遵从本心去过活,好好珍惜你和程煜的运气吧。我不需要别人施舍的关心,你回去吧。”
迟然默言。交不了的朋友,不便强求。她不再多说,转身向门外走。
“谢谢。”
迟然接收了身后这一句轻似耳语的道谢,没有回头。
本心,又究竟是什么呢。
说出那些话,迟然其实自己也不甚太懂。只有一点万分肯定,这一生她的本心想做的,就是能和程煜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总是有这么一些人的。甘愿让爱把整场生命生吞活剥,为之信仰,为之生死相许,不悔不怨。
“迟然,等等。”
迟然紧绷脸色,稍一犹豫,放走了刚拦下的出租车,静候脚步声的主人来到跟前。今儿毕竟是别人家的大喜之日,她便硬是挤出一个勉强称之为笑的表情,客气问道:“两位还有什么事吗?”
何世逍抢先道:“太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迟然拒绝道:“不用,这年头打车很方便。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迟小姐,对不起。”方宛依这张化了桃花新娘妆的脸上,晕染着浓重的愧歉,“我今晚喝了些酒,失言了,闹得这般不愉快,辜负了大家来为我和世逍道喜的好意,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看着倒是楚楚可怜。
迟然发出一声冷哼,“你找错道歉对象了。再见,不用送。”顺手再招停一辆出租车,她坐上车,扬长而去。
方宛依目送着那台出租车在视野中化为虚无,神色中的歉意荡然无存:“这道歉对象,我是找错了。”
何世逍望着方宛依唇畔这丝闪着冷光的笑,阵阵陌生的寒意爬上心头:“你今晚是中邪了吗?”
“中邪?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我怎么会让自己中邪呢?”方宛依凝着柔柔眸光,挽上何世逍的胳膊,眼里沉浮的温意,未入话里,“如果不是沾了老公你的颜面,程家的重要人物怎么可能会齐聚一堂?如此难得的机会,错过不再,不是吗,老公?”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何世逍不留情地抽回手,面露怒色,“今晚那些话是你能问的吗?我姨丈也是你可以气的吗?方宛依,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宛依冷颜道:“做你何世逍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去做的事。”
何世逍倒抽了一口凉气,面上态度却很强硬:“胡说!我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是吗?今晚我问你姨丈的那些事情,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想问却又不敢问的吗?”方宛依冷笑,把何世逍眼底闪逝而过的心虚精确捕捉,“虽然没有要到答案,但是你应该心中有数了,不是吗?”
“行了,我告诉过你的,我在意的不是那些!别再胡说八道了。”
方宛依不理会这羞恼的愤怒,平心静气地继续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比我清楚。老公,程家那些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你不能不去争回来。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你妈妈和你过世的爸爸。今天晚上程恒和何佩阳的反应,你也看到了,我爸告诉你的事是真是假,你有判断了吧。当年如果不是何佩阳和程恒煽动你爷爷改遗嘱……”
“够了!”何世逍怒吼着打断,紧握成拳的双手青筋尽显。他深呼吸,来回踱了几步,抓住方宛依的双肩摇晃,“宛依,你告诉我,你嫁给我,下的是什么赌注?”
方宛依盈盈浅笑:“我赌我方宛依嫁的人,会助我们方家,一起成为海信地产的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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