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三时许。他不消一秒便从沉睡在夜的黑暗中的沙发上,捕捉到这一抹抱着抱枕蜷缩成一团的娇瘦人影。
真不是一个会乖乖听话,让人省心的小女子。
他拧眉默叹,凝视着迟然这张看似已然熟睡的睡容,在这被刘海隐约遮掩的额上落下一吻后,动作极轻地将人横抱而起。
睡得迷迷糊糊的迟然,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程煜抱着上楼,忙挣扎道:“我自己走……”
“别动。”程煜用一警告的眼神制止了迟然,安慰道,“你没有超重,我抱得动。”
“……”
迟然这下彻底不迷糊不恍惚了。不迷糊不恍惚的迟然,干脆厚着脸皮往程煜的怀里蹭了蹭,“你爸爸的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了。做了身体检查,明天就能回家。”程煜把迟然放在卧室的床上,拉过被子盖严实。
迟然抓住程煜的手,有些不安:“何世逍和方宛依,他们……”
“他们不是占用睡眠时间的事。”程煜把透着暖意的大掌覆在迟然的眼皮之上,“睡觉。再说话,我有的是办法不让你睡。”
喏,这男人可真是霸道。
迟然想了想,养精蓄锐是头等大事,便乖乖地把头埋进程煜的胸怀里,心安地与周公对弈去了。
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睡觉不能解决的吗?如果有的话,那就再睡一觉吧。
总是要心怀希望的。待到天铭高阳挂起,事情也总是要向前发展的。
不论好坏。
这不,打不定主意该不该上门的,还是按响了这扇可能会被赶出去的大门的门铃,缩头缩脑地进去后,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深鞠躬的,以表满腔羞愧,“哥,都是我没管好媳妇,让她喝多了在酒席上发酒疯乱说话,气坏了姨丈和小姨。我已经命令她关在家里面壁思过、好好反省,等你们都气消了,我一定亲手绑着她去给姨丈和小姨磕头认错。”
迟然边听边多喝几口水以压下就要冲破喉咙的笑声。她侧眸揪了揪程煜无情无味的俊庞,对程煜会如何应付这特地踩着大清早的第一束阳光、登门为妻赔罪的弟弟,充满了好奇。
迟然想,如果她是程煜,怎么着也得先把何世逍晾上个把小时,测试测试诚意,再让这为人丈夫的写下反省悔过书,带回去给那发酒疯乱说话的妻子把名字也签上,夫妻俩择个良辰吉日,双双送到程家二老府上去领罪。不过,这么真诚机智的办法,程煜是不会想得到的。
想到这,迟然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程煜用眼尾余光把迟然的小表情收看得分毫不漏,默契地问道:“迟然,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这一被点名,迟然倒说不出口想好的那真诚机智的办法了。昨晚那事态来看,何世逍声称的不知情,不像是伪装,这锅他挺身为妻子背了,倒是敢担当。再说,这两兄弟的感情自小要好,她也不愿和何世逍结下梁子,让程煜日后为难。想着,迟然便收了何世逍这不断向她递来的求救眼色,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当真把你妻子关在家里反省思过了?”
何世逍严肃地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做错事的人,就该闭门反省思过。”
迟然也点点头,“你有证据可以提交吗?”她的面色和语调一般认真,“这是法治社会,口说无凭,要举证证明。”
何世逍难以置信地瞠目道 :“举证?我去,迟然,你没事吧你?”
“迟然说得没错。”程煜眸光冷凝地看着何世逍,沉声道,“单凭你一面之词,我为什么要信?今天来道歉的,应该是方宛依本人,既然她没有出现,你如何证明你传达的歉意,就是她本人的真实意思表示?况且,赔礼道歉具有人身专属性,你甘愿代为履行,也要问过我愿不愿意接受。”
“……”
何世逍听得目瞪口呆。惹谁都不能惹护妻狂魔,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迟然也听得目瞪口呆,一脸崇拜:“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担得起法学院第一男神的称号啊。”
程煜听着这话觉得不错,便拆开何世逍送上门赔罪的巧克力包装,剥开一颗送到迟然的唇畔。
迟然开心地一口吃下。
何世逍看得目瞪口呆,连连叹道:“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也喜欢撒狗粮。”
程煜瞟了瞟何世逍,语气恢复平淡:“说吧,出什么事了。”
迟然体贴地问道:“需要我回避吗?”忽而旁侧一记透心凉的目光,让她立即坐正身子,动也不敢动。
何世逍察言观色,帮着程煜把话给说了:“你回避什么?还真把自己当外人了?我的大嫂,你入了这程家门,就再也没有当路人的份,所有我哥要听的,就没有你不能听的。亏得你跟我们一样也是京泽大学的高材生,怎么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
程煜不看身边一脸懊恼相还夹带些许小委屈的小女子,和颜悦色地把刚泡好的茶端给何世逍:“说正事吧。”既然同样意思的话,他说不进迟然的脑子里,那么偶尔换个人来表达,或许能起到不一样的效果,让她多长点记性。
“正事就是你弟弟我在大婚之日,听到了我的新婚妻子亲口告诉我,”何世逍阴郁的脸色越发沉重,“她嫁给我,是因为看中我身上有程家人从商的基因,赌我在十年之内,也能打造出和海信地产同样强盛的地产企业。”
迟然喝着程煜泡的色香味俱全的好茶,觉得方宛依愿意押上十年大好青春当赌注,也不失为一种真爱。然后便听见程煜这么评价道:“十年,她对你的感情倒是不浅。”
何世逍听了,差点想把一杯热茶泼到脸上充当流不下来的男儿泪。他痛心疾首地对程煜说:“哥,我的一世英名就这么彻底栽在了她的手上,你不同情我吗?就不想电话一下我,给我出出主意?”
程煜气定神闲地喝下一杯茶:“你们,自愿嫁娶。”
迟然心有灵犀地接出下半句:“所以,愿赌服输。”
何世逍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而当场晕厥。所谓夫妻同心、杀人不见血。他孤身一人,势单力薄,还是识相一点,自认道:“你们说得都对,人的确是我求着娶回家的。”
迟然和程煜交换了一个眼神,口吻散漫地问道:“你娶方宛依,和她嫁给你的动机,是不一样的吧?花花公子只对一美人许以真心,虽不多见,但还是有的。有你的份吗?”
何世逍的神情一僵,眼底飞掠过一丝不得其意的沉暗。他作势抹了一把脸,面色极为阴郁,“可以这么说吧。总之,我对她是真心交付,我要的也是她这个人。”他举着歆羡的眸色,在程煜和迟然的脸上来回打转,“要知道,这世间不是每一对都能像你们这般幸运。怨偶,一点也不比有情人要少啊。”
迟然赞同地点点头:“照你这么说,你和方宛依注定是一对怨偶,我深表同情。”
何世逍中枪似的捂住胸口,离当场去世只差那么一秒。
程煜看够了戏,把话题拉回到正轨上:“有什么打算?”
“对,这才是我要说的重点。都是你们抓错重点,害得我跟着跑偏了。”何世逍喝一口茶润喉,满面凝重,“宛依闹了这么一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姨丈和小姨了。我爸去世后,你们对我和我妈照顾有加,把我视为己出,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也是一定要报答他们的。”
程煜默声听着,往何世逍的杯里加茶。
何世逍垂下头,语气更沉重了,“我承认,昨天宛依问的那两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我很久,是我的心结。我妈从来不提,我也知道她不喜欢我问,所以也没问过。但是昨晚,她已经全部都告诉我了。”他抬眸看着程煜,眼里添了一丝释怀,“这一切都是我爸自己的选择。我爸生前说过,程家对于他来说,是负担,是束缚,是磨灭他自尊的魔障。他宁可一世养在外家,活得自在。他告诉我妈,他不怨任何人,人各有命,天命不可违。”
天命也。人命也。
程煜不予置评,只抓出隐藏的重点,问道:“你想要离开公司?”
何世逍就喜欢这种一针见血的交谈,爽快交底道:“我是不想的。但是眼下这状况,就算我不想,姨丈和小姨只怕也会对我心生芥蒂了。还不如我主动说破,免去大家的尴尬。”
“既然不想,哪来那么多废话。”程煜抢了迟然就要送到嘴边的茶杯,“凉了,换一杯。”他慢条斯理地再泡了一壶热茶,满意地看着迟然喝上热茶了,才接上前话,对何世逍说,“公事归公事,他们分得清,你操什么心?你是可塑之才,他们不会浪费人才。”话尾,他再送上一个含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别把我搅进去。”
何世逍顿悟了,跳脚道,“我懂了,你这是担心我一走,小姨会再逼你回公司去顶位吧?从姨丈去美国疗养开始,你就已经打好了把我留在公司好全身而退的如意算盘。”讲到这,他痛心地摇头,“哥,没看出来,你好深的算计啊。”
看戏的迟然很想点点头以示同意,但求生欲及时固定住了她的脖子,改为让手去动作给自己添茶。
程煜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我没有看错人。”
何世逍誓死要扳回一城:“我看错人了。”
“看错人,没损失,你倒是很有福气。”程煜轻易回击,对迟然说,“这里谈完了,我们去医院接我爸吧。”再问上何世逍一句,“你打算现在跟我们一起去,还是带上在家里反省的妻子后再去?”
何世逍摸着胡渣一权衡,决定先代方宛依去致歉和探探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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