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殿的金砖被宫人们擦得能照见人影,张医官的膝盖在金砖上跪得发麻,额头抵着地面,能清晰地数出砖缝里嵌着的细沙。
皇后坐在高位上,沉着脸怒斥:“本宫将你提拔至翰林医官院,是让你替本宫办事的,连一个黄毛丫头都摆不平,留你还有何用?!”
张医官浑身直哆嗦,嗫嚅着开口:“老臣……老臣已尽力让她难堪……”
话未说完,一只描金漆盘“哐当”砸在脚边,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三日内,若还不能让乔星澜滚出医官院,你就去守皇陵,一辈子与枯骨作伴!”
张医官踉跄着退出坤宁殿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丧家之犬。
暮色里他拐进街角的酒楼,一壶烧刀子下肚,眼睛渐渐红了。
“什么东西!”他拍着桌子,酒液洒在衣襟上,“一个黄毛丫头,也配骑到老夫头上……”
邻桌的食客偷偷打量这个满脸戾气胡言乱语的老头,他却浑然不觉,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直到舌头都打了结。
三更的梆子敲过,张医官摇摇晃晃地往府里走。月黑风高,巷子里的猫突然炸毛逃窜,他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就套上了个粗麻口袋。拳头雨点般砸下来,专拣软肉处招呼,肋骨疼得像被钝器碾过,嘴里的酒气混着血沫喷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终于停了,张医官全身的骨头都似要散架般,艰难地掀开麻袋,只看见三个蒙面人消失在巷口。
次日卯时,医官院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张医官左眼肿成核桃,颧骨处青紫一片,嘴角破了个口子,说话时漏风:“看……看什么看!还不干活!”
他扶着门框往里挪,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看见星澜端着药碗过来,眼神顿时变得凶狠起来。
“张医官,您这是怎么了?”星澜停下脚步,好心询问,“要不要我给您看看?我这里有上好的活血化瘀膏。”
“滚开!”张医官猛地挥开她的手,药碗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药汁溅了她满裙,“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当老夫不知道是你背后使坏?告诉你,只要有老夫在,你就别想在医官院立足!”
星澜被他吼得愣在原地,她实在不懂,自己不过是出于医者本能问一句,怎么就成了“假慈悲”。看着张医官一瘸一拐的背影,她皱了皱眉,总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暮色漫过宫墙,星澜刚走出宫门,就被萧烨拉上马车。
“今日那老匹夫没再找你麻烦吧?”
“张医官今早来,鼻青脸肿的像是被人打了。我问他要不要药膏,他倒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星澜抬眼看向萧烨,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浅影,“这事……是你做的?”
萧烨没有丝毫遮掩,往她手里塞了块栗子糕,语气坦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是又如何?”他指尖敲了敲车壁,“那老东西三番五次找你麻烦,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真不知天高地厚。”
星澜咬着栗子糕,软糯的甜香压不住心里的担忧:“可打他一顿也治标不治本啊,他必定怀恨在心,回头说不定更针对我。”
“放心,我早有准备。”萧烨用指腹温柔地替她擦了擦嘴角,“他这几年倒卖宫中药材,中饱私囊的账目我都让人查清楚了,所有证据已经送至御史台,自有律法严惩他。往后在医官院,再没人敢欺负你。”
车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星澜望着萧烨,心里觉得踏实了许多,这深宫里的路,似乎因为有了身边这个人,变得不再那么难走了。
***
张医官被御史台带走的第二日,天气格外晴朗。
星澜提着药箱穿过御花园,檐角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空气里飘着馥郁的花香,让人心头敞亮。
她走到通往柔仪殿的抄手游廊时,脚步忽然顿住。假山后传来女子压抑的啜泣,还夹杂着男子轻.浮的浪.笑,听着让人十分不适。
星澜放轻脚步朝假山那边走去,就见一个身着明黄色蟒袍,头戴紫金冠的男人正将一个小宫女困在怀里,她虽没见过这个男人,但这样的穿着只可能是当朝太子赵珩。那宫女看着不过十三四岁,梳着双丫髻,右边的发髻已经散了,珠花滚落在青石板上,她的衣袖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清晰的指痕,脸上满是泪痕,眼神里的恐惧像要溢出来。
“小美人,别挣扎了。”太子淫.笑着伸手去摸小宫女的脸颊,锦袍上金线绣的蟒纹在阴影里张牙舞爪,“跟了孤,以后在宫里谁还敢欺负你?”
小宫女偏头躲开,双手死死攥着衣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下,求您饶了奴婢吧……”
星澜看得心头一紧,没想到堂堂太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如此荒唐之事,她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脚底不慎踩断了一截枯枝,发出突兀的声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太子猛地回头,狭长的眼眸瞬间眯起,目光像带着钩子,在星澜身上来回打量。当看清楚星澜清丽的面容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松开小宫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哟,哪来的美人?倒比这蠢丫头有趣多了。”
那小宫女趁太子分神的瞬间,连滚带爬地跑了,假山后只剩他和星澜两人,风卷着花瓣落在他靴边,更衬得他姿态轻慢。
“你坏了孤的好事,”太子步步逼近,“就得拿自己来赔。”
话音刚落,他突然伸手,一把将星澜拽进怀里。蟒袍上的龙涎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熏得她头晕,他的手臂像铁钳般箍着她的腰,勒得她骨头生疼。
星澜从未被陌生男子如此碰触,惊得浑身紧绷,手脚并用地挣扎:“放开我!臣乃官家亲封的七品医官乔星澜,还请太子殿下自重!”
太子被她眼底的倔强勾得来了兴致,双臂反而收得更紧:“哦?你就是乔星澜?”
他低头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廓,“怪不得昭华视你为眼中钉,这般模样,确实是个尤.物。”
他故意把“尤.物”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
星澜只觉得一阵恶寒,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偏过头,避开他凑近的脸,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太子殿下若再不松手,臣就要喊人了!”
御花园往来的宫人不少,她不信他敢如此放肆。
太子却笑得更得意了,手指甚至还在她腰间来回摩挲:“你喊啊。”
他挑眉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有恃无恐,“被人瞧见你在孤怀里,你说他们会信是孤强迫你,还是说你攀龙附凤?乔医官刚在医官院站稳脚跟,总不想落个秽.乱宫闱的名声吧?”
星澜的挣扎果然顿住了,她知道太子说得没错,这深宫里的流言比毒药还厉害,一旦传开,就算自己是受害者,也难堵悠悠众口。她攥紧了藏在袖袋里的药粉包,指节因用力泛白,掌心的冷汗浸湿了粗布药袋。
太子见她偃旗息鼓,愈发得意,他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冰凉刺骨。他的脸越靠越近,呼吸里的酒气熏得她几欲作呕,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这样才乖……”
话还未完,星澜迅速抬手,袖袋里的药粉“呼”地撒向他的脸。那是她特意调制的防狼药粉,混着细辛、薄荷和少量胡椒粉,专治登徒子。
“啊!”太子猝不及防,药粉尽数入眼,顿时觉得双眼像被火烧一样疼,他捂着眼睛,发出一声惨叫。
星澜趁机用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往柔仪殿跑,发髻散了也顾不上,只听见身后太子气急败坏的怒吼:“乔星澜!你给孤等着!孤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跑到柔仪殿门口时,她扶着门框大口喘气,鬓角的碎发粘在汗湿的脸颊上。
陈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见她这般模样,吓了一跳:“乔医官这是怎么了?”
星澜摆摆手,声音还有些发颤:“没事……路上被石头绊了下。给贵妃娘娘的补药,我带来了。”
她攥了攥手心,那里还残留着药粉火辣辣的刺痛感,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
殿内的沉香缓缓飘散,星澜看着药炉里翻腾的药汁,耳边却总回响着太子愤怒的咆哮。
她知道,这次是真的把麻烦惹大了,但她不后悔,若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撒出那包药粉,有些底线,绝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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