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坤宁殿的窗棂敞着半扇,檐外的紫藤花香漫进来,倒比鎏金香炉里的暖香多了几分清润。
太子捂着眼睛闯进来时,皇后正由昭华公主陪着挑选今年夏衣的样式,瞧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手里的金剪不慎在蜀锦上戳了个洞。
“我的儿!”皇后霍然起身,快步走到太子身边,一把掀开他捂眼的手,见他红肿的眼睑像充了血的灯笼,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顿时心疼不已,“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乔星澜那个贱.人!”太子咬牙切齿地啐了口,“儿臣不过在御花园碰着她,多说了几句话,她就用药粉糊我的眼!”
他刻意隐去了自己调.戏宫女的龌.龊事,只捡自己受辱的片段说:“儿臣可是当朝太子,她竟敢如此放肆,简直无法无天!”
闻言,皇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怒不可遏地拍案:“又是这个乔星澜!敢伤本宫的儿子,还治好了陈贵妃那个狐.媚.子,这丫头留着就是祸害!”
若非乔钧在朝中势大,她坟头草都该三尺高了。
昭华公主坐在一旁,手里捻着颗蜜饯,虽然她也十分讨厌乔星澜,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位皇兄的德性,见了稍有姿色的女子就迈不动腿,定是他先轻.薄了人家,才被弄伤了眼睛。不过她没有拆穿,只似笑非笑地问:“皇兄知道她的厉害了吧?”
此番,星澜算是把他们母子三人都得罪透了,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医官,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偏偏她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做靠山,他们便不能直接对她下手。董家和张医官倒台后,他们一时也寻不到其他借刀杀人的工具。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昭华公主突然心生一计:“皇兄不如去求父皇赐婚,娶了乔星澜。”
“娶她?!”太子猛地瞪大眼睛,疼得“嘶”了一声,“我才不要娶那个毒妇!”
眼皮上的灼痛感像无数根针在扎,恨得他牙痒痒,只想立刻扒了她的皮。
“皇兄稍安勿躁。”昭华公主摆弄着护甲,不疾不徐道,“你想,她若嫁入东宫,那便是你的人了。女子出嫁从夫,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置她都可以,旁人无权置喙太子的家务事。况且乔钧是右相,手握重权,你娶了他的女儿,他自然会全力辅佐你。有了右相的助力,你的储君之位就稳如泰山了,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太子听着听着,脸上的怒气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意的笑。他摸着下巴,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绝妙:“还是皇妹聪明,我这就去求父皇赐婚!”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往福宁殿去了。
昭华公主看着太子的背影,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她才不在乎她的草包皇兄能不能拉拢乔钧,只想彻底毁了乔星澜。
***
福宁殿内,官家正在批阅劄子,他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墨点在“江南水患”四字旁晕开个小圈,抬眼时正见太子躬身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太子的声音透着刻意的恭顺,却掩不住眼底的急切。待官家道完“免礼平身”,他直起身就往前凑了半步,差点撞翻案旁的青瓷笔洗,“父皇,儿臣今日来,是想求一桩恩典。”
官家见他这副猴急的模样不禁蹙眉,放下朱笔问:“何事?”
“儿臣想求娶乔星澜,恳请父皇恩准!”
太子说完便躬身到底,明黄的袍角在阴影里皱成一团,倒真有几分恳切的模样。
“求娶乔星澜?”官家不免有些惊讶,“你怎会突然有此念头?”
太子早已备好说辞,垂着眼睑道:“前日在御花园偶遇乔医官,见她容貌秀丽,举止端庄,儿臣……儿臣对她一见倾心,茶饭不思。”他放缓语速,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仿佛真的陷在相思里,“若能娶她为妻,实乃儿臣此生之幸。”
官家的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了,好.色.成性,乔星澜的相貌他是见过的,确实出类拔萃,太子会对她一见倾心,倒也不足为奇。然而太子结党营私已是隐患,若再与乔家联姻,势力定会更加膨胀,日后怕是难以掌控。这桩婚事,绝不能成,但他也不能直接驳回,免得伤了太子的颜面,落得个父子不和的名声。
思及此,官家端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口,语气波澜不惊道:“你已有太子妃,乔钧位列右相,岂会让自己的独女做侧妃?”
太子像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立即抬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儿臣可以休了太子妃!”
正好他也腻烦了那个女人……
“胡闹!”官家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太子妃是朕亲自为你挑选的,她自嫁入东宫以来,恪守妇道,温婉贤淑,从未有过半点错处,岂是你想休就能休的?”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射向太子,“还是说,你对朕的安排不满?”
太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倒在地,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儿臣不敢!儿臣绝无此意!”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都带着颤,“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
官家看着他伏在地上的背影,胸口的怒气渐渐平息,却仍沉声道:“太子妃是国之储妃,岂能说休就休?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皇家无礼?”
太子趴在地上,心里不服气,嘴上却不敢反驳,只一个劲地磕头:“是儿臣失言了。”他眼珠一转,又想出个主意,“那……那让乔星澜做平妻如何?与太子妃地位相当,父皇意下如何?”
官家闻言不由冷哼一声:“你想得倒是挺美,还想坐享齐人之福?”
太子满脸堆笑道:“儿臣事事皆以父皇为榜样。”
这句话让官家愈发不悦,他冷着脸道:“此事容后再议,乔星澜是乔钧的掌上明珠,朕需得先问问乔钧的意思,你且回去吧。”
太子虽满心不满,却不敢违逆父皇的意思,只能悻悻地应了声“儿臣告退”,躬身退出了福宁殿。
走出殿门,他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乔钧再心高气傲也是个臣子,父皇开口,他敢不答应?等娶了乔星澜,看她还怎么嚣张!
***
太子的身影刚消失在福宁殿的回廊,官家便对着殿外扬声道:“去中书省传乔钧来晋见。”
内侍应声疾步而去,此时的中书省,乔钧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案上的烛火映着他鬓边的白发,手中的朱笔在漕运账册上不停圈点。听闻官家传召,他放下笔,用湿布擦了擦指间的墨痕,整理了一下紫色的官袍便往外走,步履匆匆却不失沉稳。
踏入福宁殿时,乔钧身上的墨香还未散尽。他见官家正端详着一幅《江山万里图》,便躬身行礼:“臣乔钧,参见官家。”
官家转过身,将画卷卷好放在案上,慢悠悠地开口:“太子方才来求朕,说想娶你的女儿星澜。”
乔钧闻言,几乎是立刻跪了下去,“官家恕罪!小女粗鄙顽劣,只会摆弄些草药,连女红针黹都学不周全,实在配不上太子殿下的龙章凤姿,还请官家收回成命!”
他的头低着,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官家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抬手道:“乔爱卿言重了,起来说话。”
待乔钧起身,官家话锋一转,指着案上的劄子道:“江南的水患治理得如何了?朕看奏报上说,堤坝还有几处不稳。”
乔钧松了口气,知道婚事一事暂时被揭过,便恭敬地回道:“回官家,臣已派工部尚书前去督查,预计下月便可加固完毕。”
君臣二人围绕着政事讨论起来,仿佛刚才那个话题真的只是帝王心血来潮随口一问。
乔钧离开福宁殿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宫墙上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府中,他没顾上换下官袍,径直走向凝霜居。刚推开院门,就见星澜坐在石桌旁用晚膳,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她拿着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见到他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郎主,要不要给您添一副碗筷?”一旁的丫鬟机灵地问道。
乔钧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们都退下吧。”
丫鬟们应声退去,院子里只剩下父女二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星澜吃饭的轻响。
乔钧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会惹上太子?”
星澜夹菜的手顿了顿,瓷碗与银筷撞出脆响。她以为乔钧是来兴师问罪的,遂冷声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乔家。”
乔钧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太子今日求官家赐婚,想要娶你。”
“啪嗒”一声,银筷掉在地上,星澜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像泼翻的墨汁,瞬间晕满了整个眼眶:“娶我?那个登.徒子?”她的声音都在发颤,抓着桌沿的指节泛白,“我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他!”
看着女儿激动的样子,乔钧连忙安抚道:“你放心,我已经替你回绝了。且不说太子的品性我素来不齿,便是为了明哲保身,乔家也绝不会和皇家联姻。”
星澜听到这话,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乔钧又道:“太子就是个泼皮无赖,你把实情告诉我,我才能护着你。”
星澜别过头,语气生硬:“我用不着你护。”
乔钧看着她倔强的模样,难得放软了语气:“先前打你,是为父不对,我向你道歉。你是我和柔儿唯一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
星澜向来吃软不吃硬,她虽和乔钧没什么父女亲情,但他能主动低头认错,她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将太子在御花园调.戏宫女,被她意外撞见,太子还意图对她不轨,她为了自保便用药粉弄伤了他眼睛的经过简要叙述了一遍。
乔钧听完,破天荒地没有斥责她行事鲁莽,反而夸她做得对,倒让星澜有些无所适从。
见她微微发愣,乔钧又宽慰了她几句,叮嘱道:“往后太子若再骚.扰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也会派人盯着太子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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