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翊的动作轻飘飘的,手又冷,一笔一划落在百里笑的手心,她被痒得一哆嗦。
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文翊,她抽出手打起手语,“你写的啥?”
文翊:……
他也打手语,“外面是燕王的人。”
“猜到了,”百里笑手上动作飞快,“你怎么脱身的?说自己也是燕王的人?”
文翊点头,亮出自己手上的扳指。
这人虽多数时候都宅在艮楼里,但百里笑早就发现,他身上时不时就会多上几个鸡零狗碎的小装饰,可见其实是只很爱装点自己羽毛的鸟。
所以,这次看见他拇指上多了枚扳指,百里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是个很有实用性的物件。
扳指不知是金还是铜打造,上面嵌了枚成色一般的红宝石,乍一看十分普通,但包镶宝石的那一圈金边作出火焰样式,颇有新意。
文翊打手势,“这是‘红鸟’一派的信物。我从前和他关系尚可,他为燕王效力后,也给了我这个东西,可能是想表示对我们感情的信任。”
百里笑没在意他后面的话,脑子里还回放着“红鸟”两个字的动作。
什么玩意儿。
为燕王效力,红鸟……朱雀?
她深吸一口气,问:“你早知道朱雀在这边?”
“现在不方便解释,”文翊指指外面的人,“我们现在去山庄,一旦见到朱雀就会露馅,他认得出我。所以得想个办法解决他们。”
百里笑无语。
文翊成天净想着怎么给自己出难题了是吧。要在马车里一口气解决包括车夫在内的三个武人——百里笑觉得他就是故意整自己。
她问:“能不能杀?”
文翊犹豫片刻,“他们也就是被使唤来做事的……”
百里笑从腰间掏出两块手帕,一块递给他,“凑合用,捂好脸。”
文翊当即知道她要做什么了,连忙捂住口鼻,出气多进气少地往车厢角落缩了缩。
百里笑的腰带跟荷包就是百宝箱,不少杀人越货的实用小工具都被她藏在腰间,缠上腰带后,腰比之前能粗一大圈。
惯常从“百宝箱”里摸出只瓶子,百里笑掀开车帘,在驾车门神回头的瞬间,轻弹瓶身。瓶口泄出一阵粉末,遇风瞬间飘散,大半都被他吸入,驾车门神很快的就不省人事。
另外两名门神走路“侍候”在车厢两侧,是以,他们竟没能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劲。
马车速度逐渐减缓,两人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同伴已经被放到,还巴巴走上前要看是什么情况——
结果,迎头便是雾气一样的药粉弥漫开来,哪怕很快就屏住呼吸,但刚开始被惊吓到,两人还是猛吸了一大口,还没来得及拔剑就昏昏沉沉瘫倒在地。
百里笑盖上瓶塞,忍不住抱怨,“能让药房的人别这么抠门吗?或者你大方点,每次出任务多给我们一点药物份额。压根不够用。”
她怕自己也吸入,哪怕蒙了手绢也闭着气,声音听起来扁扁的,像只瓮声瓮气的鸭子。
文翊从窗户探出半张脸,“这些都是钱,艮楼哪有这么多钱?我自己都是穷光蛋一个。”
百里笑拎起门神,将他们挨个塞进马车,冷哼道:“堂堂王爷,还要在这事儿上卖惨?就算王府不归你管,京郊别院和田产总是你的吧。”
“啊,”文翊有些恍惚,“这些收入好像都是记账上的,管家在处理,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
百里笑:……
好想过一回不愁吃穿账户里会凭空生钱的日子。
但这种生活又有点太无聊了。
她钻进马车,取下手帕,一边扒门神的衣服一边说:“那你现在能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了吗?”
文翊沉吟片刻,道:“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那时百里笑还是“死亡”状态,文翊人在别院养病不说,勉强信得过的十一也还要处理艮楼的事,他身边可以说是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偏偏在这个时候,千仞山庄的庄主送来一封信。
信中说,龙渊似乎来了许多外地人,作江湖客打扮,行为举止却极有规矩,身手不凡,她怀疑是朝廷的人。此外,朱雀还给她去信,希望她投向燕王。
“千仞山庄庄主陆寻梅,她算是……我庶母的姐妹,文翊斟酌措辞道,“昔年闯荡江湖时,她帮了我许多,我们关系也格外亲厚些。”
百里笑对着“庶母”这个词思考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这大概是指皇帝其他嫔妃的意思。
她不怎么在意文翊的亲属关系,立刻问起更在意的事,“你和朱雀关系不错,陆寻梅也和朱雀关系不错?”
文翊突然沉默了。
百里笑也没追问,自顾自把门神的衣服往身上套,“你还要我伺候穿衣啊?赶紧换上,我去赶车。”
“朱雀大名胡连英,和陆庄主是师姐弟。”文翊慢吞吞地将衣服披在身上,每说半句,都要停下思考一会儿,“他俩,还算是……未婚夫妻。”
“然后闹掰了?”百里笑随口问。
文翊点头,“是。所以胡连英这回骤然来信,叫陆庄主心生警惕。她写信时还不知燕王入京的事,只怀疑是燕王搞什么动作,便先知会我一声,叫我做好准备。”
百里笑冲他翻白眼,“你有什么事不早点说?”
“我说了你还会来?”文翊相当理直气壮。
百里笑无言以对。
“收到信时,我头发都愁白了几根。”文翊叹气,打起感情牌,“那时以为你出事了,本就一蹶不振,又遇到这种情况……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好在你没事。”
话说得冠冕堂皇,神情却格外认真,百里笑也分辨不出他是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但有一点可以确信:
“主要还是没我这么好用的刀了吧。”
文翊:“哎,你怎么这样误解我……”
百里笑掀开帘子出去,留给他一个无情的后背。
文翊继续道:“陛下手眼通天,未必不知燕王留的这一招后手,也未必不知陆庄主写信向我求助。”
“他什么都知道,”百里笑总觉得这情节分外熟悉,有点像某个朝代的皇帝和著名特务机构,“难道还塞大内高手进你被窝偷听了?”
文翊噎住,“看你也读了不少书,讲话怎么这般粗俗。”
百里笑没什么感情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真要粗俗,我该说他连你今日出恭是软是硬都尽在掌握。”
文翊:……
他闭上眼不忍再听,痛苦地拿头撞了下车厢。
“总之,我能收到陆庄主的信,基本可以视为,陛下需要我解决这件事。”文翊很快调整好了心态,“还好收到信没多久,你就回来了。不然我怕是只能‘孤军入敌营’,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呢。”
百里笑:“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让你吃屎你吃吗?”
文翊:……
他迟迟不回话,叫百里笑大吃一惊,甚至回头拉开帘子问道:“你真吃啊?”
文翊:……
他深呼吸几次,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目前是什么情况犹未可知,待会儿先去找陆庄主,将事情问明白再做后续打算。”
百里笑没什么意见。文翊有自己的计划,只要别太离谱,她照做就是了,没必要自己动脑子,帮人家出主意。
马车一路行驶至千仞山庄后门,门口的守卫立刻将人拦下,狐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百里笑,“你……从城里过来做什么?”
百里笑老实道:“大人的一个暗线来了,想见他。”说罢,刚转身想请车里的人说点什么证明一下,那只带着扳指的手就透过门帘缝隙伸了出来。
守卫看清扳指,立刻变了态度,恭敬道:“大人请进。”
百里笑头回来此,压根不认路,全靠文翊导航提示左转直行至下个路口右转,才算将马车停进了“车库”。
远离了守卫,她忍不住道:“这扳指地位还挺高。”
文翊道:“若说胡连英算燕王的亲卫,那有这枚扳指的人,就算是胡连英的亲卫。”
百里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什么大的小的都有自己的亲卫,改天我在筷子上刻两道,发给十一,他也算我的亲卫。”
文翊清了清嗓子,问:“你用的什么药?这些人多久会醒?”
“最猛的那个,叫什么忘了。”百里笑跳下马车,习惯性地去扶文翊,“睡上一天不是问题。”
文翊搭着她的手下车,“时间应该够了。还是动作快些。”
说是这么说,百里笑想怎么快都行,但文翊可是风一吹就倒,走快点都要喘两口气,哪里又能快得了。
走走停停摸到陆寻梅的住处时,天色已经擦黑,月亮的影子都出来了。
百里笑一度伸出援手,“我背你吧,抱你也行。”
文翊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坚定拒绝,不留一丝余地。
两人便只好以这老大爷遛弯一般的速度前进。
不出所料,庄主的住处周遭可称人山人海,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但两人凭着扳指和文翊故弄玄虚的嘴皮子功夫,轻松忽悠过守卫,大摇大摆地zzj走了进去。
院里干活的似乎还是山庄的人,统一穿着藏蓝色服饰,见到两人进来,他们只面带厌烦地瞟了眼,便低下头去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但守在房间门口的丫鬟不能装瞎,她撇撇嘴,转头进屋里嚷道:“又来人了。”
不多时,屋里便款款走出一名四十上下的侍女。
她生得高挑,皮肉匀称地裹在骨架上,整个人像一尊细长的侍女像,面容端丽,一双眼却眼白多而眼黑少,看人自带不屑的冷感。
不过,这张美丽的臭脸在看到文翊时凝滞片刻,当即便要转成欣喜。
文翊眼疾手快地以手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冲侍女晃了晃手上的扳指。
侍女立刻会意,大声道:“还来做什么?我们庄主拒绝的次数还不够么?”
文翊道:“大人的吩咐,我总得来跑一趟。不能请我进去坐坐?”
侍女:“真是不死心!赶紧走!”
两人站桩在原地唇枪舌剑好不热闹,屋里的人似乎听出了不对,扬声道:“止戈,让人进来吧。”
被叫做“止戈”的侍女松了口气,冲文翊和百里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嘴上却嘟嘟囔囔道:“算你们今儿运气好……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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