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跟着文翊做事,百里笑也是见识了不少“富贵”。襄王府虽然就是个就是个给文翊准备的空壳,但其中种种奢华,也远超寻常富贵人家。
但千仞山庄居然比王府还要花团锦簇花里胡哨!
百里笑刚一进门,就险些被那金灿灿的内饰晃瞎了眼。屋内的雕梁画栋都毫不吝啬地用上了金箔,一应器具也不知是纯金,还是打理很好的纯铜,同样冒着金光,上头还嵌了宝石,简直要昭告天下:
我有钱!
百里笑感觉自己的脸现在都泛着金光,忍不住敬畏地后退两步。
文翊倒是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恭敬地对坐在八仙桌旁的女人行了一礼,“陆庄主,许久不见。”
陆寻梅的姐妹能进宫伴驾,除去她家有钱以外,容貌自然也算得上端正。她亦是如此。
陆庄主如今也有四十岁上下,皮肤不似寻常夫人小姐那般白皙,是带着些粗糙的浅麦色;她身形挺拔,端着茶杯的手露在外面,能看见格外粗大的指节——
显然,以铸剑闻名的山庄庄主,也并非是花架子。
想到自己还有把没拿到手的剑,百里笑便也端正态度,行了个标准的见面礼。
陆寻梅只扫了文翊一眼,目光就悉数落在她身上,笑问:“这位是?”
文翊:“地字十五。”
“肌肉够结实,实在是个打铁的好苗子……”陆寻梅欣赏地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考不考虑拜我为师?”
百里笑:……
这位陆庄主看起来十分悠然自得,倒是没半点被圈禁的焦虑。
她摇头,客气道:“志不在此,谢您看重。”
若是以后有机会,百里笑也是挺想试试看的。但眼下显然不是学这些的时候。
她丢给文翊一个眼神,叫他赶紧切入正题。
“陆姨,还是先说说如今的情况吧。”文翊轻咳一声,坐到陆寻梅对面,“你有没有被为难?”
止戈适时地为三人倒上一杯茶,不满地嘀咕,“怎么会?那人也就这点好了……”
陆寻梅不瞪了她一眼,止戈却半点不怵,放下茶壶一摊手,“那您自己说。”
其实过去几个月没发生太多事,和百里笑在牢里打听到的差不多,就是官府把外地人全关起来了,又将本地的铁匠全送进了千仞山庄。
目的很简单,打造兵器。
“但燕王已经被召回京城了,”文翊道,“您恐怕不知道,他还在云州私藏火器,事情被捅了出来,如今人还在宫里押着呢。”
陆寻梅一怔,“胡连英倒是没同我说这些,只说瞿飞鹏马失前蹄,被你手下的一个后生杀了。”
“后生”饮了半杯茶,没发表评价。
文翊指指百里笑,“就是她。”
“难怪呢,能叫你带在身边。”陆寻梅看百里笑的眼神更加慈爱,简直像看自己素未谋面的好大儿,“你叫做什么?可有名字?”
“……百里笑。”
“好名字,”陆寻梅实在是越看这姑娘越喜欢,只恨自己没能早点遇见,“有资质,也有本事。若你之后不在他手下办事了,一定先想着我。不学铸剑也行,多来我这坐坐。”
百里笑许久没遇见过这么亲近她的长辈,一时间竟有些进退维谷,说话都细声细气起来,“好。”
同时在桌下用脚尖碰了碰文翊,叫他赶紧再把话题撤回去。
文翊见怪不怪地朝百里笑露出一个笑,这才道:“燕王一手抓火器,一手抓刀剑,谋逆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如今我们寡不敌众,胡连英又是个驴脾气……陆姨,您没试过劝说他?”
陆寻梅面色冷了下来,“劝?劝什么?难道我从前没劝过?何况皇帝做事本来也不够地道,要说燕王是被逼着造反的也不是没可能。”
这一点,百里笑深以为然。
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皇帝偏像是要让所有人不痛快,既要燕王继续驻守边疆,又时不时叫文翊去给他使点绊子,偶尔还要克扣下粮草军需——换做是百里笑,她也会反的。
文翊还想辩解,“陛下他也只是太不放心……当年差点就是燕王坐上龙椅,他心有芥蒂也无可厚非。”
陆寻梅冷笑道:“那他只管针对燕王就是,折腾你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夺皇位呢。”
但扶弟魔哪听得进去这些,文翊自有一套“皇帝都有苦衷”的逻辑,能够形成完美闭环,半点不受外界言语影响。
是以,听陆寻梅数落了自己一通,他又坚强地把话题扯回当下,“胡连英不会不知如今的境况,他依然履行命令,一是为燕王昔日知遇之恩,二是……他需要一个‘当头棒喝’的契机。”
陆寻梅把玩着手里精致的杯盖,挑眉问:“你打算叫我去做说客?”
“咱们这边,能打的只有一个她。”文翊冲着百里笑一扬下巴,“她即便能和青龙一较高下,却也只能说是‘未来可期’,叫她一个人和包括朱雀在内的上百号人对打,您觉得合适吗?”
见陆寻梅垂下眼,态度略有松动,文翊再接再厉,“我知您还怨他当初的选择,可十几年过去,而今正是将当年之事辩个分明的时候。”顿了顿,他蛊惑般地发问:“您难道不想证明,是他走错了路吗?”
陆寻梅是个自负且自尊心极强的人。昔日,她分明已经和胡连英定下婚约,可胡连英却什么话都没留下便玩起了失踪,直到几个月后,边疆的事传来江南,陆寻梅才知道,自己这位未婚夫婿是去了云州。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在胡连英离开不久前,说想要有所作为才可安心娶她的话并非虚言。
若只是如此,他二人本也不至于分道扬镳。
那些年里,陆寻梅与胡连英虽相隔千里,却也常有书信往来,两人相望相守,哪怕不曾在一起,心却是紧紧挨着的。
直到先帝驾崩,新皇继位。
先帝临终前,身子就不大好了,全由彼时的太子——也就是当今陛下——监国。那时,朝中已经隐隐有拥立燕王登基的呼声,但皇帝没死,他们无非是私底下说说,不敢拿到台面上。
新帝登基后,拥立燕王的声浪顿时高起来。
毕竟,新帝彼时不过十六岁,实在太过年轻,虽然监国期间从未有错漏,却也不曾有什么建树。此外,其生母曾谋害皇嗣,尽管已经薨逝,但新帝却屡屡提及要让其与先帝合葬……
这些理由,说白了都是鸡蛋里挑骨头。只要皇帝是他而不是燕王,便如何都有错处。
陆寻梅虽从没见过新皇,但她认识文翊,相信文翊的眼光,自然同样支持新皇。可胡连英,自去了云州后,便是不折不扣的燕王党。
那一年,胡连英不远千里自云州跋涉而来,一则向陆寻梅求亲,二则,希望陆寻梅能够和自己一同襄助燕王。
于是胡连英被她扫地出门,陆寻梅还下令,自此千仞山庄再无弟子胡连英,以后也不得放此人入内。
“师姐,你只是不了解燕王。若你肯跟我走,去拜见燕王,你就会直到,他才是真正的明主!”
听着胡连英不知死活的叫嚣,陆寻梅只觉得他疯了。
说白了,即便没有文翊那一层关系,她也绝不会反对皇帝,亦不会支持燕王。
谁在龙椅上,谁才是天下共主。
千仞山庄虽也教习武艺,可入项的大头还是贩卖刀剑,哪边都不得罪,才是商人自保之道。
胡连英自己要站队,还非要带着千仞山庄一起下水。他疯了,陆寻梅还清醒得很。
但到底有过去十几年的情分在,陆寻梅即便气急了,还是转头回来,好声好气地说:“我是不了解燕王,我亦不了当今陛下。但我不是何人的幕僚,我背后有一整个千仞山庄,不会因你而搭上山庄百年基业和几百条人命——师弟,你的武艺远超过我,铸剑的本事也胜过我,但老庄主依旧选择我成为新任庄主,你可知为何?”
胡连英呆呆看着她,不发一言。
陆寻梅叹了口气,“不只因为我姓陆,还因为,你总是情绪上头,便只顾得自己,和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作为庄主,就决不能只考虑这些。”
“……所以,你还是不信我?”胡连英听完她的话,执着发问。
陆寻梅一阵心累,再不愿多说,只疲惫地摆了摆手,叫人将大门关上。
岁月匆匆而过,陆寻梅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却再没有成婚。
一个胡连英成了卡在心上的刺,陆寻梅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念着这个师弟的好,还是单纯不满他的“自以为是”。
人在局中,难免一叶障目,可局外人看得分明。
文翊很清楚,陆寻梅本来对胡连英就没太多男女之情,当年分道扬镳后,更是恨不得让胡连英立刻倒霉,一头撞上南墙,好证明他们二人究竟谁对谁错。
陆寻梅果然被说动了。
她问:“那你说,我要怎么嘲笑……呃,劝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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