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春光晓,山川黛色青,永昌的雨水逐渐丰沛起来,阿楚应景,泡了一杯新茶。
攻玉大会如期举行,昭华如愿拿到益州大师会的入场名额,只不过递上去的并非先前那只红玉髓香囊,而是一只麻花绞丝镯,品相不错。
难得的是,竟有当年闻念笙之风。
绞丝镯,由环形玉石镂空雕刻而成,环环相扣却相互独立,套在手腕上,挪动间便会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因此,对玉料要求极高。一丁点绺裂或瑕疵都有可能在紧要关头前功尽弃,工艺极其繁琐,一镯难求。
最初,闻大师便是以绞丝镯闻名于世,而今的陆昭华虽说手法未脱稚气,也已是不可多得的造诣。
……
阿楚一手挟着茶盏,悠哉悠哉的偷着懒,嘉言冷不丁出现在窗前。
“瑞玉坊的小厮在大街上瞎晃悠,没来由撞上了我,趁机塞给了我这个。”
阿楚接过一张叠的极小的白棉纸,入眼是几个娟秀的字体,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两人便悄悄出现在了昭华的院子里。
昭华早已等候多时,随即将人迎进了平日琢玉的屋子。
“这位客人有件闻大师手作不慎跌碎了,眼下大师本人尚在人世,即便已经封刀,也还有个嫡传弟子在,为何偏偏找上了我?”
“除非……这人另有什么目的,而且多半不会光彩,阿楚你怎么看?”
嘉言叫了他一声,阿楚回过神来“哦,你说的那张帕子,拿来给我看看。”
昭华口中的帕子实则是一张残缺的绢布,雪白的绢布在案上缓缓展开,阿楚看着上头那只绞丝镯,眼神晦暗不明。
嘉言倒是有些惊讶“这多半是个‘极其有钱’的大户人家。”
“你怎么知道是‘极其有钱’的大户人家。”
“我虽不擅琢玉,不过装裱绢本画需用到卷轴,什么木料的轴杆轴头配什么样的绢本,这我还是能说出一二的。寻常绢本工笔画多用单丝绢,配樟木卷轴,好一些的也就是双丝绢,配松木卷轴。”
嘉言将桌上的绢本画转过来“你仔细看这张绢布,丝质如玉,温润洁白,经纬线如此细密紧实,是以三根以上的丝线捻成的绢丝制成,是以,绢面较单双丝都更加光亮华贵……”
“还有一点,市面常见的是白边绢,这张虽残缺不全,却实实在在是一张金边绘绢,这……”
“如何?”
“金边绘绢,当配大红酸枝。”
嘉言说着,举起绢布边沿凑近闻了闻“原先竟是小叶紫檀吗,宫廷御用三大贡木中的二紫,仅次海南黄花梨,这……恐怕不是寻常有钱的大户人家用的起的东西……”
……
三日后,天色阴沉,雨势来的急骤。
鱼二悄然出现在相见欢窗前,阿楚抬眼看见他的脸色,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两人从瑞玉坊后门进入,阖着的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一路走到前厅,陆掌柜的尸身出现在眼前,周遭毫无打斗痕迹,一刀毙命,死不瞑目,手边还散落着半袋沉甸甸的金珠。
阿楚蹙了蹙眉,不是为财而来……
鱼二道“死了少说一个时辰了。”
“昭华呢。”
“没有见到。”
“昭华说过,家中在蜀郡还有一门往来的亲戚,永昌北上蜀郡……眼下多半还在乌山一带。”
……
益州,乌山。
昭华寻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歇脚,包里的干粮所剩不多,水囊里的水也见底了,她坐在火堆旁,掰了一点冷硬的炊饼放到嘴里慢慢嚼。
两日过去,却是不见爹爹回来。外头的天已黑透,她踩灭了脚边的火堆,独自到不远处的小溪取水。
不知何时,周遭变得极为静谧,虫鸣鸟啼一概听不见了,心底无端升起一股无名的恐惧来。
……
再醒来时,入眼是一顶粉色的幔帐,鼻端除了杜若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药香。昭华动了动手指,牵着了小臂上的刀伤。
“你醒了。”
“阿楚?”
“是我。”
“这里是……”
“阿若姐姐的水月阁。”
“是你救了我?”
“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些人已经死了。”
昭华尚有些糊涂,昨夜……
那些黑衣人刀刀凶狠,她本以为必死无疑了,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人从天而降。
一身夜行劲装的少年,乌金抹额在夜色下泛着丝丝亮光,下半张脸覆着一张玄色面具,瞥了那些黑衣人一眼,语气极为不屑。
“什么时候,南楚的丧家之犬,也敢到靖宁来瞎转悠了?”
“你是什么人。”
“你没资格问。”
其中一个黑衣人似乎认出了什么“麒麟纹面,是靖宁麒麟卫,这个品级可不低,快走!”
“走?走不了了。”
……
阿楚将她扶起“你的伤没有大碍,但也需好生静养。”
昭华慌忙的抓住他的肩膀“我爹爹呢?你见着我爹爹了吗?”
阿楚一怔,嘴里的话斟酌良久,临到跟前终究是不忍说出口。伶俐如昭华,他一顿,她心中已经明了。
“昭华……”
“阿楚。”昭华打断了他,眼中逐渐流露出痛苦之色。
“如果爹爹能把你的话听进去,能早早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也许……也许就不会……也怪我,怪我,要是我没有告诉他那袋金珠的事情,如果我没有说……”
“娘亲去得早,我知道他一个人不容易,不痛快的时候怨我打我骂我,也没有找个后娘来让我不好过,我心里头都明白的,他舍不下那袋金珠,也是为了以后我能有个体面的容身之所,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阿楚木木的坐在床沿,昭华抓着他的衣襟声泪俱下,他却拿捏不出一点措辞。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