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奶奶是个大烟鬼,按她说的,她本来是该过富贵日子,要不是小鬼子让他们逃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她现在还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她吐了口烟雾,说:“可以啊。”

袁向晚心跳得很剧烈,她有点不敢相信,奶奶竟然这么好说话。

“但是有条件,你今天割满二十兜猪草,我要检查。满了就去。”

袁向晚泄了点气,但随后又打起精神来,那不是不能完成的,虽然她没试过。

“好。”

她背上小背篓,离家近的地方都被他们薅秃了,袁向晚要去远一点。

她把背篓塞得紧紧的,又把多余的猪草放在一堆,祈祷没有人能看见它们。

她把割来的猪草放在堂屋进门处堆作一团,等她回来可以用她的小背篓给奶奶检查。

中午热得不得了,有知了停在玉米杆上叫,玉米须扫在脸上又痒又刺。袁向晚很想休息一下,但想到任务,她又歪着腰继续劳作。

袁向晚的右手手掌有几个老茧,是被锄头和镰刀磨破的,左手有数不清的小小的伤口,是被镰刀割破的。

等到来回了不知道多少趟,袁向晚感觉自己腰快断了,但是奶奶骂她不懂事,奶奶说小孩子是没有腰的。

袁向晚只能想,我背上的肉好酸好痛。

她带了几个煮的土豆,饿的时候就啃一下。

有一会袁向晚累得不行了,她才把背篓放在身后的地上,自己靠在上面,躺了一会,她脑门上不停的掉着大颗大颗的汗珠,脸也火辣辣的。

晚上她背着猪草回家的时候,那一堆猪草已经和她一样无精打采的焉了下去。

袁向晚喝了一瓢水,又在脸盆里面洗了洗手。她裤子上有一只顽固的猪儿虫,绿色的,肥得不行;她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了,但是她双手要撑着背篓,分不出手去捉它。

袁来笑着叫她姐姐,一眼就看到了她裤子的虫子。

他啊了一声,肉嘟嘟的小手就去揪肉嘟嘟的虫子。

袁向晚拍了下他的手:“不可以,虫子会咬人的。”

袁来嘟着嘴:“才不会,你骗人。”

袁向晚不想和他说话,把虫子揪了丢在院子里,就去偏屋找奶奶。

奶奶反悔了。

“家里那么多事,你要去当祖宗了?一点良心都没有,整天想着怎么偷懒。”

袁向晚委屈死了。

她的脸上白天被叶子滑到的地上有细细的小伤口,现在回过神来才感觉有淡淡的疼痛,但是对于她来说都不能算痛。她抹了把眼泪,坐在屋檐下看着头顶的月亮。

她心里想:“月亮姐姐,你能不能保佑我妈妈快点回家,我不想在奶奶家。”

开学后袁向晚轻松了一些,她只用在放学后帮忙做事情。

这天中午袁向晚依旧回家吃饭。

奶奶用大铁锅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菜,锅上横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一碗炒过几次的肉和一碗蘸水。

爷爷奶奶坐在火炉边,宋韬手里掐着烟,奶奶叫了几次让他吃饭,他说吃过了。袁来在房里睡觉,袁向余的学校可以吃中午饭,一般不回来。

等袁向晚吃晚饭之后奶奶指挥她收锅洗碗。

她打了一盆水放在地上,自己蹲在旁边,等洗洁精起了泡泡之后把碗洗一遍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等她打了一锅干净的水清第二遍碗的时候,爷爷奶奶和宋韬哈哈大笑着谈话,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

袁向晚洗完碗之后站在火炉边,把手放在上面等水汽蒸干。配合着外面的天气,她现在好热。

这时候爷爷开口了。

爷爷还是吸着水烟,嘿嘿笑了两声,说:“向晚,你短命婆婆死掉了。”他顿了下,又吸了口烟,吐出来又道:“短命啊…”

袁向晚先是呆了一下,随后觉得不可能,袁向晚已经长大了,她知道死了意味着什么。

她没说话,另外三个人就又说起来,断断续续的,好像是外婆的丧礼要如何如何,又说袁向晚父母要回来了。

奶奶话里话外都是对袁向晚妈妈顾香芳的鄙夷:“妈都死了还舍不得那点钱坐飞机,听老二说买了火车票,要两天才到。”

袁向晚觉得自己心都碎了,她默默提着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她还是觉得爷爷奶奶又在作弄她了,他们一贯如此恶劣。袁向晚都习惯了。

见到爸爸妈妈的时候袁向晚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和父母见面,每次打电话也是匆匆几句就被奶奶拿走,妈妈不像她记忆里黝黑的模样,她穿着干净漂亮的衬衣,肤色白皙,脚上还踩着时尚的高跟鞋。

顾香芳在火车上已经哭了好几次,她肿着眼睛,声音也嘶哑。她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叫她的名字:“向晚,过来妈妈看看。”

袁向晚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想哭,她扭扭捏捏的躲在堂屋放水池的墙后,伸着头往偏屋里瞧。

弟弟妹妹依偎在妈妈身边,特别是弟弟,一个劲撒娇,他身上穿着干干净净的新衣服,上面还印着奥特曼的图案。

奶奶从来没对她这么和颜悦色过,她在妈妈的旁边温声唤她的名字,让她去给妈妈看看。

袁向晚心想有什么好看的,她知道自己又小又瘦又黑,像同学嘲笑的一样,她就是只丑陋的耗子。

等了一会,她眼睛跟关不住水的水龙头一样淌下密密麻麻的眼泪来。袁向晚吸了吸鼻子,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小孩了。怎么还是这么不争气。

妈妈过来拉她,把她没有多少重量的身体抱在怀里,袁向晚一下就比妈妈还要高了。

她小心的看了一眼奶奶,见奶奶脸上还挂着虚伪而温柔的笑容,她才低下头,把脸埋在妈妈的肩膀上撇了撇嘴,轻轻的叫了一声:“妈妈。”

顾香芳心里很不是滋味,钱没挣到多少,孩子没照顾好,现在自己也没妈妈了。

两人抱在一块哭了一会,顾香芳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把袁向晚放在地上,把他们带回来的几个大编织袋拖过来。

“向晚,看妈妈给你买什么了。”

袁向晚扒着袋子,里面有很多衣服,袁向余在旁边揪着自己的衣摆炫耀:“姐姐,我的新衣服。”

“我也有。”袁向晚说着拿了好几件出来。

她都好喜欢,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

她想起每次六一儿童节,班主任陈老师鼓励他们参加舞蹈,袁向晚好想和同学们一起跳舞,又想打鼓,但是要买统一的衣服和公主鞋。奶奶不给买,每次她都只能作为观众看同学们兴奋的表演。

现在她也有自己的漂亮衣服了。

兴奋劲过去后袁向晚想起来爸爸,她问顾香芳:“爸爸呢?”

“爸爸去外婆家了。”

袁向晚又有点不开心了,她问顾香芳:“我想婆婆,我可以去看她吗?”

顾香芳强忍着泪点了点头,“明天妈妈带你去。”

小辈都要在头上带一圈白色的孝帕布,戴的人越多,说明这家人丁越兴旺。

袁向晚两三年没来外婆家,原来外公外婆已经被小舅接去他家里了,外婆身体不好,好像是因为什么梗才没的。

她被发布的人按着跪在蒲团上,对方让她冲着黑漆漆的棺材磕三个头,磕了头直起身来,对方站在她身后给她麻利的绕了一圈头,对着棺材说:“啊珍,你孙女来看你咯。”

直到现在袁向晚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她只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却完全没有眼泪。

大人们聚成一堆一堆的,他们的脸上也看不到悲伤,他们吞云吐雾,谈笑风生。

袁向晚没看到妈妈,她没来过小舅家几次。

她找了个和她年纪相当的小孩带路,对方带着她下了楼,猪圈居然在底下一层的房子里。袁向晚看见几头猪正低着头吃猪食,圈里又黑又臭。

她捂着鼻子跟上那人的脚步。

绕了两三个走廊才看到妈妈,袁向晚觉得小舅家房子一点都不好,就像迷宫一样。

妈妈坐在一张木床上,和袁向晚那个刻薄的姨妈抱头痛哭,身边站着几个妇女,她们一个劲安慰失去母亲的两个女儿。

袁向晚在门边坐了下来,带路的那个男孩没打招呼,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大人们又说起袁向晚外婆的死因。

“可怜哟。”

“小芳她大嫂不是说没死吗?”

“听她说被她背回来的时候没死,晚上叫她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没气了。”

“都没享福,命苦哟。”

外婆住在小舅家里并不是养老的,她要帮小舅家带两个孩子,还要做农活。

她那天下午背着很大的一个背篓,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南瓜,上面盖了厚厚一层猪草,镰刀砍在猪草上固定。

她站在坎下,手里杵着一把钉耙,借着微弱的力量,用孱弱的身躯费劲的背起重达百斤的背篓,佝偻着身子踏上回家的路。

小路上杂草横生,不小心就会打滑,背篓太重,外婆歇了几次。再一次歇气之后她打算一鼓作气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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