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魏老太太面色如土,唇色发青,年纪大了就是不好,容易生病。

魏老太太躺倒在床上,白宛文在旁边端茶送水,时不时扭干毛巾,给魏老太太擦擦脸,抹抹手。

白宛文熬了一锅粥,她这么多年来,也只会做几道菜,粥煮得最好。

因为是白粥,魏老太太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她有点不满地说:“宛文啊,你怎么就只会做这么几道菜呢?你看看人家媳妇,什么都会干。”

白宛文没反驳,她知道魏老太太生病不好受,病人嘴巴淡,没食欲,这很正常。

白宛文从外面打包了一点菜回来,先服侍魏老太太吃完了,自己再吃。等魏老太太吃完后,菜已经凉了。

白宛文把菜端到厨房,开火给菜加热。

就这个功夫,魏老太太偷偷跑了。

魏老太太病了一天,感觉身体利索了些,赌瘾又犯了。

她拖着难受的身体,摇着混沌的脑袋,摸着偷来的钱,急急赶赶地叫了一辆车,把钱拍在车夫的手上,让他立马往清山居赶。

等白宛文回到魏老太太房间,只看到凌乱的被子,散乱的茶杯,被翻的乱七八糟的抽屉,以及不见踪影的魏老太太。

白宛文吓了一跳,她立刻冲跑到门外,抓住一个过路人就问:“你看见一个老太太吗?不高,很瘦!”

那过路人好巧不巧是在街上摆摊卖小吃的,他常年在这卖,也认得魏老太太,他一听见白宛文的问题,指着另一个方向说:“喏,她刚刚叫车往那边去了。”

白宛文扭头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魏老太太的车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白宛文的心一下子凉了,她今天刚劝魏老太太不要再打牌,打牌打久了伤身劳体,魏老太太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背着白宛文跑了出去。

她沉默地望着魏老太太车的方向,直到那车拐了一个弯,白宛文知道那是往清山居的方向。

白宛文眼看着那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浑身泄了力气,她向那人道了谢,转身回到房子里去了。

白宛文回到魏老太太的房间,她把床单抻直,收好茶杯,拉上抽屉,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

临过书房,她握着栏杆,那栏杆还是摇摇晃晃的,这倒提醒了白宛文,她忘了叫工人来修。

白宛文转身又向屋外走去,去到手艺最好的工匠店里,约了时间,是四天后。

白宛文交了定金,准备回家。

“魏太太,你也在这儿。”

白宛文扭头一看,是陈进章。

她微笑着点头示意,说:“我来这儿定家具,好久没见了。”

陈进章说:“是啊,最近忙得很。”

“是嘛。”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白宛文率先发话:“陈先生,之前谢谢你提醒我。”

“什么?”

“就是我丈夫的事。”

“哦哦,你知道啦?”

白宛文点点头说:“我找了他以前的女友,她告诉我了。加上上次我去找佩童,好巧不巧,我看着宝林从佩童那儿走下来,原来是佩童。”

白宛文语气淡淡,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脚尖:“本来是要找佩童问罪,一问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盯着她的眼睛,突然又舍不得质问她了。”

她那时候回了家,心里不停地不停地想这件事,眼泪无尽地无尽地流。

白宛文思考了一晚,又是怪魏宝林,又是怪林佩童,又怪告诉她的何小姐,但怪来怪去,最怪自己。她发现自己不敢离婚,她没有离婚的勇气,怎么离,离了会被人怎么说?

恍然间,她突然明白一件事,在中国,但凡丈夫有了情人,做妻子的总会去诘责那位情人,甚至包庇丈夫,可是那位情人再怎么勾引,再怎么诱惑,丈夫管住自己的裤腰,防住自己的钱包,还能被虽然地位有一些提升,但还是明显弱他一级的女子得手不成?

她很痛苦,心里一绞一绞的痛,她难过呀!她痛恨自己呀!

最最宝贝的女儿被自己害死,最最亲密的丈夫离自己而去,到底要让她怎么样,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她好似又醒悟过来,在现在的年代,有多少人比她活得还难,她这点小打小闹,又在自怨自艾什么呢?

但她依旧不敢离婚,之前的勇气像是吹起来的纸灯笼,一拍就扁了。

她心里纠结地想着,陈进章这时候发声了:“佩童——佩童的男友是魏先生?”

白宛文抬头注视着陈进章疑惑又急切的眼睛,她说:“是啊,你之前不也说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想到陈进章只是说他看到有人和魏宝林吃饭跳舞,如果是林佩童,陈进章不会这么淡定,陈进章的母亲肯定会比白宛文还急。

她止住嘴,听到陈进章语速飞快地问她:“佩童她知道吗?怎么会这样?我现在去找她!”

他转身就往外跑,白宛文急急地叫住他:“进章!你等等,她不知道,我去和她说。”

陈进章停住脚步,冷冷地看着她,白宛文被看得有点儿心惊,她向陈进章说:“我和她说,可能更合适些。”

陈进章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他点点头,说:“那就麻烦你去了。”

白宛文来到林佩童的公寓,她仰首伸眉,看了看林佩童家的窗户。

里面亮着灯,林佩童在家。

白宛文呼出一口气,她陡然发现自己这口气像是一条波浪线,颤抖着,紧张着。

她迈上楼梯,余光瞥了一眼墙边的灌木,那朵栀子半开着,散发着幽香。

白宛文敲了敲林佩童的门,她听见里面传来咚咚锵锵的声音,心道不妙——难道魏宝林在里面?

她可不想现在遇见他。

门被打开,白宛文正脸对上林佩童清秀的脸,林佩童有些惊讶:“快到晚饭时间了,你怎么来了。”

白宛文朝她笑笑,自顾自地踏进屋里。

林佩童给她敞开门,再锁上门。转身时,她看见白宛文站在她书桌旁。

白宛文看着林佩童的笔记,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她:“你现在在备考吗?”

林佩童说:“是啊,我打听到这单位很多人想去呢。我不想被淘汰。”

“淘汰又怎样呢?又不是非去那儿不可。”

“是这个道理,但是我还是得努努力。”

白宛文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开开合合之际,她瞥见一对耳环。

她看那耳环眼熟,转身指着那对耳环问林佩童:“你这对珍珠耳环真漂亮,是上乘货吧。”

她经过林佩童同意,拿起那对耳环,问:“这是你自己的?”

林佩童说:“是夏生送给我的。”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塞进白宛文肚子里:“这样啊。”

魏夏生?居然还敢用假名?白宛文忿忿地想。

她放下耳环,神色有些扭曲的说:“佩童,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呢?”

林佩童拾起笔记本,将它合好放好,又把书架移到床头,她笑着解释:“最近很忙,我把它放在这方便些。”

白宛文看着林佩童纯真的笑容,考虑到她最近备考,心想:“告诉她是不是不好?会不会影响她考试?”

她咬着嘴上的死皮,咬到嘴唇流血刺痛,终于闭着眼开口:“佩童,我告诉你,你那男友就是我丈夫!”

林佩童的笑容僵住,她的心像是皮球一样,被这话不停地拍着。

她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子,磕磕绊绊地说:“你……你说什么?”

白宛文喊出这话,心里的纠结散去,有一股责任心油然而生,她飞快地说:“魏夏生的真名叫魏宝林,他是我丈夫,我是他妻子,魏太太。”

她接着说:“我丈夫姓魏,你男友姓魏,你不觉得有些巧吗?本地人很少人姓魏的。”

林佩童还是没反应过来,她的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裙子,上面全是新揉的皱纹,她从房间一端走到房间另一端,不停地踱步,地板被她的脚步声阵得连续地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她走到白宛文身边,摇晃着她的身体,嘴里念念有词:“假的吧,你说的是假的吧!”

说完又松开她。

白宛文眼睁睁地看着林佩童像疯了一样在房里乱跑,突然,林佩童簌地蹲下,双手掩面,戚戚哀哀地抽泣起来。

白宛文三步并做一步上前,握住她的肩,随后,双手交叉,牢牢地将林佩童抱在了怀里。

她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在颤抖,她想安慰林佩童,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难道自己不是更可怜?只能死死地抱住她。

林佩童死命地,放肆地宣泄着,大哭着,她的身体在激动的动作下热热的,湿漉漉的,白宛文恍惚地觉得自己抱着的是已经逝去的女儿。

她轻轻摇晃着林佩童,转了个身让林佩童面对着她,她依然紧紧地抱着,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林佩童的哭声逐渐减弱,最后的抽噎声像是出生的雏鸟,嘤嘤呜呜。

林佩童仰头,眼皮半垂着,整张脸通红,杂碎的头发被泪水和汗水糊在她的脸上,白宛文柔柔地拨开那些头发,捧着她的脸,轻声细语地问:“好些了吗?”

林佩童一把掀开她的手,这次扑到床上去了,继续呜呜地哭着。

白宛文见她停不下来,心里也很难过,她拉开椅子,坐在窗户旁。

外面的风像柔软的手一半,十分舒心。

耳边是林佩童的呜咽声,白宛文看着完全拉开的床帘,被风吹得像是女人的裙摆,突然蓬起,又陡然回收,娉婷的,珊珊的。

窗帘不长眼,打到魏老太太的脸上。

她不耐烦地甩开帘子。

这牌局也够热火朝天的,魏老太太被这一逼,出了不少汗,头也不昏了,腿也不软了。

她大手一挥,把筹码全部推出去,“□□了!”

“魏太太很有把握嘛!”

魏老太太不由地有些洋洋得意,她这可是皇家同花顺,谁有她大!

不成想,对面的一位先生也丢出筹码。

随后他丢出牌,说:“我都是黑桃,这是我赢了吧?”

他是第一回玩,魏老太太本来不满意他和自己一桌,但没办法,就剩几个人,凑合凑合有的玩就行了。

魏老太太看到这牌面,脸色一变,感觉病气上头,又变得昏昏沉沉。

她的脚左右摩擦,不停地点地。

凭什么?为什么!

自己的钱又已经输没了!

她的头上密密麻麻地全是汗珠,嘴唇被她咬得稀烂,她的嘴里尝到铁锈的腥味。

这腥味刺激到她,她“哇”的吐了一大口,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对面的先生本来正点着钱,兴奋地数着第一次赢来的钱,张罗着再来一局。见到魏老太太脸色惨白,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被吓了一跳,他连忙起身,扶住魏老太太,并且急切地大声向外叫到:“四奶奶,四奶奶!”

朱四奶奶本来在另一个桌打牌,正在兴头上,被叫声打断,很是不满。

她思忖着这是出了什么事,抱歉地起身,叫另一个人帮她顶着,赶忙过来这一桌。

刚进门,就看到魏老太太呕吐出来的秽物,马上别过眼,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抑制恶心。

那呕吐物黄的绿的,这是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吧!

不能让人在自己这里出事,朱四奶奶决计着把魏老太太送到医院。

她蹲下身,掐住魏老太太的人中,魏老太太被痛得颤抖了一下,半睁开眼,又昏了过去。

朱四奶奶连忙叫男仆抱住魏老太太,自己匆匆跑出门叫车。

好不容易把魏老太太抱上车,朱四奶奶犹豫要不要跟上去。

跟上去,自己这一屋子人谁来管?

她想到第一家的胡太太。

朱四奶奶先叫人跑到胡太太那儿,和胡太太说了情况,自己转身往回赶。

胡太太看见魏老太太像是死人一般的脸,“啊”的叫了一声,这让她想到自己逝去的丈夫,最后都是这样的神色。

她反应过来,立马叫上车夫,大喊:“加钱!马上跑到医院!”

车夫不敢怠慢,立即启程往医院赶。

刚到医院,胡太太自责人手没带够,自己瘦小身弱,怎么抬得动魏老太太?

她叫住要走的车夫,对他说:“再给你钱,帮我帮这位老太太抬进医院,成不成?”

车夫自然答应,受苦受累把魏老太太抬进医院了。

魏老太太因为昏了过去,最先受到医治。

“中风?”胡太太不可置信地说。

“怎么会?她看着挺健康!”

医生说她受到刺激才这样。

胡太太顿时想到魏老太太的牌局。

她在外面等待着,期盼着魏老太太快点醒来。

她又担心,这魏老太太的儿子在哪儿呢?

她想找点事,分分心,让自己不要太过焦虑。

也巧,耳边传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说话声,胡太太正好听着转移注意力。

“那孩子呢?”

“死了。”

“怎么死了呢!”

“我流掉的,”那女人又补充,“是个男孩子。”

“你个没心的贱人!”

那女人生气了,她也低吼:“魏宝林!你好意思说我?你自己的女儿不也是你害死的,还把错推到你太太身上!还说我没心!”

她声音大了些,“我生下来,你不和她离婚,这不就是私生子吗!私生子怎么见人!”

魏宝林听见她这么说,垂下头,说:“我不能和她离。我还靠着她吃饭呢。”

那女人闭了嘴,不说话了。

胡太太想:“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知廉耻!”

她可没想过怪男人,在她丈夫不忠时也是去找情人算账。

她听见二人的脚步声走远,听见医生叫她:“胡太太,魏太太醒了。”

胡太太马上进门,魏老太太半睁着眼,却说不出话来。

她张嘴啊了半天,又无力地合上了。

胡太太看见好友如此光景,鼻子一算,落下泪来。

她陪着魏老太太睡觉,又想到魏老太太的家里人。

这该怎么办呢?她又不知道老太太的住址。

这是单人病房,整个房间除了老太太的呼吸以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晚饭时间已经过去了,胡太太还没有吃晚饭。

她看到魏老太太动了一下,眼睛睁开,东的西的也忘记了,扑到魏老太太身上说:“你醒了啊?饿不饿?”

魏老太太点点头。

胡太太让她在这里待着,自己出门买吃的去了。

胡太太在医院外的小店打包了一笼蒸饺,再要了一碗粥和一碗炒鸡蛋。

胡太太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检查着食物。

她一只手翻着食盒,一只手拎着一袋子水果,正匆匆往前赶,啪啦一下撞到一个人。

胡太太手上的食盒掉到地上,粥和蛋混在一起,粥的热气蒸腾起来,蛋的香气扩散开来,路过医院的人很多,转眼间,那白粥变黑粥,碎蛋和稀烂的粥像是胶水一样,粘在人的鞋底,滑滑的,黏黏的,极其恶心。

胡太太烦躁得很,仰起头就想骂撞她的那人。还没说话,那人就发声了:“对不起,我赔你一份。”

胡太太声音尖利,扯着嗓子,冲那人说:“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路!”

“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一份,行吗?”

那人又说了一遍。

胡太太想着算了,就让那人赔了一份。她现在是大包小包在手,有些提不动。

那人又发话了:“我给你提上去,不用客气,当我赔你的。”

胡太太欣然同意。

那人帮着胡太太拿着东西,回到了病房。

胡太太率先向魏老太太那儿奔去,与此同时,魏老太太听见开门声,也撑得坐了起来。

胡太太回头叫那人进来,魏老太太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人靠着门擦进来,一抬头,惊讶地喊:“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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