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太太眯着眼睛,仔细一看,是自己的儿子,也是大吃一惊。
她挨倒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宝林,怎么是你?”
胡太太要扶起魏老太太的手顿住。
宝林?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胡太太转身,瞅了一眼魏宝林,魏宝林适时地自我介绍起来:“你好,我是魏宝林。”
魏老太太也提起一点力气,对胡太太说:“这是我儿子。”
转头又对魏宝林喊:“宝林,快叫姨!”
魏宝林文质彬彬,微笑说:“阿姨,你好。”
胡太太微笑着点点头示好,又转头望向魏老太太,说:“这么凑巧,刚好是你儿子。”
说完,又看向魏宝林:“我刚刚还烦恼怎么去找你呢!”
接着又有些埋怨,冲魏老太太说:“你也是,这么久了,连家里的住址也不和我说。这次是凑巧,那么下次呢?”
魏老太太只不好意思地笑。
魏宝林关上门,向前走了几步,对胡太太笑道:“多亏了你,姨。谢谢你照顾我妈,我下次一定登门拜访,亲自道谢。”
胡太太看着魏宝林,没说什么,她看着魏老太太吃完饭,自己也吃了起来。
她听见魏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和魏宝林说这话。
“你怎么在这儿?”
“陪朋友来,准备走的时候装上姨了。”
“哦,这样。”
“妈,你怎么回事?”
“我刚醒呢。”
胡太太适时接起话:“你妈妈是中风了。”
魏宝林脸色一变,但魏老太太只是脸色苍白,并无大碍,又问:“但是,中风不是……”
“中风前症状,医生说随时可能……”
胡太太话还没说完,魏宝林就转过头看向魏老太太:“妈,你怎么突然就?”
魏老太太倒没有那么不可接受这个结果,她说:“到年龄了嘛。”
然后又叽叽呱呱地和魏宝林交谈起来。
窗外刮过一阵风,天空是群青色,有一弯钩月挂在窗外的树上,胡太太觉得心空落落的。
她听着母子间的交谈,有些落寞。
时候不早了,胡太太站起了身,对魏宝林和魏老太太说:“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身体。”
魏老太太推了推魏宝林,说:“让宝林送送你,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胡太太推诿着,魏宝林已经站起身,对胡太太说:“姨,走吧!我送送你。”
魏宝林送胡太太下楼,叫了一辆车,交了车费。
在胡太太上车前,又对她说:“真是感谢你,我明天下午上门,您有空吗?不用准备什么,本来我应该请你吃顿饭的,最近实在是没空。”
胡太太摆摆手说:“这算什么的,你不用来。”
说罢就上车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第二天魏宝林还是前往了清山居。
胡太太的房子很近,下了车走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魏老太太还在家里休息,白宛文照顾着她。
魏宝林手里拿着礼品,最下面偷偷塞了点钱,递给胡太太,胡太太一拎就知道是什么份量。
她和魏宝林把礼品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收下了。
魏宝林看着这么大的房子,突然想起魏老太太常常打牌的地方,于是好奇地问:“姨,那朱四奶奶的房子在哪儿呢?”
胡太太指了个方向。
“她把牌馆开在住的地方吗?”
胡太太说:“她有两栋房子呢。这一栋是开牌馆的,一开始都没有这么多人来,所以那四奶奶就住这儿;另一栋啊是她开大一点儿后买的,但是现在牌馆太忙了,她没时间去那儿住。”
魏宝林了然地点点头,说:“我看看去,我还没去过呢。”
“你可别染上赌瘾了。”
魏宝林笑了笑,说:“放心吧!”
他谢绝了胡太太的晚饭邀约,径直往朱四奶奶那儿去了。
朱四奶奶正在外门透透风,今天实在是太热了,屋里和蒸笼似的。一到外面来,才发现原来是屋里人太多,人挤人,人挨人,喊叫声,大骂声,洋洋得意的笑声不绝于耳,人气盛,热气重。
朱四奶奶的脸红扑扑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她拿起手帕粘掉汗珠,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这时,她看见一个男子徐徐走来。
她以为是客人,就上前几步,想要看清男子的脸。
朱四奶奶的房子种了很多花草,其中有一排玉兰花树,种在大门旁,一直延续到靠邻家围墙的位置。
开花时很清丽,玉兰花瓣会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夜过去,广州这个无雪之境也成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玉兰花瓣像月末的月亮,颜色是煮开的牛奶,泛着些黄;微微卷曲着,两端带着青。
玉兰花树能长得很高,朱四奶奶少年时期——也就是刚嫁进朱家时,看着它们栽进土里,种下时还是短短的一根棍子,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些树长得枝繁叶茂,有两三层楼那么高,朱家也死了个干净,就剩下几个姨奶奶延续着子嗣。
朱四奶奶很喜欢这些树,这是她争夺来的房子。她没有孩子,分家产时朱家其他人并不打算给她什么,一个女人要什么?但是朱四奶奶不甘心,她哭啊闹啊,没用,最后还是用了些手腕才抢了一套房子。
朱四奶奶从住在这栋房子开始,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赚到钱。这个世道,大户人家的女人出去工作是被同阶级的人认为不雅的,不太大户的人家也东施效颦,学了这没用的观念。
但是现在的朱家算什么人家?
朱四奶奶没什么本事,但是爱打牌。她打着打着想到,何不开一家牌馆?没钱租房子,就在自己这家里,于是牌馆就这么开了起来。
朱老爷死了这么多年,朱四奶奶谈了几次恋爱,但都无疾而终。
现在虽是秋天,玉兰花树的叶子还挂着,完完整整,错错落落,风吹过,落了几片叶子,扫过朱四奶奶的眼睫。
朱四奶奶遥遥望着男子,愣愣发怔。
通往朱四奶奶房子的路是干燥坚硬的,两边都是宽阔的草地,现在都已经枯黄了。男子大步大步不停歇地朝这边走来。光像是喝醉了一样,随意乱洒,男子的深黑西装反射出耀眼的光。
那男子仪表堂堂,威风凛凛,朱四奶奶像是着了迷一般,盯着男子。
眼见男子越来越近,朱四奶奶脸“唰”一下红了,连忙往围墙后躲。
朱四奶奶房子的大门是一直开着的,平时守门的会看着,她刚刚叫他走远了。
男子站定在门外,好奇地朝里望了一下。他一只手扒着围墙,缓缓朝里迈了一步。
朱四奶奶从他身后窜了出来,男子整个身体一抖,往后躲了一下,脚没站稳,差点甩了一跤。
朱四奶奶连忙伸手扶住他,语气软了几分:“没事吧?要打牌往里走。”
男子站稳后连忙说:“不我不是来打牌的。我只是好奇来看看。”
魏宝林并不打算参与牌局,魏老太太打牌他懒得管,只是个消遣,又没什么。
朱四奶奶有些失望,但心里又有一股欣喜,她说:“那么,我带你看看怎么样?”
魏宝林扭头看朱四奶奶,这一看就被迷住了眼。
朱四奶奶穿着一身苏氏布拉吉花裙子,衣襟下方有一朵大蝴蝶结,裙子下摆直到小腿。
这是最近一年兴起的衣着,大多数是姑娘穿。但朱四奶奶刚从姑娘变少妇没多久,丈夫就死了,并且没有孩子,所以朱四奶奶到今天这个岁数还有着少女一般的脸蛋,几根皱纹细到看不见。
又有风吹过,朱四奶奶裙摆飞扬,脸颊红润,发丝细细,魏宝林一时怔住,一句话说不出来。
朱四奶奶又问了一遍,魏宝林这才反应过来,说:“好。”
朱四奶奶带他进到屋子里面。
一进屋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魏宝林浑身温暖起来。
在屋子里逛了一圈,魏宝林没什么兴趣,朱四奶奶又把他带到室外,给他介绍花园里的植被。
他们适时交换了名字,魏宝林知道朱四奶奶叫罗巧仪,而朱四奶奶,知道了魏宝林的假名——魏夏生。
白宛文去见林佩童时,林佩童还在低头写题。
白宛文等她写完作业,站起来,邀请她出去玩。
两人在公园闲逛,白宛文问林佩童:“你打算怎么办?”
林佩童平复了一天心情,已经缓过来了,她说:“我一定和他分手。”
又很愧疚地说:“宛文姊,我对不起你。”
话音刚落,眼泪又要喷薄而出。
白宛文赶紧拉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不怪你,你又不知道。”
林佩童说:“他刚开始追我时,对我那么好,但又不说家里的事,我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她伸出另一只手,揉擦眼周。
“现在及时止损,就好了啊。”白宛文安慰她。
“宛文姊,你呢?要怎么办?”
白宛文沉默了一会儿,说:“或许还是离婚的好。”
林佩童没说话,她们就这样又走回林佩童家了。
白宛文在回家路上,又遇见何小姐,何小姐眼眶红红,站在路口处。
因为何小姐上次的“告密”,白宛文对她的脸色好了很多,她温柔可亲地走到何小姐身边,问她:“何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呢?”
何小姐一言不发,只牵起白宛文的手,把她拉到巷子里。
白宛文深感不妙,用力扯回手,冷冷地问:“你干什么?”
何小姐的头好像柳树的枝,低低地垂着,她停下不动,白宛文听见她深吸了几口气,呼吸颤抖,过了一会儿,何小姐终于抬起头看白宛文,她双手死死握住白宛文的手腕,小声地说:“我……我对不起……”
还没说完,她的眼睛不做预告地掉了一颗泪珠,她抽噎地说到:“我……我有了孩子……”
随即,她不看白宛文反应,快声解释道:“但是已经没了。”
白宛文如遭雷击,愣愣地不作声,她没有动作,连何小姐捏住她手腕的痛也感受不到,她恍惚地说:“哦?是吗……是吗……”
何小姐摇晃了一下她的手腕,唤回白宛文的意识:“我下定决心要告诉你,魏太太……不!白小姐,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她接着说:“你知道吗?曼纯是我害死的,你的孩子!”
“那天我路过河堤,看见魏宝林,你刚把曼纯放下。那时候魏宝林总来找我,我不胜其扰,本来不想理他的。谁知道,他看见我就马上朝我走来,”何小姐深吸一口气,“我推搡他想摆脱他,就这个时候,我看见曼纯掉进河里。我拍打魏宝林的手臂,转头再看,曼纯已经被河水冲走了。”
白宛文依旧愣愣的,好像一个木偶,没什么表情,没什么动作,何小姐有些害怕,还是接着说:“等魏宝林把曼纯救上来时,曼纯已经……”她又开始哭泣。
白宛文听到她的哭声,眼珠子转了一下,问:“你哭什么?”
何小姐止住哭声。
“我问你你哭什么!”白宛文吼叫出来。
痛苦和愤怒席卷了她的身体,她颤抖着,沸腾着!她掐住何小姐的肩膀,怒吼:“你们两个!下作的人,怎么敢!”
她一下推开何小姐,气吼吼地要找魏宝林算账!
何小姐被她吓到,还在喘着粗气,她大声地向白宛文说:“对不起!你不要想不开!”
白宛文气上心头,听见这话还笑了一下,想不开?
呵!
她急速走着,没几步就奔跑起来!
魏宝林,魏宝林,魏宝林!
她冲回家,一个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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