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宝林看到白宛文扬起的脸,皱起的眉,随着吸气翕动扩大的鼻孔,他站定,问:“怎么了?这么生气?”
白宛文气喘吁吁:“你的好姘头找你来了!”
魏宝林眼神闪了一下:“什么姘头?”
白宛文说:“你的那位何小姐啊!”
魏宝林悄悄蹭去手心的汗,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说那位啊,那位我不早就断了吗?”
白宛文说:“我可不相信你。我们结婚后,你还和她见过面吃过饭,别以为我不知道!”
魏宝林有些慌了:“这……你怎么会知道,我和她也只见过那一面。”
白宛文有些讥讽地笑了:“哦?我可是亲眼看到的。你说就见了一面,为什么不巧就被我撞见了呢?谁知道你们私下有没有再见呢?”
魏宝林急忙解释:“我那次是与朋友聚餐,快结束就剩我和月琴,我作为男人,也该表现绅士气度,送人家小姐回去啊。”
白宛文冷哼一声:“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对她是礼仪,她对你可不一定。”
说罢,她扭头进屋了。
林佩童送走白宛文,下面的周婆婆就大声喊她:“林小姐!林小姐,你的信!”
林佩童对周婆婆道了谢,接过信。
上楼梯时,她翻着信,看了看寄信人信息。
一封是从上海的父母那儿来的;一封写了个“夏”字,这是她男友寄来的!
林佩童欣喜不已。
她两阶两阶地跨着楼梯,一下子冲回房间,先打开男友的信。
如之前对白宛文所说的,林佩童与男友确实是没有通过一次电话,也没有寄过一次信。
这是头一回。
林佩童仔细看,男友说家里人想看看他的女友照片,想下周日来和林佩童拍照。
林佩童自然是答应的。她把这封信放在一旁,打开母亲寄给自己的信。
前面是简单的问候,林佩童习以为常。
林佩童仔细看到后面,脸色一变。
她的母亲在信件中写道:
“第三野战军攻打上海,你父亲说解放军来了,很快就没事了。但我始终不放心。要不要搬家到内地去呢?我是很想,可你父亲不肯。**绝对会胜利的,这点我毋庸置疑。但是要打多久呢?会不会波及到民众呢?我不清楚。佩童,妈妈我读了书,上了学,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比别人好了很多,但依然什么都无法改变。或许我们压住你的本性是错的,你当时说要北上,我们不肯,”
林佩童翻到背面:“你爸爸不支持你,我应当支持你的。这次解放军来,我看到了很多妇女同志,有几个像你一般大的,我一看到她们,就想起你。
佩童,你如果还有北上的志向,就去吧,你爸爸那儿我去说。我原本不想我唯一的女儿离我太远,可你学了一身本领,难道以后就只结婚浪费掉吗?”
林佩童看到这儿,感动与担忧在她的心中交织。
她静默了一会儿。
今天是好天气,林佩童晾在窗外的毛巾软绵绵毛茸茸的,太阳照得它半阳半阴。
对面阿婆家屋顶上的三角梅开得火热,林佩童想,真是奇了怪了,今年的花都不按季节开,楼下的栀子花也有花骨朵儿。
她思绪回收,提起笔先给男友回了一段简短的话。
之后给母亲回信,先说自己一切安好,有大姨照顾;再就直问母亲家里是否平安,劝说她还是快快搬到内地来吧。战争不长眼,既然狠的下心来自己人打自己人,难保不会伤及无辜。
她贴好邮票,马上出门,急匆匆向邮局去了。
白宛文刚进家门,就看到魏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看书。
她有些惊异,魏宝林不常在家可能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早些时候,魏老太太是隔一周去玩一次牌,;后来变为一周一次,白宛文也能理解,毕竟一个老太太在家也无聊,有些消遣还能长寿一些,但是,再后来就变为一周三次、每天都去,不到晚饭不回来。
所以今天是例外,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宛文笑着和魏老太太打了一声招呼:“妈,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魏老太太抬起头:“今天有些事,中午就回来了。”
白宛文点点头,不再多问,回到房间了。
魏宝林追进来,大喊:“宛文!”
白宛文装作听不见,魏老太太倒是发话了:“宝林,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魏宝林说:“没什么,我刚刚有事和宛文说。”
魏宝林没有再管他母亲,上楼找白宛文。
他摸进白宛文的房间,白宛文正摘下她的耳坠。
她素净的手臂抬起落下,左手的玉镯子卡在小臂。青玉和酥臂相衬,勾得魏宝林心直痒痒。
魏宝林沉默地走到白宛文身后,白宛文放好耳坠,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她突地转身,一看是魏宝林,拍着胸脯说:“你怎么没声没息的,吓死人了。”
魏宝林弯下身抱住白宛文,白宛文挣扎地挣脱出他的怀抱。
“你刚从外面回,不知道有多脏,不要来抱我。”
魏宝林以为她还在说刚才那件事,眼神不满地说:“你什么意思?我说了和她没有什么!”
白宛文斜了他一眼:“什么什么意思?我说了她吗?是你自己念念不忘吧。”
魏宝林自知理亏,是啊,人家又没说这件事,自己倒是送上门了。
他转移话题,说:“夏生过几个月说要来。”
白宛文见他转移话题,也没心情和他掰扯,转回身要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
魏宝林看见那条项链,好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送白宛文的那一条,心里一动,他摁着白宛文的肩膀说:“我来帮你取吧。”
白宛文没有回头看他,但是把手放下了:“哦?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好心。”
魏宝林轻声笑道:“你是我太太,我本来就应该为你做些什么,这点事算什么呢?”
白宛文没吱声。
魏宝林轻轻地拢着白宛文的头发,把它拨在一边,白宛文柔腻洁白的脖子露了出来。
魏宝林慢慢解开项链后的卡扣,一长串的项链像水似的流了下来。
魏宝林缓缓将项链盘在白宛文的梳妆台上,白宛文一把抓过项链,放在了屉子里。
白宛文收好项链,扭头和魏宝林继续刚刚他主动挑起的话题:“夏生既然要来,那就要好好招待他了。他……”
白宛文顿了一下,说:“他知道曼纯的事吗?”
魏宝林把白宛文的头发拨正,说:“知道的,那时我也给他写了信,毕竟是我的堂弟。”
魏夏生是魏宝林的堂弟,在南京工作。
魏宝林说:“你要是不想他来也可以,我写信让他不要来了。”
白宛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让他来了。人家难得来一趟,好好带他玩一玩。他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魏宝林脸色有些难看:“是第一次。”
白宛文说:“那更要好好招待人家了,楼下不是有两间空房,我下次让吴妈好好打扫,做个大扫除,到时让他自己挑一间。”
魏宝林勉强地笑了笑:“行,按你说的来。”
白宛文问:“他具体什么时间来呢?过几个月,要是是春节那几天,他不回家过年了吗?”
魏宝林答:“就是过一个月。”
“那时候快冬天了,”白宛文表示,“那时候宛嘉也回来了,到时候也要带宛嘉好好玩玩。”
她想起坐在下面的魏老太太,问:“你告诉妈了吗?”
魏宝林回:“还没有,我晚上告诉她。”
白宛文还想问上次她叫他去问魏老太太钱怎么花那么快的事,但转念一想,她一问,估计又要争吵,于是也就罢了。
恰好这是,吴妈叫着吃饭,魏白二人一同下楼了。
转眼到了下周。
林佩童收到母亲的回信,信上说,上海现在挺安全,至少他们的住所没有遭到波及,或许马上要胜利了。
林佩童放下心来。
现在是四点,天还很亮。
林佩童送走白宛文——她们现在已经很熟了,赴约去和男友见面拍照。
拍完照后,男友提出一个要求:“我从来都没去过你的住处呢,佩童,我今天送你回家吧。”
林佩童有一丝狐疑,要送早就送了,偏偏这时候:“怎么突然说这个?”
男友挠挠头,说:“你毕竟是我的女友,我想多和你相处,多了解你一些。”
林佩童直觉古怪,但又说不准是哪里古怪。
她只得先答应下来,对男友说:“可以啊。”
林佩童带着男友来到自己租的公寓,楼下的周婆婆看到林佩童带着的男人,好奇地问她:“佩童啊,这是哪个啊?”
当初找到这个房子时,大姨塞了一笔钱给周婆婆一家,让他们帮忙照看林佩童。因此,周婆婆这番问话不仅仅是好奇,还是关心。
林佩童有些心虚地把男友往后推,她对男友说:“我和她解释一下。”
说完,她就走到周婆婆的面前,悄声对她说:“阿婆,这是我男朋友,你不要误会啊。”
周婆婆又好奇地往男友那边看了一眼,低下头问她:“陈太太知道吗?你现在是我们一家的重点关注对象哟。”
林佩童把声音压得更低:“表哥知道的,阿婆,没事的。”
周婆婆听到她说表哥知道,还是不大放心,她决定做个恶人,即便可能会拆散一对情侣。她下次得偷偷和陈太太说一下。
她点了点头,对林佩童说:“那你注意点啊,尤其你还独居,少带男人进家门。有事喊我啊。”
林佩童软下语气,可亲地说:“好啦。我知道了阿婆,对了,我妈妈寄来了一些吃的用的,我一个人用不上这么多,待会儿给你们送下来一些,啊?”
周婆婆拍了拍林佩童的肩膀,说:“那就多谢你啊。你看,他都等急了是不是,你快去吧。”
林佩童转过身去,果不其然,男友正拔着那栀子花叶玩呢。
她告别周婆婆,迎向男友。
“夏生,你等急了吧。”
魏夏生还一片一片地拔着叶子,听到林佩童的话,扭头看向她:“你就住这上面吗?”
林佩童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呀,我们上去吧。”
魏夏生随着林佩童来到房间。
林佩童的房子其实和学生宿舍很相似,只是空间更大一些。一进门可以看到窗户,窗台旁摆着林佩童的书桌,隔着书桌一米左右,放着林佩童的床。
林佩童邀请魏夏生坐在衣柜旁边的凳子上。
魏夏生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像是照相机的镜头一样,把林佩童房间的布局刻在脑子里。
林佩童给魏夏生倒水泡茶,一转身,就看到魏夏生盯着她的书架看。
林佩童把茶水放在衣柜旁边的矮脚桌上,笑意盈盈地问魏夏生:“你做什么呢?”
魏夏生看着书架,说:“你这么矮的夹子,放得下你那么多书么?“
林佩童回:“本来也没多少书,桌上放一些,架上放一些,也就够了。”
魏夏生坐回凳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林佩童少女怀春,全然忘记了刚才的狐疑,兴致勃勃地拿起白宛文送给自己的耳坠:“夏生,你看!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讲得那个太太送我的东西。我只提了一嘴喜欢,她就给我买了一副一样的。”
魏夏生敷衍地看了一眼,看着眼熟。
他不感兴趣地“哦哦”两下,林佩童才不管他,自顾自说着:“这位太太不喜欢我叫她太太,后来我就改叫她地名字了。”
魏夏生顺嘴问:“哦?叫什么?”
林佩童小心翼翼地放好耳坠,“簌”地转身,扎起的头发随着她身体的幅度也画了个弧线:“人家的**,我不能告诉你。”
魏夏生实在是没什么兴致,就转移话题:“我们去吃晚饭吧。”
林佩童瞟他,见他确实是饿了,说:“正好,下面有一家餐馆很好吃。对了,你顺便帮我把那箱东西搬下去吧。”
魏夏生顺着林佩童手指的方向看,那角落确实摞着一堆东西。
他认命地当起了搬运工,送到周婆婆那儿。
随后二人走进了餐馆。
魏老太太现在对于黄金的跌涨是极其关注的。
胡太太不理解为什么魏老太太这么看重这黄金,明明魏家不缺钱。
魏老太太只表示,儿子的钱又不是全是妈的,毕竟魏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很富有的家庭。只是赶着战争,发了笔国难财。当然,最后那句话魏老太太没有说出口。
魏老太太暗暗想着,这笔钱不只是我用来娱乐的,我穷过,你又没穷过,现在有钱不赚,还等以后呐。
当天打牌的时候,同桌的牌友提到自己的女佣也知道了金价要涨的事,准备拿着自己攒的一笔钱去买金呢。
打牌的人都笑着打趣着:“你就不要那么小气,送人家一枚金戒指嘛!”
魏老太太也跟着笑,她今天又输了一大笔,欠了朱四奶奶的钱。
告别的时候,她对着朱四奶奶说:“我明天一定还给你!”
朱四奶奶笑道:“你哪次没有准时还我?我自是相信你的。”
说完这番话,魏老太太就回家了。
回到家,打开房门,魏宝林和白宛文早就在房间里歇着了。
魏老太太路过吴妈的房间,去厨房找吃的。
刚吃完回过身,就见吴妈的房门大敞,魏老太太吓了一跳。
她慢慢地走过吴妈房间,脚下踩着一张东西。
捡起一看,是钱!
是吴妈的吧?魏老太太想。
她转过身子,朝吴妈房里轻声喊:“吴妈。吴妈。”
吴妈探出头来,看见魏老太太手上的钱,忙说:“诶哟诶哟,谢谢老太太啊。我说怎么左找右找找不到啊!”
魏老太太疑惑地问:“你干什么呢?”
吴妈回:“魏老太太您应该知道,最近金价涨了,我打算拿点钱去买一些攒着,给女儿做嫁妆啊。”
吴妈的女儿最近要出嫁了。
魏老太太一提起黄金就有些沾沾自喜,她忘记自己欠了的钱,下出承诺:“吴妈,你等着,我送你一枚金戒指,给你女儿做嫁妆去。”
说罢,她就把自己房里的金戒指拿了,给了吴妈。
吴妈欣喜若狂,连连感谢,简直要把魏老太太当神仙供起来了。
她暗下决心,明天一定把家里收拾得更加齐整。
魏老太太睡前则想着刚刚自己送人金戒指的丰功伟绩,计划着明天拿着自己剩下的私房钱去填今天债。
结果第二天,魏老太太就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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