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队开道,内给使夹车,彩裙侍女执伞、扇跟随,被他们所簇拥的,是一驾翟鸟羽毛装饰、红锦络带点缀的厌翟,正是荣庆公主的车舆。
新入公主府的三名画师带着仆从,跟在浩浩荡荡的队伍最末尾,没马车可坐,只能步行跟随。
陈氿不久前蹿到了队伍前方,眼下刚刚回到队伍末尾,同纪莘道:“我问过了,现在是去昭福寺,在靖安坊。荣庆公主常年资助昭福寺的悲田院,时常亲自到悲田院施粥,这次也是。这次公主广邀王公女眷一同施粥,我们的任务就是为施粥作画。”
所谓悲田院,由朝廷出资,僧人主持,是收容乞儿、难民、无人赡养的老年人的所在。
华都城中几家寺庙都设有悲田院,昭福寺的悲田院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在朝廷出资之余,荣庆公主亦自行为昭福寺悲田院出资,在许多事上亲力亲为,多年如一日。
诚然,荣庆公主不只是为了体恤百姓,她做这些亦有私心。
大张旗鼓地出行、带画师作画、邀王公女眷一起施粥,她图的是为人称道的贤名,因为“贤”能使她从圣人诸多子女中脱颖而出,是她赢得圣人宠爱最重要的原因。
荣庆公主从出府,到在悲田院指挥诸多事务,率领一众女眷一同施粥,用去了大半日的时间。
纪莘虽然也就是跟着跑跑腿,但忙忙碌碌的,也觉得颇为疲惫。
可是没想到,施粥结束,这一日的任务还没结束。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去往昭福寺隔壁的宅子,那里是荣庆公主私宅,为了感谢女眷们响应施粥,荣庆公主特意设下素宴,款待众人。
宴席上,荣庆公主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纪莘一直留意着,却未曾见到纪茹。
宴席过半,女眷们对荣庆公主的吹捧却无休无止。
“殿下当真是仙子的容貌,菩萨的心肠,如此不辞辛劳,事必躬亲,殿下的善心苍天可鉴。”
荣庆公主举起茶盏致意——宴席是极具巧思的精致素斋,无肉无酒,只以茶代酒——笑道:“悲田院的打理我虽略尽绵力,但还是有赖行明阿师,他才是真的不辞辛劳。”说罢手举茶盏,向下首的行明和尚致意。
一众女眷也附和道:“阿师大慈大悲。”
行明面容清癯,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凭深邃的佛学造诣闻名于世,负责主持悲田院事务,也是打理得井井有条。
此刻行明一身素色僧袍,与花团锦簇的女眷们对比鲜明,在众人赞誉之下波澜不惊,自带一股飘逸出尘。
陈氿坐在最末席,纪莘站在他身后,对这种充满客套和吹捧的场合提不起兴趣,退后两步走出花厅。
回廊下坐了一排排的人,是公主府和各女眷家的下人,趁着主人们宴席的工夫,闲来无事的便聚在一起,在地上摆几盘菜,边吃边闲聊。
好在这里是公主私宅,不是公主府,没那么多规矩。
纪莘在人群中扫视一遍,依旧没有见到纪茹,倒是看见张画师仆从和人聊得正欢。纪莘悄悄靠近,借廊柱遮挡,偷听张画师仆从说话。
“王阿兄,公主与驸马感情不睦多久了?”
与张画师仆从勾肩搭背的,正是纪莘见过的王邑司丞。
此时他没有面对陈氿和纪莘时的趾高气昂,与张画师仆从凑得很近,“这你从哪听来的?”
“这还用听来么,长眼睛不就看见了。今日驸马明明也来了,却从头到尾不肯露面,还有那日在公主府作画时,驸马故意迟到,惹得公主当众处置了和驸马相好的侍女……”
“别说了!”王邑司丞低声喝止,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见众人各自聊得酣畅,放下心来低声道,“有些事知道就知道了,但不要说出来。”
“这话仅限在你我之间,我保证不会再同第三人讲。”张画师仆从拍胸脯保证,“王阿兄你在公主府的时日长,你说公主处置了驸马看上的侍女,驸马就不动气吗?”
王邑司丞不以为然道:“你以为驸马就碰过公主的一个侍女?这几年里驸马看上的侍女少说也有十个八个,公主个个都处置了,驸马从不在乎,反正侍女多的是。”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喝茶吃菜,继续畅聊。
后面的内容纪莘没心思听了,她想到了纪茹。
被驸马染指、被公主处置的侍女里,会有纪茹吗?
不行,不能慌,不会是这样的,在了解到更多之前,不能先自己吓自己。纪莘对自己道。
陈氿找到纪莘时,纪莘扶着廊柱在出神,陈氿看出纪莘眼中的惶恐和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纪莘看向廊柱后面,王邑司丞和张画师仆从已经不在了,“刚才张画师仆从和王邑司丞在这里说话,张画师仆从在刻意打听公主和驸马的关系。按王邑司丞的回答,估计公主和驸马表面夫妻的事,公主府的人多少都知道。”
陈氿看得出纪莘另有心事,但她不愿讲,他也不便多问。
陈氿扭头看看四周,对纪莘道:“我去试试张画师仆从,你若累了就回房间吧。”
纪莘摇摇头,“不用,我回花厅等你。”
“也好,你若留意到什么,之后再告诉我。”
陈氿找到张画师仆从时,他只是换了个地方,在凉亭里继续和王邑司丞套近乎。陈氿没直接过去,背靠凉亭角柱偷听。
“公主与行明阿师常有来往吗?”张画师仆从问道。
王邑司丞回道:“行明阿师年少成名,佛学造诣高深,是昭福寺住持的爱徒。公主常来昭福寺上香,与行明阿师自然会有些来往。后来公主资助悲田院,与行明阿师的来往就更多了。不对,你为何问这个?”
张画师仆从见王邑司丞起了戒备,拍了拍王邑司丞的肩,“没什么,今日公主设宴,我看特意请了行明阿师,这不就随口问问。王阿兄你可别多心。”
王邑司丞放下戒心,但只喝茶吃菜,再不提和荣庆公主相关的事。
陈氿迈进凉亭内,把张画师仆从拱开,凑到了王邑司丞跟前,“这不是王邑司丞嘛,我是新来的画师,就上次我那仆从走丢,咱们见过的,您还记得我吗?”陈氿端起茶盏,“来来来,我敬您。”
王邑司丞不想理会陈氿,架不住陈氿都快贴上他了,只能勉强仰着身子躲开,举起茶盏晃了晃。
这时张画师仆从手中的茶盏一歪,茶水泼了陈氿一身,“哎呀,这可怎么是好,我这太不小心了!”
陈氿一身茶水和茶叶碎屑,又往张画师仆从身上贴,“你看看你,怎么会这样,我这可怎么办!”
张画师仆从连忙退后几步,躲开陈氿,“你这脏得很,赶紧换身干净衣服吧!”
“对对对,” 王邑司丞附和道,“这样子实在有碍观瞻,还不快去换了。”
“行吧行吧。”陈氿只好走出凉亭,边走边念叨,“我这身成衣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哎!”
陈氿刻意接近,被张画师仆从故意泼了一身茶水,不过他还是赚的。因为他从张画师仆从身上摸到一张纸条,此刻就在他袖中。
陈氿没去换衣服,直接回了花厅末席座位。
纪莘无法不注意到陈氿一身茶水,“你怎么弄成这样?”
“还不是张画师仆从,那人的心眼坏透了。”
你的心眼也没好到哪里去,纪莘想道。
纪莘虽然那样想,但没说出来,而是问:“那你怎么不去换衣服?”
“你说这话好没良心,我和你约好了在花厅见面,我怎么能自己先回去?”陈氿失望摇头,“我不顾一身湿漉漉的衣服,遵守约定来见你,你竟然这样说!”
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纪莘懒得和他言语纠缠,转而道:“宴席上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在寒暄客套。所有人都在吹捧荣庆公主,只有行明阿师不怎么说话。”
陈氿的戏瘾过去,恢复了正常,说道:“回去吧。”他得回去,好好看看张画师仆从的纸条。
“陈画师,”两人起身离开花厅,突然一个娇柔的声音叫住陈氿,陈氿和纪莘同时回头,看到一名公主府侍女,“您衣服湿了,我带您去厢房换身干净衣服吧。”
“不必,我这就回房间休息了,自己处理就好。”陈氿婉拒道。
“可宴席还未结束,您,您……”侍女讲不出留人的理由,眼神无措又带着希冀地看着陈氿。
陈氿惦记着摸来的纸条,哪里会注意到侍女的神态,只一门心思离开花厅。
纪莘跟着陈氿步伐,但回头看了看那侍女,她还站在原处,欲语还休地瞧着陈氿的背影。
她这模样,是有什么话想对陈氿讲吗?
纪莘仔细回想,在为荣庆公主作画时,荣庆公主身边出现过这名侍女,所以她和陈氿是见过的,但陈氿应当并不认识她。
不过这倒是个机会,若是和这名侍女说上话,说不定能问到纪茹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悲田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