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铜镜中女子发髻高绾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美目盼兮,额心花钿更添几分明艳,只是时不时嘟嘴鼓颊瞪眼挑眉,生生损了一分淑媚多了些娇憨。

谢蓁蓁鲜少如今日这般浓妆艳质,即使春三月的及笄礼也只是略施粉脂,侍琴收手整顿妆奁时,她对着镜子有些不习惯。

铜镜中明明就是她自己,却无端觉得多了些陌生感,好像一夜之间,那个百无聊赖时吃零嘴看话本,最大的烦恼也就是与二哥斗嘴总落下风的女孩已经长大,不日即将离开熟悉的家远嫁。

谢蓁蓁很不自在,她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要装大人了?

可侍琴能给她如此梳妆打扮定是得了她娘的吩咐,而且是不容她反对提异议的那种死命令,因此,她只能耸眉毛嘟嘴做鬼脸,试图驱散陌生感以及心底的不安。

见自家二小姐还在挤眉弄眼作怪,全然没有被相看的闺秀的害羞样儿,侍琴忍不住叮嘱:“您脚伤还未痊愈,今儿花宴莫要往池边去,当心跌水里。”

谢蓁蓁凑近铜镜,见皱眉挤额头都没能让花钿翘起,心里很是失望,起身退后几步转圈,朱红裙摆轻扬,嘻嘻一笑:“你给我打扮的这么好看,就算是装,今儿你家小姐我也得装出个庄重淑女样儿,保准不白费你的心意!”

“二小姐喜欢就好。”侍琴笑着福礼。

因着前日得了二小姐吩咐,今日秦府花宴她不作陪换侍简随行服侍,免不得有些担心,好在侍简稳重,又有蒋小姐一道,应该会顺利。

二小姐相貌好性子好,就是有点······天真,侍琴斟酌了一下寻了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三年前宴会上,听到被别家闺秀聚一起嘲讽是个草包美人,二小姐回来便不再穿亮色华服,怕家里担心,死活央她不要跟夫人说,为此还专门给她塞了二两银子来贿赂······

“放心吧,我今儿就跟依依坐着吃茶赏花,绝不多走一步。”谢蓁蓁拍着侍琴胳膊安慰。

别家闺秀不乐意跟她玩,她也不惜得搭理她们,她可是有很多话要跟依依说呢!

庄氏见到女儿来,越看越欣慰,脸上不自觉漫上笑意。

天底下才貌俱佳的人能有几个,小女儿不过是才情上略微不出挑些罢了,容貌可是没得说。

谢蓁蓁被她娘看的脸热害羞,草草行礼问安后蹭过去抓着人衣袖娇嗔:“娘可是被女儿晃花了眼?”

“哎哟——”庄氏扶额闭眼打趣:“谁家娇娇呀,莫不是仙女下凡了!”口吻夸张,神态好似真不敢多看仙人一眼。

谢蓁蓁只觉脸颊越发热,且向脖子额头蔓延,双手捂脸跺脚羞恼:“娘再打趣女儿,女儿不去啦!”

庄氏这才睁了眼,认真打量后帮女儿正了正腰间香囊。

谢蓁蓁显摆起来,“依依送我的,好看吧,搭这身正好!”

庄氏点头,带着女儿出门时不忘叮嘱:“今儿莫要调皮,见着诸位夫人太夫人好好行礼,秦府不比别处。”

丈夫既然向王翰林透出些意思,今儿王夫人定会表态,即便不表态,也会特意关注小女儿,关键时候可不能出岔子。

“知道了娘,你都念叨八百回了,我又不是鱼没长记性。”谢蓁蓁咕哝。

受伤的大拇指今儿明显消肿,只是淤青还未散去看着有些青黑带紫,走路踩地没前两日疼了,她右脚落地时故意一颠一颠,试探受力程度。

伤处稍微不疼了又皮起来,真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庄氏无奈,抓了小女儿的手牵着,“好好走,不然打明儿起禁足。”

谢蓁蓁赶忙收了右腿力道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做出个淑雅姿态来。

出府门,见二哥已经牵马候在车旁,不帮她出气就算了昨晚还嘲笑她,谢蓁蓁小心眼地当没看见人,把“目中无人”姿态摆得足足。

即便人扶她上马车,也不领情,刚上车辕踏板就重重哼了一声,才钻进马车。

谢树兰:······回头看向侍简:“谁又惹她不高兴了?”

侍简面无表情看着他。

心里腹诽:单单从喜欢自他人身上给自己找借口这方面看,二爷和二小姐不愧是同胎!

从侍简眼神中看出根源在自己身上,谢树兰耸肩撇嘴,“好吧,是我的错,鸿鹄怎么能跟燕雀计较呢!”

呕——

要不是二爷是二爷,是主子,她高低得吐上一回,侍简麻木福礼,绕过人上马车。

谢蓁蓁早拉了车帘缝隙偷看,见二哥和侍简说了好久(十几息)的话,很是不乐意。

见侍简上车,连忙松开车帘坐正,作出从上车就端坐的样子。

侍简当没瞧见她歪扭的衣摆,自顾坐在靠近门口的小杌子上,眼观鼻鼻观心。

每每二爷与二小姐“斗法”,她们这些服侍的下人就得遭殃,被莫名其妙卷入两位主子的是非圈就算了,一个讲道理说得头头是道气死人,一个胡搅蛮缠不讲理气死人。

凭她多年经验,眼下就处于被卷入两人是非涡的边缘,因此她还是装什么都不知道为好。

谢蓁蓁本想着侍简会主动告诉她方才与二哥的对话,可等了又等,马车已经前行,还没等来该有的解释,心里憋屈起来。

二哥最喜欢挤兑她嘲笑她,总在侍简侍琴面前说她笨,还摆出一副同情可怜的嘴脸安慰“服侍我妹妹辛苦你们了”······哼,就是想找认同的人“拉帮结派”然后合伙挤兑她。

好在侍琴侍简明事理,跟她一条心,这才没被忽悠了去,谢蓁蓁扭着手帕不忿。

一边是不服气二哥“狗眼看人低”以及对她的诋毁,一边是好奇方才两人说了些什么。

直接问吧,要是没说她坏话倒显得她小人之心,被二哥知道又是一通嘲笑。

谢蓁蓁有些拉不下脸面,神色很是纠结,手里的帕子都扭成了麻花。

侍简低头闭眼,根据马车速度默默估算路程。

现在已经出巷子,再有半刻钟上朱雀大街,这会儿街上应该还算畅通,到秦府······

察觉身边动静,陡然睁眼。

谢蓁蓁后仰,眼看再坐回去来不及了,讪笑道:“昨晚没歇好吗,你要早说的话我就让侍琴来了。”是你自己不跟我说的,可别在二哥说我苛责的时候你认同!

明晃晃一张芙蓉面美人脸,眼神灵动也能听懂好赖话,怎么就藏不住心思呢?

侍简伸手扶人:“您日后都不准备上街了?”

谢蓁蓁疑惑,已经坐回原位还没明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想到临出门前她娘的警告,皱了脸眼里满是控诉:“这还没到秦府呢!”

她连犯错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就要被罚禁足了?

不讲理!

“马车颠簸,待会儿到朱雀大街人来人往更不稳,您不坐好,脚伤加重还怎么上街?”

谢蓁蓁哑口无言,扭着帕子,想反驳却没法反驳,灵机一动笑着谈判:“刚才二哥说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就乖乖坐着,到秦府也乖乖坐着。”

侍简无语,“二爷想知道谁惹您生气了,奴婢就告诉二爷,您昨晚的气还没消呢。”

不愧是她的人,谢蓁蓁放下心来笑得开怀,竖起大拇指夸奖:“好样的!”

不忘帮自己人撑腰:“他要敢恼你我就跟他拼命,别害怕!”

侍简:······二爷还不至于迁怒,不过您暂且别撩拨二爷了,有什么仇什么怨安安分分过了今儿再说。

她神色太过直白,谢蓁蓁一眼看穿,气恼控诉:“哪次不是他先惹我我才恼的,你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

书院考试得了甲等,回家来就像那喔喔叫的大公鸡,恨不得尾巴翘天上;课业被夫子写了赞语还得拿回来臭显摆,就像全天下人的聪明劲儿都长到他脑袋里,哼,跟没做太子时的萧昱一样狂······

谢蓁蓁一路回忆一路腹诽,待马车停下,将扭得不成样儿的帕子塞给侍简,自己重新拿了新帕子,两手搭在脸颊准备揉,记起涂了胭脂,呲牙咧嘴活动面部表情。

下车时,她已是标准的笑不露齿裙不露鞋步摇轻摆的淑女闺秀!

见蒋家马车已经停在一侧,心下一喜,低头抿嘴。

庄氏也瞧见了,却是诧异。

她家门第在权贵世家遍地的京城不算高,出席如秦家这等公府侯门宴会,为显重视需得提前一些,可蒋家是尚书府,赴宴哪需这般早?

儿子已经上前递请帖,庄氏拉了女儿手低低警告:“乖乖的,否则禁足!”

谢蓁蓁抿嘴低头“嗯”了声,表示自己记住了。

正要进秦府大门,与迎面出来的蒋三公子夫妻二人打了个照面。

两家关系不错,自有一番问候。

庄氏这才知晓蒋小姐昨日已经偷偷离京,他们夫妻二人来秦府告罪,见两人面带疲态神色焦急,宽慰道:“依依不是胡来的性子,多谴人快马能追上,再者多顾着你爹娘那边,当心病倒。”

目送蒋家马车离开,三人才随秦府下人进门,谢树兰往招待男宾的前院去,庄氏带着女儿往花厅。

从听了依依留书离家,谢蓁蓁就已经六神无主,现下着急又担忧。

一想到话本里那些拐卖闺秀的骗子、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做得那些不好的事情,她心里越发慌,不知不觉手心沁出汗意。

有秦府下人在跟前,庄氏不好多说,只得捏女儿手提醒。

谢蓁蓁转头,对上她娘心疼担忧又不认同的眼神,舔了舔嘴唇寻求安慰:“娘,依依会没事儿吧?”

“且宽心,不会有事的,留了书信又带了护院,约莫明儿你们就能见面了。”

几步路的功夫,庄氏已经明白其中关窍。

闺阁小姐私自留书离家本就是离经叛道让家族蒙羞的坏事儿,发生这等事,不论小户之家还是高门大族,都恨不得捂得死死,唯恐传出去自家女儿坏了名声,可蒋家却毫不在意,甚至蒋三夫妻两这般大张旗鼓来秦府告罪,很难不让人猜测是不是有意宣扬。

今日秦府花宴结束,往后两个月内的大事只有中宫为太子选妃,这紧要关头,尚书府的小姐留书去塞北,说是找大哥参军不想早早成亲,蒋家不仅没打算藏着掖着,且顺坡下驴宣扬开来,何尝不是借机向皇室表态。

再说尚书府是昨儿发现人留书离家,蒋二公子已经带人去追,约莫能追上也不会把人带回来的。

如是忖度,庄氏就有些心疼女儿,满京城的闺秀,只这一个手帕交,往后两三年怕是见不上面了。

未出所料,秦府花厅先到的官眷闺秀们已经讨论开来。

这会儿到的多是门第不高,或在实权衙门当差或是清贵翰林家的官眷,庄氏相熟的不少,她带着女儿给承恩公夫人见礼后落座,与诸夫人寒暄。

谢学士乃翰林院一把手,各家翰林夫人对庄氏母女多了几分恭敬,见谢蓁蓁神色不大好,关心了几句。

尤其是王夫人,人才进花厅她扫了一眼便喜笑颜开,这会儿说话,不仅比旁人多了份热情,关心也是真情实意。

“京城这多人家,相公也只羡慕谢大人,书院但有考试就得跟妾身念叨一回夫人家小子聪颖,末了还埋怨妾身不会生,家里没个小棉袄都是气人的淘小子。”

“今儿见着您家闺女,妾身也要嫉妒夫人了,家里两朵金花宝贝似的藏着都不带出来,怎么,怕妾身们抢了去不成?”

她年岁已近五十,面容白皙脸盘圆润,岁月只在眼尾处留下痕迹,谈笑间眼角浮起些许小细纹。

不过富贵日子蕴养出的雍容优雅已经浸入骨子里,说话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很是令人亲切。

眼下有意与谢家亲近,说起话来又多了份逗趣。

引得上首承恩公夫人捧腹,别人也给面子的笑了起来,花厅气氛其乐融融。

庄氏心里有了底,顺势故作抱怨:“您呐,只看花开的景儿哪知养花的累!”说着拉了女儿的手摇头:“家里属她最小,竟是长了个牛心左性,成日里跟她哥打闹,妾身还得断他俩的官司,想起来都脑仁疼,夫人要羡慕,今儿就带家去,还省得妾身操心了!”

听这话,王夫人心里也欢喜,帕子掩嘴笑眯了眼,“只怕您口是心非,妾身要真带回去怕是又不乐意了!”

她这话活似宴会结束真要抢人家闺女一般,诸人哄堂大笑。

承恩公夫人见谢、王两位夫人说话亲近,眼神扫过谢家小女儿,心思一转猜到了些,似撮合,似捧场,“我看成。”

笑着嗔王夫人:“不过你家圆满了,怕是谢学士得埋怨夫人喽,来我们府上参加个宴会,小棉袄就成了别家人,可是亏大发了!”

她是主人,秦家门第又高,说话多的是人奉承恭维。

见气氛好时机好,王夫人当即撸下翡翠玉镯给谢蓁蓁当见面礼,朗声道:“妾身一内宅妇人又不出门,谢大人讨说法也寻不到妾身跟前,妾身只管享儿女孝顺的福喽!”

花厅其她人咂么出其中味道,目光在谢、王两位夫人身上流转,心中如何猜测就不得而知了。

眨眼的功夫收到长辈的见面礼,且还有深意,谢蓁蓁很是不自在,将套了玉镯的手缩进衣袖。

察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起来,甚至有眼神不怀好意,微微扫过几位闺秀,心里撇嘴。

这些闺秀们真是没趣儿,以往瞧不起她,总在背后说她坏话,什么不像谢家人、草包美人、笨的没边儿了······

自皇后娘娘下旨选太子妃,又开始嫉妒她,觉着她爹是太子詹事她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几次宴会上竟还给她使绊子。

现在见她娘跟王家伯母攀谈有意说亲,又开始同情嘲讽她,谢蓁蓁心里哂笑。

她就奇了怪了,这些人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怎么就肯定她日后嫁人一定不会好过?

再说皇宫东宫是什么好去处吗?太子妃是香饽饽吗,是个女孩子都必须去争一争抢一抢?

萧昱,哼,就算是太子又如何,她还瞧不上呢!

她就算嫁人,也绝不会嫁给萧昱那种无礼自大狂!

谢蓁蓁装作低头整理衣服,暗戳戳翻了个白眼。

一绿衣丫鬟突然进花厅,眉宇喜气洋洋,快步又不失礼地穿过一众坐席往上首秦夫人身旁去,俯身贴耳说了几句。

秦夫人喜上眉梢:“太子殿下莅临带着小子们去赏荷了,让德音带着她们小姐妹也去花园玩儿吧,和咱们这些老太婆待一处怪没趣的。”

一听太子殿下来了,众夫人欣喜,与有荣焉!

闺秀们也是含羞带臊红了脸低了头,或是轻抚发髻,或是整理香囊环佩,盼着随秦小姐去花园时能偶遇殿下。

唯有谢蓁蓁傻眼,难道她爹今儿没教训萧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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