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们都姓沈

陆之凡近来都住在与窈窕阁一路之隔的霁月楼里。一来他还是担心陆之瑶,陆之瑶虽表面上看起来已经从那场灾难中走出来了,可陆之凡夜里烦闷失眠到房顶上散心时,每每能透过窗户看到陆之瑶趴在窗边吧嗒吧嗒掉眼泪。

二来谢淮安向来多疑,恐沈庸失约,与陆之瑶藕断丝连,要他继续盯好沈庸。陆之凡并非不信沈庸的人品,会不顾承诺来找陆之瑶,相反他是怕陆之瑶正处在最脆弱的时候,需要慰藉,兴许心急之下会主动去找沈庸。

京城的夏季闷热潮湿,平白让人烦躁。谢淮安方才突然空降到霁月楼,无非是疑心症发作又来查岗,想来看看陆之凡是否按他的命令牢牢盯住了陆之瑶和沈庸。见陆之凡确在霁月楼,谢淮安安下心来,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闲篇,才又匆匆返回了皇宫。

陆之凡知谢淮安性格,他自幼在深宫长大,耳濡目染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加上他的母亲肖妃并不受宠,谢淮安其实从未在先皇立太子的考虑范围之内。先皇几个皇子之中不乏聪慧之辈。前太子爷谢晋纶有勇有谋,办事果断,却也狂妄不逊,野心勃勃。被立为太子后,他风头更盛,朝中大臣更是早早围着他转起来。“太子党”权利集团让先皇对交接东宫异常排斥,竟在弥留之际突然将谢淮安换做了太子。谢淮安战战兢兢坐上皇位,事事疑心再正常不过。多年相处下来,陆之凡早已习惯。

谢淮安走后,陆之凡站在二楼雅间窗口透气,却突然瞥见沈庸正在窈窕阁旁边的巷子口徘徊。

起先陆之凡以为沈庸要去铺子里找陆之瑶,便随手从桌上抄起几个铜板捏在手上,眯着眼盯了沈庸好一会儿,打算在他进门之时掷出铜板,将他拦下来。

可半个时辰过去了,沈庸似乎没有半点儿要进门的意思。他只靠在铺子的墙壁上,偶尔抬头对着陆之瑶的屋子发呆。

陆之凡半眯的眸子里划过一抹不忍,为陆之瑶,也为沈庸。两个月的结伴同行他怎会看不出陆之瑶和沈庸的感情,在陆之凡看来,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人间理想双向奔赴啊!不过那又如何呢,陆家的家破人亡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活生生的三条命被沈氏像掸掉身上的蚂蚁一般,随便动动手便拂进了那条湍急的河里。

陆之凡轻叹了口气,思忖片刻,收起铜板推开雅间的门下了楼。他的系统已经很久没响警报了,心脏也再没痛过,看起来近来谢淮安心情不错,宣了陆之瑶择日进宫之后,还让人将乾华殿上上下下收拾了一番。

墙边的沈庸见到迎面而来的陆之凡,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却也没说话。

陆之凡抬头看了眼陆之瑶的窗口,见窗户开着,便压低了声音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庸一愣,随即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跟着陆之凡进了霁月楼那个雅间。

陆之凡也没着急说什么,进房后便净手,点火,煮水,郑重其事为沈庸备了茶。热气氤氲中,他面色忽晴忽暗,让人看不透。

“为何直接进宫去求圣上呢,如今这个结果你就不后悔?”陆之凡舀了一瓢热水倒进茶壶。清雅的茶香随着蒸腾的水汽顿时飘散在雅间内。

沈庸一哂,并未理会陆之凡的疑问:“先说良牧署那晚,你为何要救我?”

陆之凡没想到沈庸会突然提及于此,脸上一凝,一下不知该如何反应。

沈庸见他不语,继续自顾自道:“那日你若真是回家,又怎会带着伏弩。况且我让右里去查了,伏弩箭头上涂的是千方毒。这种毒物乃是宫中特制的毒药。圣上让你盯着我,总不会是让你保护我罢。无论如何,还是要谢你那晚的救命之恩。”

陆之凡心中百转千回。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是掌握主动权的那方,原来沈庸早已看穿,可他又为何……?

沈庸的目光在陆之凡脸上一寸寸巡视,将他内心的疑惑猜了个透,于是接着道:“鸡鸣山便是开始罢。我们遇到的那个山民也是你安排的?他在村口边跑边故意散落蘑菇,无非是怕左邻追不上。”

陆之凡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他递给沈庸一杯泡好的岩茶,心中极是复杂。

对沈氏,无论是从谢淮安的角度还是陆家那三条无辜的生命,他自是有恨的,可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沈庸对沈时澜的血海深仇。

陆之凡面无表情:“正是。不过你又是如何看出的?”

“那神医的茅屋如此崭新,房顶的稻草都未干透,定是新盖的。右里不可能骗我,唯一的答案便是你故意弄出来对付我的。还有,”沈庸轻啜了一口陆之凡泡的岩茶,“哪个山民会说出昧旦这样的词?!好茶,谢了。”

陆之凡向釜里加了瓢水,并未打断沈庸说话。

“我自是知道去见了圣上意味着什么。”沈庸将茶杯举到嘴边,却停下了,“意味着放弃我的阿瑶。”

沈庸说完捏紧了茶杯,随后将茶一饮而尽。

陆之凡端坐着想了良久,最终还是开了口:“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的爹娘和大哥因乾河在良牧署的支流决了口,死了。”

沈庸被这个消息惊得心脏狠狠一疼。他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你也别忘了,沈时澜可是你的二叔,也是姓沈的。”

陆之凡的话再次将沈庸砸向了万丈深渊。

沈庸觉得呼吸困难。他闭上眼,拼命攥紧了拳头才压下双手的颤抖。半晌,他缓缓睁开双眼,定定看向陆之凡,道:“我再也不会见她了。”说完便跌跌撞撞走出了霁月楼。

对面窈窕阁二层开窗的那间房内,陆之瑶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一方木匣,良久,叹了口气,从里面拿出三枚银锭揣进荷包。

她将荷包放在手里掂了几下,下定决心般抓紧荷包下了楼。

与柜台后的云娘打过招呼后,陆之瑶出了铺子直奔铁匠铺子。

且让那铁匠将后院的器材都拆掉罢,拆下的铁杆铁架铁台她也不要了,铁匠拉回去熔了还可以再利用。如此一来,与铁匠商量商量,三锭银子怎么也够了。

反正家里人不在了,留着这些钱也无甚意义。

“一堵墙”也不会再来了,留着后院那些东西也是徒增烦恼。这些日子每每开了窗,不小心看下去,都让她一眼暴躁,索性拆了眼不见为净。

那日云娘说她要出去买东西,去了两个时辰,回来时两手空空,只一个劲儿劝她想开些,什么男人心海底针,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偏在城里找,没男人一样活得精彩……她便知云娘定是去找过沈庸了,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罢了,她懒得去想沈庸到底为何如此,是始乱终弃还是被逼无奈都不重要,她自己问心无愧便够了。虽是千般万般舍不得,但感情之事确是强求不来。

铁匠叮叮当当将器材拆完,后院顿时清静不少,陆之瑶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也是空了一块地方。

她便将心思全放在了铺子上。推拿出师后,店里的服务多了舒筋活络、祛病强身等大保健等项目。因陆之瑶技艺精湛,手法到位,那些达到减重塑形效果的贵女们纷纷又掏了银两续费。

店里招聘技师的事却一直没有进展,云娘本想若月底前再没有人来,她便去找相识的牙人寻来一两个。

陆之瑶万没有想到,第一个来铺子应聘按摩技师的是石二竹。更没有想到的是,石二竹身后竟还跟了个怯生生的小男娃。

许久未见,石二竹面上虽看起来与半年前无二,可细看之下,她目光黯淡,眼底带着久经世事的沧桑。

陆之瑶看到她便又想起了陆之远,想来石二竹也是知道了大哥离世的消息,是以二人甫一见面,饶是谁也没开口说半个字,四目相对却都红了眼眶。

陆之瑶赶紧将石二竹让进铺子,问了近况才知,她和陆之远的订亲取消之后,便嫁给了城里那个当刽子手的鳏夫。

鳏夫其实待她还算不错,“杀人九十九,到时要收手”,就在鳏夫砍掉第九十九个人头,准备转行当屠夫时,出事了。他行刑之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听到有人喊他,按说他干了这么多年,知道行规,可那晚喊他的声音实在太过像石二竹,他便犯了大忌,回了头去看。鳏夫回家的当天夜里便一命呜呼了,给石二竹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子。同行的人来吊唁时都说他是被阴魂厉鬼拉去了阴间。

石二竹将那个唤作“哥奴”的小娃带回了鸡坊,不想石养户反应剧烈,皆因按这孩子的岁数,显然不会是石二竹亲生。结婚没几日,丈夫横死,还扯了个不是自己的娃回来,石养户自觉没脸见人,就将石二竹又赶回了城里,只每月偷偷让人送点微薄的银两度日。

前些日子给她送钱的丫鬟将云娘的窈窕阁招人的消息告诉了石二竹,她思来想去决定带着哥奴来寻一份糊口的营生。

面对石二竹的到来,陆之瑶和云娘当然欢迎,当即给石二竹和哥奴收拾了个房间出来,又拿来被褥铺盖,将二人好一番安顿。

哥奴年岁不大,却也知道谁对他好,加上小人儿聪明伶俐,又会看眼色,当日便在店里干起力所能及的活儿来。

陆之瑶本想让石二竹稍事歇息再告诉她店里的事务,可石二竹打趣说哥奴都拿了抹布在干活儿了,自己又怎能不如一个小孩子?

陆之瑶拗不过,便将自己习得的推拿技法逐一教给了石二竹。石二竹学得极认真,记不住的地方还用笔记下了,说是晚上睡觉之前再反复练习。

店里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又多了小孩子,自是比以前热闹许多。晚饭时候,几人边吃边聊,陆之瑶不知不觉便吃下了整碗饭。

云娘在一旁看了颇感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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