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何时能忘?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一种强烈的感情压制住了,极为低沉,却明明白白透出怒气填胸。

一语惊醒醉中人。

谢淮安和陆之瑶被来人这么一喊,猛然回过神,仓皇起了身。

说话间陆之凡已行至二人身畔。他挤进二人中间,粗暴隔开二人,转面瞪向谢淮安,脸色不善地切齿道:“陛下,请问您这是要做什么?”

谢淮安哪还有帝王的威严,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解释,强撑着暂时的清醒道:“阿凡,快带我们离开这里!这里不对劲!”

陆之凡方觉谢淮安的异样,再转头看向陆之瑶,见她亦双眼失神,站都站不稳。

陆之凡一把扶了陆之瑶的臂,陆之瑶顺势倾身靠了过来,陆之凡便闻到她口里的酒气。

凭陆之凡的了解,谢淮安绝非故意酒后乱性的下作之人,可二人身上这股浓烈的酒气又是从何而来?

陆之凡环顾四周的境况,不禁蹙额,又抬手捏了颗杨梅放进嘴里。初尝酒精之味并不明显,只当是杨梅本来的醉人香甜,可陆之凡对酒精极度敏感,一滴酒便能引发他胃部的不适。方才那颗杨梅下肚,他胃里的灼烧感已十分强烈。

陆之瑶晃得更厉害了,伸手又要继续摘杨梅吃,被陆之凡一把摁下了手臂。再看谢淮安,也是脚步浮浮,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陆之凡索性背起陆之瑶,一手向后护住她的后背,一手则挎起谢淮安的手臂,跌跌撞撞将二人带出了杨梅林。

陆之凡将他们在一棵参天古树下安顿好,解下自己的水壶分别对着二人灌水。

“来人啊,将这片杨梅树林统统给朕连根拔了,种到御花园里去,种不下便将其它花都砍了,阿瑶要吃杨梅。”

“不要不要,我们下次再来吃便是……”

“阿瑶朕已命人把皇宫里所有的红花都拔了,别怕,以后再不会有人用红花来对付你了!”

“我才不怕,把刚才的酒拿来,我们再喝……”

陆之凡听着便气不打一处来,可与醉酒之人置气岂不可笑,干脆不理这二人,自己跑到对面一棵树下闭目养起神来。

所幸二人胡言乱语的声音越来越小,再后来,眼皮子都抬不起来,嘟嘟囔囔地也都会了周公。

陆之凡此番偷跟妹妹,本是不放心二人安全,并非担忧谢淮安欲图谋不轨,只是圣上从小锦衣玉食在宫内生活,鲜少接触自然。陆之凡并不知谢淮安野外生存技能如何,万一路遇突发情况,恐他不懂处置,于二人不利。

遂在谢淮安带陆之瑶离开军营后,陆之凡便也和严行告了假,偷偷跟踪二人,一路就跟到杨梅树林。

未免二人发现,陆之凡只身骑马远远地跟在后头,不想就真出事了。还好自己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只能等二人酒醒。

陆之凡眯眼望向那片杨梅树林,林中树木生得紧密,杨梅树又枝叶繁盛交叉,导致含氧量降低,杨梅果实中的糖分进行无氧呼吸产生了酒精,加之二人又吃了不少,不知不觉便醉了。

他收回目光又盯陆之瑶。妹妹真好看啊,闭着双目睡在绿荫之中,真真儿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一般。若非穿成这个倒霉二哥,他定会拼尽全力将陆之瑶拥在怀里……

正看得入神,只见陆之瑶眉心微皱,身上动了动,醒了。

她睁眼望见陆之凡,心下疑惑,又转头看了一旁仍在酣睡的谢淮安,先前发生的事逐渐浮上心头。

陆之瑶最后的记忆尚停留在她与谢淮安摘了杨梅来吃,至于陆之凡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

“醒了?”陆之凡慵懒地半躺于对面的树下,声音平平。不过陆之瑶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快。

“二哥你怎么会来的?”

“怎么会来?”陆之凡挑了眉梢,随即鼻子冷哼了一声,“我若是不来,谁知会发生什么?!”

于理,他当然清楚此事不该责怪谢淮安,更与陆之瑶无甚关系,于情,他确对林中的那一幕感到后怕和嗔怒。更何况那片杨梅林是他亲自选的,怪只怪自己并未详细考察,于是陆之凡的气也有几分是冲自己生的。

陆之瑶心里本就惴惴,毕竟她断了片,所作所为全然不知。眼见陆之凡虽语气不善,可她也从字里行间听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意味,不免松了口气。

陆之凡脸黑,陆之瑶也不敢再言语,加之脑袋因醉酒隐隐作痛,便揉着太阳穴默默等着谢淮安醒来。

陆之凡最见不得妹妹委屈巴巴,语气又软了下来:“头疼?”

“嗯。二哥,说也奇怪,那杨梅果子为何会醉人?”

陆之凡扔了自己的水壶给陆之瑶:“先喝点水罢,回营让伙房给你们煮醒酒汤。”又将杨梅醉人的缘由和陆之瑶讲了,末了将目光投向闭眼入寐的谢淮安,顿了片刻,拣起手边一枚细小石子,不偏不倚弹中了谢淮安的肩膀。见谢淮安仍是全然未觉,才压嗓道:

“你知他心意了?”

“嗯。”

“那你怎么想?”

“陛下他是个良人,可惜我非佳卿,陛下恐要错付了。”

“因为沈庸?”

“沈庸”二字如两颗刚出膛的子弹,直接击中陆之瑶的心房。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口里喃喃:“二哥,我……好难过啊。”

她有些无助地抱着膝头,将脸埋进胸前,“我爱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还好有你……”

陆之凡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想宽慰陆之瑶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迟疑的当儿,陆之瑶已抬起脸,扯起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难怪你们男人喜欢喝酒,什么都忘了的感觉真好。”

“下回二哥跟你喝。”

“好。”

“啊~”另一棵树下的谢淮安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得真舒服——陆之凡你怎么在这儿?”

“嗯哼~”陆之凡冷脸哼了一声,转瞬间又换上了一副真诚面孔,毕恭毕敬道:“营里有人说今日傍晚有暴雨,臣是特来送油衣的。”

谢淮安仰头望向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哪有丁点儿要降水的样子。他与陆之凡共事多年,岂会不知陆之凡何意,便也装出一脸受用:“爱卿真是有心了。油衣呢?”

陆之凡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朝拴马的方向指了指:“马背上呢!陛下采摘辛苦,还是快随臣回营歇息罢。”

谢淮安懒得理他,扭脸换上一副温良面孔对向陆之瑶:“阿瑶,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之瑶思及林中的事,不知自己醉后是否失脸,于是不敢抬头,轻声道:“臣女无碍,只是……方才若有得罪,还请陛下见谅。”

“无妨,都是那片杨梅树林惹的祸。”谢淮安咬牙切齿瞪着陆之凡,又几不可察地朝他抬了抬下巴。

陆之凡知谢淮安何意,加上自认并不理直气壮,遂朝二人摆摆手,径自往拴马的方向走去。

“我去拴马那里等你们。”

谢淮安转面向陆之瑶时,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乖巧模样:“我们回去罢,阿瑶,要不要坐朕的马?”

陆之瑶有些心疼。不过,既然早知没结果,就不该再给予希望,否则对谢淮安的伤害更大。

陆之瑶咬了嘴唇,狠下心:“既然陆之凡来了,臣女还是与他共骑一匹马罢,免得回营叫人看了去,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会有什么误会?与大哥和二哥坐在一匹马上又有何分别?”谢淮安明显有些不悦。

不过再不悦,面对陆之瑶,谢淮安总是情绪稳定,亦从不以皇帝的权威处理二人之间出现的小问题。

“严行和宋念总归是知情的,所以……臣女还是去坐陆之凡的马罢。”

陆之瑶说完便跑向了陆之凡。

陆之凡心脏骤然痛起来,又看陆之瑶向自己这边来了,便知她是不想与谢淮安共驾一马而惹得圣上心绪不宁。

陆之凡近来已想通,与其日日忧虑陆之瑶与谢淮安能否终成眷属,不如在陆之瑶需要的时候好好陪在她身畔,到底还是她开心比较重要。至于自己,到时他会用适当的方式离开,尽量让她不那么难过罢。

三人不尴不尬地回了天机营之后,谢淮安一头钻进自己的营房再没出来。晚饭时分,伙房将饭食送到门口,任凭怎么敲门也没人来应。

守卫士兵不明所以,又怕里面的人出事,匆匆去找了陆指挥史来,将她大哥的情形汇报给她。

陆之瑶忧虑自己白日里的话伤及谢淮安,又想是该与谢淮安将话说开,于是亲自端了晚饭来他营房门口。谢淮安听到陆之瑶在门外,不忍她担心,便开了门,侧身让她进屋。

陆之瑶将餐食置于桌案之上,轻叹了口气,试探:“陛下因何不快?”

“因何?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谢淮安头一次用如此严厉语气对陆之瑶说话。

陆之瑶闻言则郑重其事伏身跪在谢淮安跟前,端端道:“臣女承蒙陛下厚爱,不胜感激,可臣女确是不配,你我二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难成眷侣,还望陛下成全。”

谢淮安顿了半晌,才一字一句:“阿瑶,既你知我心意,何不坦诚相待?”

陆之瑶抬眼,正对上谢淮安期盼的眸光,那隐约蒙着雾气的双眼,分明还写着一丝胆怯。

陆之瑶心抽紧了,抖着声音咬牙道:“臣女心里仍有一人忘不了。”

空气死一般地凝结住了,陆之瑶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大得吓人,便强压住胸口的起伏,直压到快要窒息。

“何时能忘?”谢淮安终于开口。这不带分毫情感的声音在陆之瑶听来,遥远的如同来自天边。

陆之瑶闭上眼睛,拼命将泪水含在眼中:“不知。也许明天,也许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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