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说定了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打我?!”阮春蕊从地上爬起,状若疯魔地扑过来,却被阮茵死死抵住手臂,狠狠甩到一旁。

家仆婢女们闻声赶来,有去扶阮春蕊的,有瞪着阮茵要替自家小姐出气的,却终究碍于身份不敢真的上来。

乌泱泱闹成一团,终于惊动了正房里的人。

冯侨香和阮尚谦走到院里,阮春蕊挣开婢女跑过去,哭着道:“阿爹阿娘,长姐打我……你们快看我的脸,是不是毁了,我再也不能嫁给小君侯了,她就是想害我……”

冯侨香阴着脸瞪了阮茵一眼,扶着阮春蕊仔细打量:“蕊儿莫哭,你阿爹为你讨公道,但若是你惹了长姐不快,阿娘也不能饶你。”

阮尚谦问:“为何动手?”

话是对着阮茵说的。

二人相隔四五步的距离,面对面站着,天色太暗,阮茵看不清父亲的表情,只觉得初秋的凉意在此时漫撒下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静默片刻道:“阿爹,女儿有话,要单独和您说。”

阮尚谦没出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转身走了,阮茵向冯氏行了一礼离开。

留在原地的母女俩一个还在哭,一个沉着脸挥退了下人,斥一句:“跟我过来!”

西厢里,阮春蕊坐在榻上,一手扶着帕子捂在脸上,另一手攥拳捶着小几,嚷道:“阿娘还骂我!就是她耍手段,坏了我的亲事,我不该打她吗!都怪阿娘将她们母女带回来,您倒是做了好人,女儿却处处要被那个野丫头压着!如今连这么好的亲事也被她抢了呜呜……”

“你哭什么!亲事成了吗?”冯侨香恨铁不成钢地斥道,“如今不过是媒人来打听,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就先嚎在前头了。再者说,即便两人下了定,只要没成亲,那都有变数。要成一桩婚不容易,要毁一桩婚还是什么难事吗?”

“阿娘说的轻巧!真有这么容易,为何这么多年您还没将那对母女赶出去,由着她们勾走阿爹的心!”

“你说错了。”冯侨香抬手,揭下一旁的灯烛罩子,拿剪刀慢条斯理地剪短了烛芯,“你阿爹的心,如今是在我们这里的。即便她们刚入府时有几分怜爱,如今也都淡了。我若由着她们在外头住着,那才是将你父亲的心往外舍。再好看的花儿,移栽到家里,时间一久啊,那颜色也就褪了。傻丫头,你还是没经过事儿……”

阮春蕊将帕子一把摔在几上,不耐烦道:“反正不管阿娘怎么说,这亲事您要给我抢回来,不然你看着,谁都不能好过!”

“这孩子。”冯侨香嗔一句,抬眼问一旁侍立的窦芹,“那父女俩呢?”

“回夫人,在书房。”

冯侨香思忖片刻,道:“盛一碗刚煮好的雪梨水,我们去瞧瞧。”

“是。”

到了书房外,小厮正要行礼,被冯侨香抬手打断,窦芹使了个颜色,让那小厮上别处去。

灯影幢幢,二人站在门外静听。

“父亲,君侯府请了媒人来,要求娶二妹,后来又改口说是我,是真的吗?”

“不错。”

“为何会改口?”

“此事我也正要问你,你可是做了什么?”

阮茵愣了:“父亲也认为,是我坏了二妹的亲事?”

阮尚谦手扶桌案,看着堂下站着的人,沉默不语。

今日椿樘巷的李媒婆来府里说亲,家里有两个姑娘过了及笄之年,有媒人登门很正常,原以为至多不过是城中哪个富户公子,谁知对方竟是小君侯!

李媒婆将阮春蕊一顿好夸,说侯夫人的意思是先取了八字找人去合,若无不妥,想尽快将亲事定下。

那可是掌管一郡军武、统领十万将兵的君侯府啊,云端上的贵人,哪是他们这等商贾之流敢去肖想的!侯府既然有意结亲,他们还能有何不妥?自然双手将嫡女的生辰帖奉上。

谁知不过半晌功夫,李媒婆又慌里慌张地来了,说先前闹了误会,侯夫人看中的是大姑娘……这嫡女配小君侯已然是大大的高攀了,如今换成了庶女,阮尚谦不能不惊讶。

好在都是自家女儿,哪个嫁入侯府,于他来说没太大分别,但阮春蕊却被这个消息震懵了,媒人才走出府门,便闹了起来。

吵吵嚷嚷间,不知怎的又听家仆说,有人看见小君侯牵马在城里逛,那马上坐着一个女子,像是府里大姑娘。

结合今日求亲之事,阮尚谦不由心中犯疑。

眼前这个女儿与小君侯私下有牵扯,只怕是真的,一想至此,与侯府结亲的喜气也沉了些。

阮尚谦冷着脸不说话,阮茵不禁心寒,半晌,抿唇笑了一下。

“父亲,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无意、也从未阻挠二妹与小君侯的亲事。相反,女儿也希望嫁入侯府的是二妹。所以,如果侯府要求娶我,请父亲拒掉这桩亲,我不会嫁给小君侯。”

阮尚谦错愕地瞪大眼:“你说什么?你要拒亲?”

“对,我要拒亲。”

“荒唐!”阮尚谦登时拍桌子大怒,“侯府求亲,这是天大的体面,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竟然想推拒,你正常不正常?!”

“父亲莫恼,请听女儿一言。女儿自知粗鄙,不堪与小君侯相配。再说侯府那等高门,往来的都是官家贵眷,即便女儿嫁过去,也没本事立起来,届时惹得咱们府上被人笑话,岂非要悔不当初?”

“侯府已然看中了你,便没什么相配不相配的。高门大户怕什么,你做生意这些年,多少人情往来要照顾,不是也做得很好?只要你肯学,侯府少夫人也没有多难当!这个理由,说不过去!”

阮茵蹙眉,快速想着应对的话,还未想好,阮尚谦便又道:“此事我说了算,你不必多言。”

不得已,阮茵只好说出了心里话:“女儿只想嫁给心仪之人,求父亲……”

“住口!”阮尚谦抓起茶杯狠狠墩在桌上,发出很大声响,惊得阮茵抖了一下,“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闺阁女子,张口闭口‘心仪之人’,知不知羞?!你与小君侯私下里来往,我就不斥了,日后注意分寸!跟在你娘身边,要学点好的,别净学些有辱门风的坏习性!”

阮茵愕然抬首,眼中一片冰凉。

原来……这十几年来,他竟是这样看待阿娘的。

分明是他薄情,如今却成了阿娘……有辱门风。

阮茵紧紧攥着拳头,身体绷得直发抖,咬了咬牙,勉强压抑着心中怒火,直视阮尚谦道:“父亲,人说‘子不教,父之过’,我若有辱门风,也是跟您学的,与阿娘无关!”

话音刚落,一个茶盏碎裂在她身前的地上,滚烫的茶水和碎瓷片飞溅起来,阮茵下意识偏首躲避,手背和颈侧还是传来一阵刺痛。

“滚出去!”

阮茵漠然地看了对面人一眼,转身便走。

刚拉开书房的门,猛地看见冯侨香和窦芹。

“大姑娘要说的话说完了?可要留下来用些茶点?”冯侨香道。

“不必了。”阮茵抬腿走出去,经过冯侨香身边时,轻道,“母亲莫忧心,这亲事我不会与二妹抢,您静候佳音便可。”

冯侨香一愣,疑惑地看着她。

阮茵未再多言,径直离开了。

第二日到了胭脂铺,阮茵先吩咐小七去显忠坊的巡检司衙署,找一个叫胡定的小哥,请他捎个信给小君侯,她有事求见。

小七麻利地去了,过不多时回来,说胡定和小君侯都不在衙署,二人昨日出城办案一夜未归。

阮茵无奈只好等着。

这一整日都心不在焉,时不时站到铺子外面四下打量,想着说不定能遇见。

可玄的是,平日不想见他的时候,总是在眼前打晃,如今有事要找他,又怎么都遇不上了。

她这头心焦地等人,另一边,阮春蕊也没闲着。

不是去关雎院寻岳淑媛的晦气,便是来胭脂铺找阮茵的麻烦,回到家便往冯侨香房里一坐,嚷着让阿娘帮她成全与小君侯的亲事。

冯侨香因了阮茵那句话,倒真是不急了。

这个庶女有几分本事,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她既说了不会抢,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不妨先看一看,反正如今侯府那头也没动静。

冯侨香不急,阮春蕊却等不得了。

她叫上婢女和车夫,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阮茵不是能勾搭小君侯吗?她倒要看看,小君侯是选她,还是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阮春蕊去了衙署,自然也没见到周沉璧。

想了想,她决定守株待兔。

最好的位置是胭脂铺旁边的石榴巷。这是从衙署到侯府的必经之路,巷口又紧邻大街,不管小君侯是进城回府,还是来胭脂铺私会阮茵,都能第一时间遇到她。

到了第二日下半晌,周沉璧终于回了衙署。

巡检司牧张展一见着他,便揪着衣领子带去了公事房。

“哎哎哎……松开松开!”周沉璧歪着脖子叫唤,“张叔张叔,给我留点面子……”

“正经点,叫司牧。”张展将他推进屋子,指着鼻子道,“查个案子给我走了两天两夜,还以为你小子又跑了!”

“啧,您盯得那么紧,我哪里跑得了!放心放心,不会让你在我爹那里没法交代的!”周沉璧整整衣领,走到一张椅子前瘫坐下来,拎起茶壶便往嘴里灌水。

张展笑骂一句,等他喝够了,问起正事。

这次的案子发生在城东十五里外的芙蓉镇,一个叫李盛的中年男子死在了家里。这人有妻有子,还有个八十岁高龄的老母亲,平日做点小生意,家里还算殷实。

今年春天开始,李盛患了一种怪症,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头疼、呕吐不止、四肢抽搐,大夫开了清淤解毒的药方,吃了也不大管用,后来连生意也做不成了,家里为治他的病,四处求医问药寻偏方,上个月病情终于有所好转,谁知前几日突然又吊死在了家里。

仵作验尸后发现,李盛颈部有挣扎拧动的痕迹,因此怀疑他是被人害死的。

案子查起来不难,翻阅验尸案录,又询问过亲属和近邻,很快便锁定了凶手,竟然是李盛的妻子王翠。原来这王翠为夫治病几乎掏干了家底,一家子花销全靠她在镇上富户家里帮工,李盛的病眼看就是个无底洞,儿子也到了娶妇的年纪,一筹莫展之下,王翠便将李盛吊死了。

张展听周沉璧说完,点了点头:“既查清了,定案封档吧。”

周沉璧沉吟道:“我觉得这案子还不能封档。”

“怎么说?”

“凶手是王翠不假,但这个王翠,在问案过程中遮遮掩掩,似乎隐瞒了一些事……我还未想清楚。还有这李盛的验尸案录,也尚有疑点,只怕还要再查。”周沉璧沉吟,“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妇,怎会干出这等事?”

张展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老实巴交的人逼急了走上邪路,往往比那不老实的人疯狂。案子了了,不必再想,派人盯着芙蓉镇的动向便可,你速将卷宗写好是正事。”

周沉璧一听要写卷宗,趁张展不备,一溜烟跑了。

走出公事房,扬声喊:“胡定!”

胡定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闪现:“公子,方才丁小壮说,前日阮姑娘派人来过衙署。”

“嗯?”周沉璧眼睛一亮,“她来做什么?”

“似乎是有事想和公子说。”

周沉璧心念一动,转身朝衙署大门走,边走边道:“去给爷把卷宗写了!”

胡定气了个倒仰,朝着前方走得大步流星那位拳打脚踢。

周沉璧骑马走到石榴巷时,太阳已快要落山了。

两日没见那小娘子,心里怪痒痒的,不知她找他有何事,对,他出城之前,她还有事要问来着。

周沉璧一路骑得飞快,快出巷口时忽听背后有人喊:“小君侯!”

停马转头,见一女子从马车里出来,快步走到近前,行礼道:“见过小君侯。”

周沉璧皱眉:“你是谁?”

“小女名叫阮春蕊……”

“不认识。”他说着调转马头要走。

阮春蕊心中一急,忙道:“前两日侯夫人托了媒人来……说亲,小君侯……没听说吗?”

“哦,侯夫人去你府上提亲了?”

阮春蕊一脸娇羞地点头。

“那你与她成亲吧。”周沉璧面无表情道。

阮春蕊神色僵住。

愣怔之时,周沉璧已打马驰出了巷口,阮春蕊暗暗咬牙,提裙跟上。

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阮茵得逞!

“小君侯……”阮春蕊一面叫人,一面从石榴巷里出来,转头,周沉璧正从马上下来,而在他正前方不远处,胭脂铺门前站着一人。

阮茵。

看见周沉璧和阮春蕊一前一后从巷里出来,阮茵也愣了。

周沉璧大步走到她跟前,问:“你去衙署找我了?”

阮茵点了点头,正要开口,阮春蕊扬声道:“长姐。”

周沉璧转头:“长姐?”说着又眼含疑惑地看向阮茵。

阮茵淡淡道:“正是二妹。”

阮春蕊羞涩笑起,快步走上前来见礼。

阮茵却未理会,只对周沉璧道:“我有事想和小君侯说,不知你现下是否有暇?”

“你说。”周沉璧嘴里应着,抬腿就往胭脂铺走。

走到门口,余光瞥到阮春蕊也跟了过来,不由皱眉:“你还有事?” 没等阮春蕊开口,又道,“没事就退下。”

阮春蕊嘴巴微张,满脸错愕,眼睁睁看着周沉璧和阮茵进了胭脂铺,怒气渐升。

婢女小环战战兢兢上前,问:“姑娘……现在怎么办?”

“回府!”

胭脂铺的耳室里。

纪阿月斟了两杯茶放在桌上,阮茵坐在周沉璧对面,缓了一缓,开门见山道:“前几天,侯夫人请了媒人来府里,要与二妹说亲……”

这事周沉璧已听阮春蕊说了,此刻听阮茵提起,忙道:“不是我的意思,阿娘并未同我说。”

“小君侯请听我说完。那媒人后来又说,侯夫人中意的人是……我。”

周沉璧先是一愣,继而眼睛亮起来:“当真?!”

见阮茵轻轻点头,周沉璧忍不住站起身来。

阿娘怎会突然去阮府提亲……不对,阿娘怎会知道这小娘子?

难道是胡定说漏了嘴?定是如此……胡定那狗东西,总算办了一件人事。

不管怎样,这是好事。

两家结亲要准备什么?他今日都未曾梳洗整饬,实在是不像样……

周沉璧脑中瞬间涌入一堆念头,在耳室里踱着步子。

冷不防又听那小娘子道:“如今知道不是小君侯的意思,我便放心了。”

周沉璧霎时顿住了脚,抬眼看她,目露不解。

“我的决定,小君侯也已知晓,既然我们双方都无此意,那么想来,是侯夫人生了误会,或是认错了人,还请小君侯代为解释,阮茵在此谢过了。”

她说着站起身,施了一礼。

周沉璧便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外到里,慢慢地凉透了。

良久,周沉璧道:“原来你找我,是为了退亲。”

阮茵不语。

“你既不愿嫁,何不干脆请家中长辈回绝?”未等阮茵回答,又接着道,“是府上不愿拒绝,所以你便想从我这里入手,对吗?”

他的语气微冷,神色也略带讥讽。

二人自相识以来,周沉璧总是张扬肆意的。要么急头怪脑冲她发火,要么矜傲自得地指点说教,鲜少如今日一般,看上去很冷静,却又似乎在压抑怒火,令阮茵有些不解,更多的是无措。

她想开口解释,周沉璧却率先出声,截住了她的话。

“你瞧不上我,又不得不求我。阮茵,是什么让你误会,我是个好说话的人?”

周沉璧双眸定定凝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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