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讨厌！
小红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看守她的陶钧。
“看，看我做甚，”陶钧嘴角嚼着饼子，丝毫没有形象地撅着大腚在她旁边蹲着，“我是不可能把你放了的。”
“你凭什么不要我走？”小红的嗓子已经哑了，她连咳几声，“我就是没命了，与你没有半分关系！再说，你凭什么说我跟去了一定会死？你安的什么心！”
小红对他说的那句“你跟过去也就是个死。”始终耿耿于怀，她家小姐与表小姐被抓走了，那群水匪会怎么折磨她们两个......
这些年李猎，沈月荣和她们三个在军中虽然算不上多随心所欲，没少干脏活累活，也没少正面与倭寇厮杀，可至少性命有所保障。
旻将军不会安排几个姑娘去干太危险的事，倭寇也大多不会冒冒失失地正面地冲杀过来，毕竟驻军叶不是吃素的。
况且，除了小时候那次，小红从来没有和小姐，和姐姐舒儿分开过，水匪穷凶极恶，此处又不是老爷治下，出了这等事，老爷远在镇海根本，也是鞭长莫及！
是她没保护好小姐，要是她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就好了，小红梗着脖子，眼睛红彤彤的，眼泪终于顺着脸滑下。
“呜呜呜，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咒我家小姐，你不安好心！你们所有人都不安好心！”即使哭，小红也是瞪着眼睛怒目而视，瞧那架势，如果她没被捆住，手里握得紧紧的拳头就马上攮过去了。
陶钧心有余悸地往更远的方向挪了挪，又站起身去看小红背后的绳子，拨弄两下以保证确实捆得严丝合缝。
“我没咒你们家小姐，我哪有这个胆子。”陶钧撕下手中饼子没咬过的那边，飞快塞进小红的嘴巴里，生怕她给自己一口。
“咖！”上下齿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没咬到，小红愤愤地瞪了陶钧一眼，准备吐出的饼子，却被他一巴掌怼回来。
“阅。”**的饼子卡进小红的嗓子眼，噎得她反胃，陶钧看她一时说不出来话，赶忙解释：“这么两个大活人真在军中没了，军师他们不可能不着急，可还是让我们在这巡山，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陶钧滔滔不绝：“这说明军师早就有所安排，你们这样冒然地冲出去岂不是乱了军师的计划，这才是真正的送死，军师派人来告诉咱们，实际上就是叫咱们不要慌，自乱阵脚。”
小红坐在地上仰着脸，瞠目结舌地看他，半晌，伸腿把陶钧钩到地上，见这人摔得龇牙咧嘴，她冷笑一声：“信你我就是蠢蛋！”小红朝他啐了一口，“成日胡咧，你爹怎么教你的？要不要我红奶奶替他管教管教！”
陶钧爬起来，把剩下的饼子全塞进嘴里，单手扭着肩膀，闻言认真道：“你想当我爹的老娘？我觉得最好不要，那逆子非得气死你不可。”
疯子！小红这下是彻底无话可说，紧紧地闭上眼，把头扭到另外一边。
陶钧看着粗枝大叶，实则不然，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捆法，任凭小红暗里明里如何扭动都不能挣脱，只能干瞪眼浑他。
当然，有时这个姿势并不怎么容易，当仰躺着被陶钧扛在肩上时，小红现下能做的只有努力保持平稳。
“咦。”这人突然停下，小红差点没飞出去，跟着的士兵也“噼里啪啦”地全撞一起，“哎呦”的低叫此起彼伏。
“嘘，闭嘴！”陶钧侧过脸来，语气低沉，其他人都下意识噤声，陶钧又往前看过去，顺着他的视线，隐隐看到一里之外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晃动。
“唰！”所有人都蹲下了，小红被陶钧从肩上甩下来，丢到地上滚了半圈，又被伸脚挡住。
“队长……”旁边的什长低声道，手中比划几下，陶钧面色严肃地点点头，压低声音：“小心。”
什长带着几人俯身从茂密的草下蹭过去，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响就消失了。
陶钧把小红拽起来，按着她的头正色道：“我给你松开绳子，现下你万不要乱来。”
小红也知道轻重，她神色凝重，抿着嘴点头。
快速地把绑着小红的绳子解开，剩下的十几人藏在草丛里往那边看，小红扭着手腕，嘴唇翁动：“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陶钧指尖微弹动，把那里目之所及的人全点一遍 ，分出些许心神回答小红：“我怎么会知道。”
不知是否察觉到什么，那边的水匪有个往这边看过来，所有人又往下压一两寸身子，小红的声音更轻，她凑到陶钧耳边：“因为你们军师给你们开小灶啊。”
陶钧喉头一梗，霎时哑口无言，小红冷笑一声，把头撇开。
她说的没错，名义上罗寿命小红舒儿，寒香三人带着这一支左营队伍，可真要交代的事他又不跟她们嘱咐，只叮嘱陶钧，这支队伍的人也不怎么听三个姑娘的话，只看着他们自己队长的脸色。
轻咳一声，陶钧生硬地解释小红开始的问题：“估摸着外面这些都是手底下的人，看不出来。”
说着这话的时候，陶钧也点好了那些人的人数，不算多，不过七八人，在此处的罗家军加上小红一共有二十六人，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躲在暗处没出来，陶钧拧着眉想，若是人太多了，还要派人回去禀告军师。
他垂在膝盖上的手就被小红掐了一下，陶钧刚皱着眉望过去，一个圆滚滚的瓶子就被塞进手里。
“毒药。”不等他问，小红率先回答，“若是人少，咱们可以直接拿下，若是人多。”
她的手指从陶钧的手心里抽出，顺着他的胳膊爬上脖子 ，指甲左右划拉一下，那冰凉尖锐的触感让陶钧汗毛倒立。
“就毒死他们，只留两个活口。”小红阴仄仄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水匪那边的大笑打断了陶钧凌乱的思路，他凝神看去，有个人被簇拥着从树后走出来，是个女人。
“嘶——”倒吸一口凉气，陶钧还真认识，毕竟千島水匪里的有名的女匪就那么几个，兴国府的府衙还描画过此人的画像。
是此人的话，强攻怕是不可取，那么，下意识攥紧手里的圆瓶，陶钧和皱着眉头的小红对视一眼，“好东西。”他低声说，“此人毒辣，正好要以毒攻毒。”
女水匪牧大娘圆脸桃花眼，绿鬓如云，风姿绰约，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风情，她在众水匪簇拥下走来，陶钧暗数一遍，心中忐忑，加上刚刚最先露面的七，八人，这下对面足足有四五十个，有他们两倍多。
陶钧目光漂移片刻，他低声对小红道：”她厌男憎女，最恨情投意合的爱侣，喜劫杀结亲的船队，手底上小夫妻的冤魂不少于四五十对，但……”
此人出现在这才是怪事一件，牧大娘是少有的专情于干一件事的水匪，她靠着劫杀结亲船队出名，发财，兴国府所有关于此人的消息都与这类事情有关，她几乎是从不上岸的，眼下却出现在山上，到底是为何而来？
牧大娘胳膊上缠着长长的一圈绳子，从右手绕到肩膀处，女人微歪着头左右踱步，时不时抬头看看天。
这边罗家军心中打鼓连连，陶钧斟酌着是否马上派人去军中通风报信，那边的水匪里头哄然嬉闹起来。
凝目去看，远远地走进一个高大的男人，腋下夹个五花大绑的人，往牧大娘跟前一作揖：”牧大奶奶，人给您带来了！”
说着，就把人往地上一甩，砸起一地灰尘，牧大娘微皱着眉在鼻前扇扇风，那高大的男人把脸朝下的人翻过来，其他水匪围上去，罗家军这边根本瞧不见是个什么光景。
一两声闷哼传来，好像那人是挨了几脚，水匪的嬉笑声中还隐隐参杂着男孩的哭叫：“呜呜呜，我要娘！我要爹！”
竟然是绑了个男孩回来！
罗家军众人忍不住屏息，陶钧汗慢慢从手心中渗出来，他搓弄着手指，紧紧盯着那边，对小红道：“待会儿，若是我们对上了，你回去报信。”
小红身手不逊色于其他人，更重要的是她专攻刺杀，走的是敏捷的路数，如果真的交手，她绝对是队伍中速度最快的，让她y回去报信最为妥帖。
小红开始没说话，半晌才扯扯嘴角回答：“真会差使人。”陶钧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小红也知道他有救人的意思在。
“呜！娘！娘，我好疼！呜呜呜。”那个被掳来的孩子扯着嗓子哭喊着。
牧大娘背对着这边，小红她们看不清楚她的面色，只能听到此人不紧不慢地
“啊！”男孩凄厉的叫喊乍起，林子中虫子的鸣叫都顿住了，陶钧一个激灵，差点崴到一边去，好在小红眼疾手快地把他摁住。
牧娘子似乎是踹了地上的男孩一脚，又笑着上前拍拍高个水匪的胸口，语气黏腻：“这位兄弟，你家大当家还不清楚我是什么人嘛？”
大当家，陶钧心中念叨一遍，通天庞的人，他跟牧大娘做什么交易？舔舔嘴唇上的硬皮，陶钧心中有个不好的念头打转。
“既然你们大当家把人给我送来了，那答应的事定然给你们安排地妥帖。”牧大娘转身向男孩倒地的方向走去，解开右臂上绑着的绳子，俯下身去，踩住男孩的背，左右手拉开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慢慢收紧。
“咳咳。”男孩先是痛苦地咳嗽两下，后来只能发出“额额额”的动静。
草丛中，陶钧慢慢攥紧拳头，呼吸沉重几许，小红不禁伸手去摸袖子里的细刀，其他弟兄也多多少少屏住鼻息，双目赤红地看着。
女人不紧不慢的声音还在传来：“你们大当家要的人我们可抓住了，这在军营里的娘们，可比在府里的小爷难弄来。”
她松开绳子，重新直起身，垂眸看地上男孩捂着脖子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的男孩，他双手摸着自己被勒青的脖子抖着身子流泪。
心中猛地一跳，小红抬起脑袋瞪向牧大娘，什么意思，是她派人抓走了小姐？是她！
这下换陶钧伸手按住小红了，因为她袖子里的刀已经隐隐露出半截，刀尖插进土里，雪亮的刀身仿佛难耐地发出嗜血的叫声。
“人，已经送到船上了，叫你们大当家自己去找吧，”把绳子一圈一圈重新缠上右臂，牧大娘语气魇足，“废了老娘不少功夫呢。”
身形高大的水匪嘴里笑道：“谁不知道大奶奶您的本事？女人到了这地界，哪个不是任由大奶奶您拿捏？捉来两个肩不能抗的大小姐想必也不费您什么功夫。”
真的是！
小红弓起腰背，眉眼中透露着杀意，“我现在去把她杀了，再把地上那个小子拉走，你们往别的方向跑。”
快刀杀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攻其不备，那群水匪虽不是全然放松，可也只有两三分警觉，杀了牧大娘并不是全无可能的。
“他们有四五十个，你有几成把握全身而退？”陶钧不是傻子，就算小红身手极好，这样冲杀过去，其一，不一定能碰到牧大娘，其二，杀了人也不一定能从重重水匪中生命无虞地退出来，更别说她还想带个小孩。
冷冷地睨了紧紧拽着她胳膊的陶钧一眼，小红吐出一口浊气：“六成。”
“这么高？”陶钧有些惊讶地撤开手，“那你去吧。”
不等小红对他这动作做出什么反应，牧大娘那边又来人了，来者凑过去在女人耳旁说了几句什么，牧大娘的语气飞速冷淡下来：“竟有此事。”
许是她瞥了高个水匪一眼，后者察觉到不对：”大奶奶，不知有什么事。”
牧大娘摆摆手，皮笑肉不笑道：”什么事也没有。”但她手底那群人原本懒散的姿势改变了，三三两两站着的人围拢起来把高个水匪夹在中间。
陶钧紧紧盯着那边：”你去不了了。”确实，这群水匪已然警觉起来，即使对象不是他们，此刻也不好下手了。
小红没做声，她的视线被地上那个男孩勾住了，原来围着男孩的水匪们跨过他，几乎全去堵另一个人，只有两三个还站在他身后且脑袋也在看高个水匪那个方向，男孩疼得在地上翻腾，往罗家军藏身的这个方向滚了好几圈。
一个救这孩子好时机！
显然，不止小红这么想，一声轻快的鸟哨声响起，陶钧反应迅速，拽起小红就跑，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地反身跑开。
风声呼啸中，小红扭头去看，只见什长在离那群水匪很近的地方窜出来，几步上去在水匪眼皮底下勾走了那个男孩，抱起来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目光稍微上抬，看到了转过头来的牧大娘，女人的眼神阴冷，直勾勾地盯着什长领着的那小搓罗家军跑开的背影，或许是察觉到小红的视线，又猛地把头转向这边。
小红呼吸一滞，对视上了。
蛇一样黏糊糊的目光在小红脸上打转，不过几息，女人的美人面上的表情变换几次，最后竟然勾出几分笑意，她抬起起手指，遥遥地指向这边，红唇微启：
“那个女人，抓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