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眼天鱼子

心重重一跳,小红猛地回头加快步伐,改为拽着陶钧跑,那一瞬,力道之大简直要把男人甩飞。

男人的脚步又重又急,每一脚都把地上刚冒头的草芽踩进黄里泛红的泥土中,身后接连几道破风声传来, 陶钧重重地喘一口气,扑到一边抱着小红就地打了两个滚,数枚锋利的箭矢擦着小红的衣袖射入土中!

“锵、锵、锵!”小红单手搂着陶钧的肩膀,另一只手抽出藏在袖间的细刀,刀尖上挑,撞开了紧随而来的暗器!

环视一周,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跑散了,周围只有几棵斜枝横杈,半茂半秃的树,顾不得那么多,陶钧托举着小红上树,待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树,自己亦转身向另外一棵树跑去,几步蹬上树,藏身于还算茂密的枝叶中。

等二人吐气平缓些许,牧大娘才歪着脖子出现在视线中。她由一个矮壮的水匪背着,单手撑着脑袋往这边看,右手搁在水匪的肩膀上,藏在袖中的胳膊露出白花花的一截,上面赫然绑着一架油亮漆黑的弩!

牧大娘美目往下转了一圈,轻而易举瞧见了散落在裸露的泥巴地里的几枚箭矢,无需多余动作,背她的那个水匪就心领神会地放下自家大奶奶。

杨柳腰裹在褐衣中,衣摆带起血腥气,牧大娘捻起漆黑的箭矢,凑近鼻下嗅嗅 。

“呵,”她抬起眼环视一周,笑吟吟道,“姑娘受伤了?何须躲我,这姑娘家身上留下疤可不好,快快出来吧,姐姐这里有上好的伤药。”

漫不经心地吹干净箭矢上的草屑,纤长的手指仔细地扣弄下沾在上面的泥巴,牧大娘头也不抬:“姐姐又不是吃人的精怪,只不过想请妹妹帮个忙罢了。”

小红掩身于绿叶中,手中紧紧地把持着细刀,闻言心中一动,她自然不相信这个女人后面那句鬼话,只是,扫过自己完好的衣裳。

那个讨厌鬼,受伤了?

牧大娘轻笑着抬头环视,像早已发现猎物的黄腰狸一般。

刀把攥得掌心发疼,小红紧紧地闭目一瞬,复睁开,把目光投向牧大娘手臂上绑着的弩,漆黑透亮的,散发难言威慑力的利器不得不让她心生忌惮,那东西的力道,怕是能透骨了。

这样近的距离,别说三成,哪怕能有一成把握,小红也会拼命地冲过去,弄死这个胆敢对李猎下手的女水匪!

脸颊边刚抽芽的嫩叶怯怯地摇摆着,脑后掉下来的碎发吹拂在颈间,有些瘙痒,小红心念一动,风,是顺风。

举手,攥住一个圆滚滚的白瓷瓶,用力朝牧大娘投掷出去!

牧大娘眼神凌厉,白瓷瓶出现在视野中的那刹那,她就举起□□。

“咻!”

“砰!”瓷瓶被撞个粉碎,半瓶粉末洋洋洒洒地顺着风,劈头盖脸地朝牧大娘飞去!

不好!牧大娘面色一变,但再想躲开已然来不及了!

中了!

小红直起身子,双刀出鞘。

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扑下,在地上一滚,没等其他人看清楚就闪到牧大娘旁边,伸手朝她抓去。

牧大娘眉心一皱,余光瞥见那人直奔自己而来,手上动作不过缓了几息,架着弩的那只胳膊已经被来人牢牢抓住了!

大力一扯之下,牧大娘狼狈地被擒住,陶钧抓她的的胳膊,让弩抵在她自己裸露的脖颈上,她的另一只手也被陶钧反扣在身后。

“啊!”

“大奶奶!”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周围的水匪此刻才回过神,想凑上来又束手束脚的,只能扯着脖子干嚎。

“你果然很快嘛。”小红皮笑肉不笑地睨了陶钧一眼,不紧不慢地向他走去,两人背靠背站着,让牧大娘面朝外冲着外面那群水匪。

陶钧抓着牧大娘的那只手摸索着,想解开那把弩,听到小红的话还有心思谦虚:“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而已,比不上您。”这是玩笑话,小红早就知道此人的身手怕不是那样简单,不然他哪里能眼疾手快地抱住当初想跑的小红。

小红冷眼看向那些已经把他们二人包围起来的水匪,扬声道:“散开!不然就杀了她!”

自从被擒住后,一直没开口的牧大娘柔声开口:“这位兄弟,何必抓得这样紧,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所傍身的不过是手上这一样东西罢了。”

陶钧闷笑出声:“如今也没有了。“

听到这话,牧大娘身体一紧,心道一声不好,下意识地想低头往手臂上的弩看去。

“啪嗒。”牧大娘手上的弩被褪下来,这玩意明显是从军中流出去的,制式大差不差,陶钧摸索一会儿心中就有把握了,他往上一怼,上膛箭矢锋利的箭头戳得牧大娘脖子刺痛,凉得她下意识地尖叫一声。

“大奶奶!你先别动!”水匪又骚动起来,目光焦灼地盯着陶钧的手,生怕他一个手抖把牧大娘脖子开个窟窿,那句别动不知是跟牧大娘说,还是与陶钧要求。

小红看不到陶钧做了什么,她只是冷笑着重复:“滚开!”

头目在他们手上,其余人并不敢动弹,但没得到牧大娘的吩咐,水匪们也没有散开,只是稍稍站远些,以示安抚。

陶钧眯起眼睛,把箭头更怼深几分,对着牧大娘半哄骗半威胁:“这位好心的娘子啊,就放我们俩走吧,你看我这手,害怕起来抖个不停啊。”

牧大娘除了开始的惊叫,再没有露出害怕的迹象,听到陶钧这样说也只是笑笑:“我又何尝不怕?不仅怕得紧,还替你们二人忧心呢,不知道原先跟你们呆在一处的其他人现下如何了。”

陶钧手上力道加重几分,更多的血从牧大娘脖子往下流,浸湿了前襟。

牧大娘仿佛感受不到痛一般,畅快地问:“你们不急着去找他们?万一被抓住了,按咱们这边的规矩,可是要放干了血,扒皮抽筋去喂鱼的。 ”

小红微偏过头,头往后轻撞了两下陶钧的肩膀,后者眼中此时涌动戾气和杀气,被小红打断后,眼中闪过几分迷茫,手上下意识地松了两分。

“手下轻点!”她轻声呵斥道,“别把她给弄死了,这女人死有余辜,但不能现在死!”

小红顶着陶钧的背,让他带着牧大娘往前走两步,凛冽地扫视半圈站在自己面前往前两步的水匪们,逼停他们的脚步,小红拔高声音对牧大娘鄙夷地说:“你能带多少人?五十有二,如今这里就有多少个?”

方才小红在树上一数,跟牧大娘来的足足有四十五人,这女水匪,她惜命。

不论怎样叫着,调笑着,她被抵住脖子后发抖的身子不是作假,第一滴血流出来时的惊呼也是真的。

陶钧说她干的是劫新人的活计,狠毒,有心计,样样不可少,但小红觉得她也没胆子,她只敢杀这类人,从他们身上享受当水匪的快乐,草菅人命的怯弱屠夫,安敢恐吓拿真刀与倭寇拼命过的罗家军?

陶钧也被这话敲醒,此番巡山的队伍有二十五人,除去他也有二十四人,他弟兄们的身手哪里比不上那些水匪!

这女人狡诈,一门心思想惹恼他,而小红与罗家军众人关系并不亲厚,因此牧大娘说出那番话时,她虽然愤怒,但也没有昏了头,马上反应过来牧大娘话里的可笑之处。

只是何必如此,陶钧脑子清醒后回味出不对劲,终于觉察到从牧大娘身上发出的不断飘入鼻中的香气。

牧大娘失了笑意,语气阴冷:“那么些人抓他们足矣,哪怕那什么牢子小姐,在你们营中,老娘手下的人还不是把她们逮住了?探囊取物,有什么难的?”

小红脸色铁青,硬邦邦地回怼:“无耻的小人只会用些下三滥的伎俩,不然哪里能捉住我家小姐!”

吸入牧大娘身上奇怪香气的陶钧脑子有些昏沉,心愈加往下坠 ,他屏住鼻息 ,偏头对小红呵道:“马上走!”

“迟了!”牧大娘笑得花枝乱颤,“原来是丫鬟和小姐,一家亲,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边牧大娘的话还没说完,围堵的水匪中就有一人举起手腕对向这边,油亮黝黑的凶器,赫然是和原先牧大娘手上绑着,如今被陶钧薅下来,一模一样的玩意!

另一把弩!

还有?

“咻!”破风声极速而响亮,几乎要把陶钧震聋,那箭矢直冲他门面而来!在他的眼瞳中不断放大。

这样近的距离,陶钧只能微微侧身,想到身后还站着小红,他的动作又顿住,“噗休!”箭矢扎进右臂,卡在肌肉中。

陶钧先是闷哼一声,眸中厉光一闪,弩上的扣板响动,箭矢穿透牧大娘的肩胛骨,前锋从腹部露出半截。

“额!”

没想到陶钧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的刺痛从腹间传来,牧大娘错愕地低头,喉咙间挤出鲜血,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前锋在打着旋,随后才感到刻骨的痛。

“大奶奶!”射箭的那人一惊,猛地缩回自己的胳膊,惊恐叫道!

后腰撕裂的地方泛起凉意,应当是有血渗出来了吧,牧大娘罕见地有些恍惚,下一瞬就被陶钧猛地往前一推,连着踉跄几步,侧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小红几步上前,单手拽住靠得最近的瘦削水匪的衣襟,反手甩到牧大娘跌倒的方向!

把本就倒在地的牧大娘砸得又吐出一口血,惹得所有水匪全下意识奔向她。

小红拽着陶钧朝反方向跑去,有几个水匪犹豫着跟上,又扭头往后看,恰好牧大娘被手下的人扶着坐起来,恶狠狠地看向这边。

“抓住他们!咳咳咳!”激烈的言语带出血沫儿,牧大娘撕下了面具,直勾勾地看着小红二人的背影。

“女的抓回来,男的,杀了,也给老娘带回来,”她的目光移向扶着自己的那人,他小臂上也绑着一把弩,“快去!”牧大娘抬手抵住他的肩膀,稍加力道推搡。

就两句话的功夫,牧大娘腹间再度发痛,又咔出几口鲜血。

另一边,小红的脸绷得紧紧的,身后的水匪穷追不舍,而陶钧胳膊上的伤口不算浅,眼下还在不停渗血,必须要快点找个地方把藏身,再找到其他人!

凉风呼啸着从耳旁刮过,鸟雀被从树上惊起,和跃出草丛的虫子一起发出尖锐的鸣叫,参杂着来自自己脚下,和身后水匪们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捶在小红耳中。

纵然心中思绪万千,脚下的步伐也不敢放慢半分,旁边陶钧的喘气声愈加粗重,他断断续续地说:“不,不对,她身上的味道不对,闻着叫人发晕。”

陶钧绵软的步伐也印证了他的话,他要跑不动了——他们二人也无再需跑了。

另一群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正前方,为首的还抬起胳膊朝这边招手,很蹊跷,明明小红从来没见过此人,但她就是知道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的男人是他们这些天在山中搜寻却从来没见到通天庞,最不愿意的事发生了,他真与牧大娘联手了。

那小姐呢,若牧大娘已经抓住了小姐和沈小姐,那通天庞怎么还在这?

小红狼狈地被侧压在地,脸紧紧地贴上地上的杂草,有些激动地闭上眼睛呢。

小姐跑了,真好。

陶钧和小红背靠背,被塞进一个狭窄的山洞里,高大的男人立在洞口,似笑非笑地打量俩人。

小红瞪着杏眼同他对视,颇有些不客气地喝道:“看什么?再看姑奶奶我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她张开嘴,露出雪亮的牙齿,阴森森地说:“嚼碎了咽下去!”

庞各庄弯起眼睛,手抵在洞口的石头上,宽大的肩膀挡住了照进洞里的光,俯身带来的压迫让狭小的山洞里的气氛瞬间冷凝。

小红仰着脸,轻抿嘴唇,直勾勾地瞪着庞各庄,男人皮肤黧黑,硬朗的面庞上雕琢出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唇,他的脸上,最吸睛的就是那双熠熠生辉的茶晶目。

薄薄眼皮之下,浅色的眼珠明显地左右滚动,把陶钧和小红仔仔细细,从上至下看个清楚。

“小娘子?”庞各庄把声音拖得长长的,他的目光钉在小红身上,温声细语中又带着几分轻佻:“我记着不是说有三个小丫鬟?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了,她们怎么不见踪影,同男人私奔了不成?”

“放你的狗屁!”小红怒极,气得脸涨红,脱口而出,“你这水匪血口喷人!”

陶钧靠在小红身后,迷迷瞪瞪地用反绑在身后的手抠了抠小红的腰,滚烫的温度透过两人单薄的衣裳,从紧紧靠在一起的背上传来。

别冲动……

小红脸一皱,咬牙将后面骂人的话吞下去,这时旁边伸来两根温热修长的手指,捏住小红的下巴,用力掰向自己那边!

“额!”

“不愿说?不碍事。你只要知道,从今天起,你就不是小丫鬟了,你是浙闽总督李可为的,哦——对,你是谁的丫鬟?李小姐,还是沈小姐?你是哪家的丫鬟,就让你当那家的小姐好不好?”粗糙的手指在小红细嫩的下巴上摩挲,擦出红痕。

他的话过于瘆人,其中的意思叫人不敢深想,小红一时怔住,圆目直勾勾地瞪着他,庞各庄将身子压得更低,高挺的鼻尖几乎蹭上小红的脸颊。

闻言,陶钧浑身冷汗直冒,拱着腰,费力地撇过头往这边看,待看清楚这一幕,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原本昏昏沉沉的脑子立马清醒,扭动已经发麻的手腕,粗糙的麻绳磨得骨头发疼,隐隐渗出血丝。

揪住小红腰间一丢丢肉,用指甲使劲一拉一扭!

上!

“嗷!”

小红疼得脖子一缩,下巴从庞各庄的手指里挣脱出来,坚硬的脑袋“咚!”一声重重地磕上男人的脸颊!

“嘶!”捂着脸直起身,后脑又撞上山洞顶上的石头,庞各庄左手按脸,右手揉搓迅速肿起一个包的后脑。

“大当家!”

弟兄们大呼小叫地围上来,庞各庄目光扫过他们,黄褐的眼珠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他压低声音:“闭嘴,是想我们被发现么?”

“大当家,您、没、事、吧?”弟兄缩着脖子,上下两排牙咬得只剩一条缝,吹出他嗓子眼里的字。

“小娘们劲儿还挺大……”庞各庄揉揉脸上的瘀肿,虽脸上还挂着笑,脚下却动了两步,抬脚重重朝小红的腿上踩去!

“额!”

小红脸庞煞白,男人大脚踩上的地方有她的旧伤,宿疾难愈,平日还可不放在心上,行动也可自如,可眼下被人这重重一踩,瞬间袭来的痛意,仿佛让她回到了那个被倭刀剜下一片腿肉的晌午。

日头火辣,近乎摧残地曝晒着刷啦啦一大片的芦苇荡,十四岁的小红伏在一处,身下压倒一片芦苇,杆子戳得脸颊生疼,背上被晒得又痛又痒,汗流了一层又一层,但她此刻脸色腊白,手脚冰凉,根本无力动弹。

舒儿用袖子用力擦去眼泪,将几十根芦苇一捆,塞进妹妹的裤管里,草草压住腿上的伤口,她茫然地抬头环顾四周,不远处就是一具被姐妹俩砍得七零八落的倭寇,除此外,再也见不到丁点人的踪迹。

苍黄的芦苇荡,接连着碧蓝的晴空——没有边际。

额头开始发烫的小红迷迷糊糊间听到姐姐无助的呜咽,腿上的伤又烧又痛,被汗渗进去后还带着要命的瘙痒。

睫毛不安地上下颤动,小红眼角流出晶莹的泪水,姐姐,别哭。

此刻庞各庄的脚板就狠狠碾在当初缺了一块肉的地方,小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赤红了双眼,她直视男人踩在她身上的脚,突然张口,用力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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