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额勒城的时候,和衣睡着地上的小满猛地睁开了眼睛。
要离开额勒城。这是小满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
要尽快离开这里。阿不花那很可能还在找他,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要在江湖里隐姓埋名,等变得更强之后回来报仇。
可昨晚城楼的守夜人说这两天由于可汗要缉捕一个女逃犯,所以要严查任何想从额勒城往外出的人。
这可怎么办呢?小满犯了难。
正在他冥思苦想出城对策的时候,突然,一阵马嘶声从不远处传来——
“驾!”一声粗吼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老板有令,要尽快找到那小子!”一个稍微尖细一些的男声说道。
“那小子什么模样?”
“瘦瘦高高的,眉骨高挺,眼窝深邃,约莫十来岁,看着一脸倒霉相!”
“?”小满愣在了原地。
“驾!快搜,争取今天早上把整个额勒城都搜个遍!”
“是!”“是!”
小满瞳孔迅速放大,大气也不敢喘,情急之下,他瞅见街边有些泥土,便如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弯腰刨了几捧,三下两下地啪啪抹在脸上。
刚抹完,一人一马就从街角转出,然后飞速向他奔袭而来——
“干什么的!”那人厉声质问道。
“我……我就是个叫花子。”小满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那人眉毛一挑,目光狰狞:“叫花子?我看你这身打扮,也不像是缺衣少食的啊!说实话!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我真的就是个要饭的!这身衣服……是我偷来的!我,我在这附近有些认识的之前和我一起要饭的,你一问便知。”
“哦?”那人眉头紧皱,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正要下马详细盘问,街角突然又转出一人一马:
“嘿!你愣在那儿干嘛呢?还不赶紧去搜捕?等着老板找你茬儿呢?”
“我在这儿看到个可疑的人,不信你来看看!”
“哦?我瞅瞅——”新来的那人驾马走到小满面前,居高临下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他的目光越来越冷,站在阳光下的小满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审视的目光重重砸在身上,小满身子微微后仰,一条腿不动声色地往后迈了一步,那是他准备逃跑的姿势。
良久,那人终于将威压的目光移开,当落在另一个骑在马上的人的时候,那目光里充满了鄙夷。
“这就是个叫花子嘛!”
“啧!别看他穿得人模人样的,我一打眼儿就能看出来,他就是个下贱要饭的!”
另一人还要再分辨什么,却见同伴将鞭子向空中一扬,大手一挥:“走吧,别在他身上耽误工夫了,办正事儿要紧!架!”
望着同伴决绝离去的背影,剩下的那人表情复杂,他咬牙看向小满,目光逐渐变得狰狞:“你他娘的哪里来的贱货!竟敢在这里碍老子的事!”
话音未落,那人手起鞭落,啪的一声脆响,鞭子当头抽下!
小满“啊”地一声捂住了头,在鞭子的巨大冲力下踉跄向后退了几步。
清瘦的脊背靠着墙壁,小满嘶嘶抽着冷气,额头一片火辣,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捂着额头的手掌放了下来,细瘦的手指上鲜血淋漓。
“怎么,还想再挨一鞭吗?还不快滚!”那人咆哮着,凌晨寂静的街道充斥着粗重的呼吸。
小满仰头怒视着,一对眸子里直欲喷出火来,温热的鲜血淌过颤抖的唇边,一滴一滴地滑过黑色武服,留下斑驳醒目的道道印痕。
眼角的余光瞥见衣服上的斑驳,小满心里某个地方抽了一下,本要骂出口的话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终于,在对方威压的目光下,小满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双腿,往后退了一步。
“别再让我看见你!”那人摞下一句怒吼,抽着鞭子扬长而去,扬起的烟尘弥漫在清晨的空气中,久久未能散去。
云层后的太阳渐渐向上移动了几许,晨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耀下来。
凭着感觉,他走到了一处放着水缸的后院,轻手轻脚地进去后,再悄无声息地打开水缸——
一副惨不忍睹的面容浮现在水面:一道血红的口子从额头狰狞地划到眉尾,兀自向外渗着血,沾满泥土的头脸上,两只空洞的眼睛毫无生气。
看着眼前这副场景,水中的人影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
哗啦,哗啦,小满在手掌中聚了几捧水浇在脸上,冰凉的水拍在火辣的伤口上,一阵钻心的疼从头顶一路蔓延到心脏。
将脸上的泥土尽数清理后,小满就着衣服擦了擦脸,这时,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洗好了?”
小满惊得差点原地跳起来,他目瞪口呆地转身,僵硬的目光中,一个熟悉的胖胖的身影映入眼帘。
“……老胡?”
老胡背着手站在院中,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印象中老胡一直乐乐呵呵的,就连生气也带着三分不羁二分诙谐,所以此时此刻老胡严肃起来显得极其陌生。
“这是……你家?”小满四下看了看。
老胡沉默地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小满总觉得老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满心里发虚:他肯定是怪我把他一水缸的水都洗脏了。唉,何必呢,我再给他打一缸不就行了。
他刚想道歉,不远处的屋子里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再次讶异地抬起头,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快步走出了屋子。
“老胡,这小子是谁?”来人戒备十足地看着小满,眉头紧锁。
老胡对来人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无须紧张:“这是我们酒馆的跑堂,”然后,他话音一沉:“或者说,前跑堂。”
来人轻轻点头,神情却毫无舒缓:“怎么,在哪里惹了事,大清早跑到这里来?”
小满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额头上的伤口受到牵动,一股鲜血猛地渗了出来。
老胡见状,忙往里屋走去,路过那人的时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聂,没事,他不是那种乱惹事的人。我去里屋拿点纱布和绷带。”
不多时,老胡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出来了,径直走到小满身边,向他摆摆手,意思是让他低下头。
小满嘴唇微微一扯,犹豫片刻,还是听话地把头低了下来。
“出门挨打了吧?”不知为何,老胡的声音显得十分轻柔,但仔细听里面还有一丝低落。
他从袋子里找出一块纱布,轻轻将它覆在小满鲜血淋漓的额头上。
隔着一层纱布,小满也能感受到老胡粗糙的大手,陈年的老茧一下一下地剌着,疼得小满龇牙咧嘴。
“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老胡突兀地说道。
“什么?”小满不太明白老胡的意思。
老胡沉默地低下头,从袋子里翻找出绷带和剪刀,将绷带一圈一圈紧紧缠在小满额头上。
“老胡?”小满又问了一次。
咔嚓,老胡一挥剪刀,尖锐的刀锋将绷带齐齐斩断,紧接着,他将小满的头扳正,在小满充满疑惑的目光中后退了半步,认认真真地研究起小满白花花的额头。
半晌,他自言自语道:“嗯,看着不错。”
看着老胡利落地将东西放回袋子抬脚就要走,小满急忙叫了出来:“喂!”
迈出的脚步在空中刹住,老胡背对着小满,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可是站在不远处的老聂脸色却愈来愈阴沉。
就在小满几乎要放弃追问的时候,老胡突然说道:“你今天没有别的事吧?”
“?”小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我除了跑路还能有什么事。
老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这样的,你没事的话跟我们去趟酒馆吧,那边出了点事。”
一阵风凉飕飕地拂过面颊,因老胡粗心而没有塞好的绷带末端悄然掉落在空中,少年的身上陡然一冷——
“酒馆出了什么事?”话一出口,连小满都被自己语气中的阴冷吓了一跳。
院子里不知何时飞来了几只麻雀,七嘴八舌地叫着,在一时寂静无声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吵闹。
一直背对着他的老胡终于慢慢转过身来,他的肩头竟然在微微抖动。
湛蓝的天空下,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从老胡身后照耀过来,强烈的光线让小满不得不用手遮在眼前,也让老胡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
“安凌她出事了。”老胡的嘴唇动了动。
悬在半空的手猛地一颤,既而僵硬地缓慢地坠了下来,露出一张表情空白的脸。
半晌,空白的表情才逐渐被一股极度的震惊胀满。
仔细看的话,那震惊里还混杂着不易察觉的惊恐。
“出……出什么事了?”小满颤着声问道。
麻雀大着胆子一步一试探地站在院子里的三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是在考虑究竟往哪里能找到吃食。
院子内三个人各怀心事地站着,一时无人说话。
良久,老胡阴影中的脸扭曲地抽搐了一下,他喉咙深处缓缓吐出了一句话:“安凌她再也回不来了。她解脱了。”
朝阳如利刃一般劈开层层云朵,整个天空都是一色澄澈的湛蓝。
昨天他和安凌在菜场的时候,天空也是这般的颜色。
澄蓝的天空下少女惨白着脸,灿烂的阳光下她的嘴唇毫无血色。
小满,咱们去比武场看看?
耳膜里一阵轰鸣,小满抖动着嘴唇,问出了一个他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什么叫做她再也回不来了?”
老胡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他身边:“你若是不着急走的话,就和我一起去送她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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