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的烛火一下下撞击着昏暗的虚空,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流涌动。
幽幽灯火下,少年呆呆立在原地。
几缕幽香萦绕鼻尖,一丝挥之不去的温情在心头久久逗留。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好听的女声打破了宁静:
“喏,干净的衣物。”安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少年猛地从虚幻中惊醒,回过头,只见掌柜娘子款款走来,手里捧着一叠衣物。
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看到烛火下,安凌嘴角噙笑。
冰冷的面容此时此刻才终于变得温情脉脉。
少年心里暖得发颤。
“这些衣物都是掌柜先生留下的。我看你像是个有缘人,就送你吧。”掌柜娘子眉眼含笑地说。
掌柜先生?少年抓住了关键词。
之前,这里有个掌柜先生?
似乎是看穿了少年的疑问,安凌微微一笑:“这个酒馆之前是我和我朋友一起开的,”说着,她脸色一黯:“只不过他已经故去了。”
少年的心随着她的叙述转过山重水复。
无数猜想涌上心头,却被生生压下。
“故去了?”少年听见自己问道。
安凌会错了意,只道他觉得晦气,慌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以为在北蛮,转增故人衣物不是一件晦气的事情。我听朋友们说,这里反而时兴如此。”
安凌说得并无错处,在北蛮,若是兄长故去了,人们便将衣物转给弟弟,预示着他将得到哥哥在天之灵的庇佑,若是长辈去世,小辈会继承衣物,希望以此得到长辈在冥冥之中的指引。
虽然少年并不是在纠结这个,但安凌的一番话勾起了他深藏的心事。
父母兄长故去得早,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他常年流离失所,所以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得到别人的赠衣。
少年出神地盯着安凌臂弯中那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
好半晌,他才嗫嚅道:“不,我……我很喜欢。”
若不是室内昏暗,安凌便能看到此时少年脸上染起了一团红晕。
她暗暗舒了口气,笑道:“那就好,我来北蛮没多久,总是害怕无意中冒犯了别人。”
接着,她把一沓衣服往少年怀中一塞:“挑一件试试吧,顺着走道往里面走右边第一个屋子,别走岔了。”
少年感受着臂弯里衣物的重量,点了点头。
内室的门开合两次,少年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武服走了出来。
那衣服竟意外地合身。如水的衣料裹着少年肩宽腰细的身形,乍看之下好似名门正派的少年练家子。
安凌半眯起眼睛:“眼光不错……”
少年不禁面露喜色,低头原地转了个圈,不住地打量着有些陌生的身体。
半晌,他略带羞涩地挠头道:“是么,我也觉得。”
可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一整沓衣服里面,就那件兜里有钱,有三根银条。”
少年愣了一下,一脸茫然地抬起头:“银条?”
好奇怪,她这是要给我钱吗?
还是在考验我,看看我会不会品德高尚地拾金不昧?
正胡思乱想着,耳畔传来了一句更加不可置信的话语。
“对,银条,是我预付给你的工钱。”
“……”少年生长在北蛮,可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南国话水平没有问题。可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怀疑自己可能根本就不懂南国话。
“什么??”少年茫然问道。
安凌双臂交叉抱在身前,面色沉痛。
只见她秀眉微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除了要在今晚把酒店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收拾一新之后,还要给我燕计酒馆干一个月的跑堂。”
少年望着掌柜娘子在灯火下好看异常的脸,瞳孔撑到最大。
她,她在说什么?
她要我留下来,做跑堂??
她,她莫非是,啊不行,我的脑子已经完全乱掉了!!
震惊的目光中,安凌往前走了一步,面上满是一副“我吃定你了”的不容分说。
她秀眉挑到天际,口中问出了一个死亡问题:“怎么,不情愿?”
少年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瞳孔中的惊异已经要溢出来了,嘴巴张大到好像能塞下一个馒头。
她,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她为什么要我留下来??
难道她是馋我的……无与伦比的聪明头脑和矫健如飞的身手???
完全混乱的少年呆呆地望着前方,被拿捏得死死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我……”少年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
安凌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双手叉腰,漆黑如水的瞳孔已经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小乞丐,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刚刚在酒馆门口,我不是给你时间逃跑了么,是你自己没抓住机会。”
“所以,那就对不起了,从现在起的一个月里,你就是我燕计酒馆的人了!”
思绪完全紊乱,心脏跳出天际,少年眼冒金星,可是就在此时——
砰!
砰!砰!
身后三声闷响,安凌和少年一起惊恐地回头。
老胡不知何时已从后厨跑了出来
“安凌!你刚刚说什么?”老胡气得鼻子都歪了,身旁的桌子在他的大力慰问下有些瑟瑟发抖。
安凌完全没意识到老胡竟然还没走,于是她惊恐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厨子,多年的左右逢源拯救了她,在一瞬间,如行云流水般地,她将脸上的切换到了谄媚。
“老胡,我刚想起来,有个事儿得跟你商量一下——”
砰!老胡再次大力地拍打了一下桌子。
“安凌!你要招这个贼眉鼠眼的小毛贼做跑堂,这事儿我们另算,但是我们都已经这么拮据了,你还给他工钱……”
听话听音,安凌一瞬间领悟到了精髓。
于是她猛地转身,冲着贼眉鼠眼的小毛贼眨了眨眼,故意恶狠狠地说:“说得对!怎么能给他钱呢。”
“把钱交出来!”
小毛贼不知所措地拧起了贼眉,用他的鼠目寸光依依不舍地看着还没焐热的银条。
这突如其来的两面夹击,实在是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掂量了半晌,小毛贼觉得眼下自己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便难过地将它们一根根放到了安凌伸过来的手掌之中。
安凌迅速接过银条,陪笑着走到盛气凌人的厨子面前,握住他胡萝卜一样的手指:
“老胡啊,消消气,这个小子知道错了,喏,这是他赔给你的买锅钱。”
咣当——老胡一把甩开安凌的手,又将银条一把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令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小乞丐心里揪地一疼。
“我老胡是会为了银条折腰的人吗??”
半刻之后,安凌将老胡送到酒馆门口。
晚风颇有凉意,老胡缩头缩脑地裹紧了外衣:“秋天要来了。”
安凌也缩着脖子:“可不是。”
老胡忽地转头:“那小子心术不正,你得防着他点儿。”
安凌将两桶佳酿并五根银条递到老胡手中,点了点头:“放心吧老胡,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啊。”
入夜,额勒城里风声渐大,晚风带着北蛮一年四季都散不去的寒意渐渐吹止了美人歌舞和竹管笙歌,又吹灭了万家灯火。
当老胡在家就着微弱的灯火打量着银条的纯度时,当少年在燕计酒馆的内室里打量着不可思议的命运时,安凌在自己的卧房里挑起了一盏如豆的灯光。
就着微弱的烛火,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上锁的锦盒,又贴身摸出一把小钥匙。
钥匙对准锁眼,咔踏一声,锁扣弹起,安凌缓缓打开了锦盒,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取出。
昏黄的灯光将那物镀金描边,一个状如弯月的形状赫然显现。弯月的上半头趋于饱满,下半头尖锐如钩。
夜浓如墨,微弱的烛火固执地向四周散发着光晕,灯火摇曳,映出了安凌紧蹙的秀眉。
呼——烛火被吹熄,夜色瞬间从四面八方侵袭上来。
窗外,一轮月牙静谧地俯视着额勒城,仿佛半睁的鬼魅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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