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伏击,三十二名保镖殉职,秦总当场重伤不治……”
“赵总、李总、薛秘、石助理等连同九名司机一同遇难……”
“车辆连环爆炸,尸体已确认身份……”
竹钰辞眼睛布满血丝,轻轻一眨,泪水便大颗大颗砸在衣襟上,他恍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面前神色哀肃的高大男人:“确认身份?怎么确认的?”
少年声音向来好听,此时却嘶哑无比,江秘书心中抽痛,默默给他倒了杯水。
没有喝水,竹钰辞红着眼大吼,“我问你,我都不在场,到底怎么确认的身份——”
谁敢确认秦越柏死了?
竹钰辞觉得眼前的江秘书很愚钝,赶来陪同的好友傅声声很愚钝,每个人都很愚钝。
他们劝他节哀,让他别哭,却搞不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秦越柏不会死。
秦越柏天下第一,秦越柏不会死,秦越柏不会离开竹钰辞——这是宇宙诞生起就存在的三条真理,其他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看他这样,江秘书着实不好受,深吸了一口气道:“少爷,是真的……我确认过,是秦总没错。”
他把验尸报告递给竹钰辞,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尸体就在一墙之隔的停尸间里。
竹钰辞拒绝起身,也不接报告,固执地缩在椅子里,眼眸绝望犹如困兽。
秦越柏从来说话算话,他应该出现在金色大厅,舒舒服服欣赏他演奏,怎么会出现在停尸间里?
停尸间里放的那具尸体,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却不可以是秦越柏。怎么能是秦越柏,他说过要来接他回家的,他说过的!
江秘书拿着报告的手悬在空中,过了很久,竹钰辞却仍拒绝接受,身边的傅声声叹了口气,替他接了下来。
傅声声是傅氏集团傅总的养子,傅氏和秦越柏多有合作,他也认识秦越柏,跟竹钰辞一样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
可是在看完报告后,那些残存着的希望彻底破灭,取而代之的是彻骨寒意。
还有愤怒。
他搂着好友的力道更大了些。
“阿竹,总裁办里有叛徒。”他攥紧报告,对竹钰辞附耳说道,“设伏的人……他们知道秦总的行踪。”
竹钰辞泪光一凝。
近年越锦集团异军突起,威胁到太多人的利益,秦越柏自己也知道,内部早就肃清过一轮。留下来的,都是背景清白、甚至是秦越柏白手起家时就跟着的老部下。
这些人待遇何其优厚,如果他们都能背叛,那还有谁可以相信?
竹钰辞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忽然想到:“等等,除了总裁办,还有谁知道秦叔叔今天的行程?”
他话音刚落,江秘书就将手机上准备好的资料拿给他看,显然同样也想过这个问题。
“今天谈合作的两家,霜铁能源CEO理查德和三天集团的楚总,都知道秦总要回中州。”
秦越柏之所以急着回中州,就是为听竹钰辞的演奏,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所以知道了他要回中州,基本就掌握了他的行动路线。
理查德,楚总,这两位也都是熟人,在聚会上碰见,竹钰辞都要喊人一声叔叔伯伯。
他们也会是杀害秦越柏的凶手吗?
竹钰辞还没有接受秦越柏死去的事实,就已经被迫开始筛选有杀人嫌疑的名单。可现在他脑子里满是“秦越柏怎么会死”的尖叫,头痛欲裂,不能进行任何有效的思考。
他深感自己软弱,厌恨地皱了皱眉,说道:“你们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江秘书和傅声声没有动弹,望向他的视线满是担忧。
“好了,我就是想跟叔叔道个别。”竹钰辞强调他没事,为了证明,还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可他刚才还情绪激动,现在猛地冷静下来,完全就像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叫人怎能不担心?
江秘书嘴唇动了动,想提醒他,秦总这一去,越锦集团恐将风雨飘摇,这个当口他一定不能再出事了。
傅声声却朝他摇了下头。
江秘书会意,跟着他走出停尸房外间,半掩上门,心里仍满是不安:“少爷都那样了,留他一个,真的好吗?”
“他要单独和秦总讲一些话。”傅声声说,“咱们在那,总是不方便的。”
有什么话,非要单独讲呢?江秘书脑子里的疑惑一闪而过,但转眼间又想到,对着那具焦黑成灰的骨架,向来依赖秦总的这位娇弱小少爷会哭成什么样子。
都说Omega是上天的宠儿,命运为什么偏偏对少爷如此残忍?
江秘书思来想去,发出一句焦心长叹:“少爷他撑不下来的!”
“不,他撑得下来。”
江秘书有些诧异,抬起了头。
“你以为阿竹是什么样的人。”傅声声没有看他,自顾自继续道,“秦总教养出的人,跟秦总一样,都有钢筋铁打的根骨。”
“无论他有多痛苦,多想追随秦总而去……”
“他都能撑下来的。”
-
停尸间内。
竹钰辞逼着自己推开了门,一眼就看见了报告上描述的那具尸体。
经过爆炸燃烧,那具尸体已经不成人形,变成一具萎缩焦黑的骨架。全身好几处断裂,肋骨和牙齿残缺不全,只能从摆放整齐的颌骨和颅骨上,依稀辨认出一点英俊的骨相。
里间冷气充足,竹钰辞却觉得自己从五脏六腑开始烧起来,高温腐蚀,热得他想要呕吐。
他弯下腰,几乎失去了走路的力气,蹭在地上一点点挪过去。
好似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离那具尸体更近了些。
——这不是秦越柏。
扶在床边,他费力睁大眼睛,看着那英挺的骨骼轮廓,荒唐地想。
他不知道秦越柏的骨架该长什么样,但眼前这副显然不是——秦越柏一米九的身高,怎么会就剩下这么一点点?
这副骨架好陌生,见到他来都不打招呼的——这怎么会是秦越柏?!
如果是秦越柏,他此刻应该会从床上坐起来,抹掉黑乎乎的泥灰,往他鼻梁上刮一下,问他有没有被吓到。
见竹钰辞真的被吓惨,他就会赶紧顺毛道歉,然后为了哄他,带他去全球最好的地段挑楼盘,供他存放新买的横笛。
竹钰辞盯着床上的骨架。
骨架一动不动。
目光扫过骨架断裂处,想起验尸报告里说,那些都是爆炸前所致的骨折伤,竹钰辞一双眼睛又变成两团湿润的雨云。
秦叔叔死前,到底得有多疼?
再没有任何借口,再不能否认任何事实,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秦越柏死了,而且死得极其惨烈。
“三十二个保镖,都护不住你一个,怎么回事呢,秦叔叔。”他跪在床边,无力地质问道,“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有个猜想,你听听看啊——保镖精锐有限,你怕我有危险,就让大部分精锐来保护我,你身边只带了一些雇佣兵。”
他说着,哭腔越来越重,最后忍不住瘪嘴哭出声来:“可是、可是我能碰到什么危险,我可以不去演出,我也可以不去学校的,我乖乖呆在家里,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漆黑骨架上的断痕太过刺眼,他不忍再看,滑坐在地,一张脸埋在双手手心,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砸到地上。
停尸间隔音很好,他肆无忌惮崩溃大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抽搐,整个人在地板上因心痛过载而蜷缩起来,从背后看去,像是一个不断淌水的小坟包。
从演出到现在,他的声带仅仅得到了两口水的滋润,此刻嘶哑发干,犹如下一秒就要滴血。
在他凄厉哀绝的哭嚎中,原本温度恒定的停尸房突然变冷了几分。
肉眼看不到的空间内,冷意渐生,有什么东西从空落落焦黑骨架中穿出,凝成人形的黑影,飘在竹钰辞面前。
竹钰辞没有察觉,兀自哭得颤抖不止,那道影子叹了口气,俯下身子,将他虚虚揽在怀中。
或许是看他哭得一抽一抽,桃花眼红肿一片,实在可怜,黑影犹豫片刻,又捧着他的脸,轻轻在他白瓷似的前额落下一吻。
-
这道黑影,自然就是秦越柏。
秦总在生前不信鬼神,对死后的世界不甚了解。他只知道,没有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来领他入地府,他脱离了剧痛的身体,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他的小辞。
小辞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又凄惨,一时间,他没有别的想法,什么杀人真凶、背叛嫌疑人都想不起来,只想给他的小辞擦一擦泪。
可是他没有手。
——秦越柏起初只是一个朦胧的“意识”,没有四肢,也不能活动。过了好久,也就是小辞哭倒在地、看着快晕厥过去的时候,他越来越心急,这才凝成黑影,可以自由活动了。
竹钰辞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秦越柏想为他理顺乱了的头发,手指却从他发丝里穿了过去。但秦越柏没有松开他,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一下下为他捋着后背,像是给唯一疼爱的猫崽顺毛,坚定耐心地给予安抚。
过了不知多久,竹钰辞终于哭累了,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床上那副骨架,刚要说什么,一张嘴先打了个哭嗝。
真可爱。秦越柏不合时宜地想。
“其实有些事,我一直都很想叫你知道。”竹钰辞捂着嘴,鼻音很重地说,“虽然你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但,但我还是想说。”
生气?秦越柏想,小辞又不沾那些圈子里的龌龊事,他能闯下的大祸,最多也就是投资赔了。
这个倒没关系,赔了就赔了,只要他能坦诚错误,吸取教训,钱多少都是可以再赚的。
他鼓励地看着小辞:“我不生气,你说——”
“——我喜欢你。”竹钰辞说。
话音落地,他长睫剧颤,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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