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柏的遗嘱很简单:凡他名下,所有资产,包括但不限于藏品、股份、基金存款及房屋,全都赠予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正儿八经收养来的竹钰辞。
没留给姓秦的亲戚一毛钱。
这很正常,鉴于那些秦家人的本事,马律甚至负责地表示,如果他们脑子稍微正常一点,就不敢来抢遗产。
“否则,上一辈的秦家老宅我都可以给您收来。”她看向竹钰辞,目光里闪过一丝怜爱,“秦先生是白手起家,资产划分不受任何限制,您大可放心。”
竹钰辞翻看着遗嘱,问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问题:“这版遗嘱是修改过的?”
“是。”马律反应很快地回答,将一旁助理手中的公文包接过来,拿出几张盖着作废印记的原始文件,“这几年秦先生资产扩张,修改了几处措辞,但中心意旨都一样——就是全部留给您。”
竹钰辞快速翻到最早的那份遗嘱,看向底部的日期。
那是三年前,一月一日正旦,秦越柏的三十三岁生日。
那时发生了什么来着?
竹钰辞哭得酸痛缺氧的大脑慢慢回忆起来,好像是有人跟他嚼舌根,说这年头Omega稀缺,秦越柏早晚要跟盛产Omega的某合作方家族联姻。
正好随后就是秦越柏生日宴,他张罗了一天,在宴会后以此为资本可怜兮兮地卖惨,软磨硬泡提出不合理条约,求秦越柏再单身几年。
秦越柏答应了,但他答应得过于爽快,竹钰辞本能露出狐疑的神色,就听他温和问道:“小辞,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竹钰辞眼神飘忽:“就、就是想到了,毕竟Alpha都是要找Omega成家的嘛。”
“有你在,秦叔叔已经有一个家了。”秦越柏把他送的袖口收起来,让他坐到旁边,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个家很完整,秦叔叔本来就不准备再找一个Omega。”
这话听上去太有诱惑力,但竹钰辞那时对他的信任还不是太足,因此故作犹豫,想了片刻,委曲求全地说:
“秦叔叔不用哄我,你总不能为我单身一辈子。所谓一家不容二O,你和门当户对Omega成家的那天,大概我也就要被逐出这个家门了,我要早早学会自立,不好叫秦叔叔为难……”
秦越柏眼底神色沉下来,语气越发轻柔地问:“混账话。告诉秦叔叔,是谁跟你这样讲?”
“没有谁啊,我就是在王家小辈聊天时候忽然想到的。”他摆出在镜子前练习过几十遍的、最招人怜爱的表情,鼓着小脸,纤长睫毛抖了两抖:“他家有两个Omega呢。”
秦越柏看着他八分无辜、一分落寞、一分幽怨的桃花眼,安抚地拍拍他的肩:“他家就算有八百个Omega,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仿佛知道竹钰辞在生日宴上没吃饱,寿星总裁起身去厨房热他爱吃的黑米煎饼,在智能灶台的轻鸣中补充了最后一句。
“天塌下来,秦叔叔都不会不要你。”
与王家的合作很快结束,竹钰辞洋洋得意,自以为一招以退为进、吹枕头风做得毫无痕迹,大获全胜。
其实,那时他的演技应该很拙劣,更遗憾的是,他现在也没精进多少——之后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多了,秦越柏再没给他拐弯抹角的机会,他要告谁的状,光明正大直接讲就好。
竹钰辞时常觉得,爱上秦越柏他固然有罪,可秦越柏自己也不无辜,原因就在于此:从小到大,他得到太多宠溺和纵容,已经形成贪得无厌的坏习惯,秦越柏拿养公主、养老婆的待遇来养太子,就得有太子爱上他的觉悟。
回忆起往事,他心里泛起些热蜜,然而没过一会,那些蜜糖变质成硫酸,在心上烧蚀出一个个空洞的缺口。
那个天塌下来都会护着他的人不在了,他得自个撑着坚强。长睫覆在眼下好久才重新睁开,已是一片淡淡的平静:“我知道了,多谢马律师。”
现在离上班还有五个小时,送走律师,竹钰辞却没有回家睡觉的打算,径直要去公司。傅声声劝不住他,傅总在他身后出声:
“小竹总,我知道你急,但是别太急。先稳住秦家人,不要乱了章法。”
傅总名叫傅涧,傅氏企业在航空器发动机领域也算一霸,与秦越柏合作颇多。
自从五年前竹钰辞救了傅声声,他就常常夸竹钰辞“一表人才”、“风流俊秀”,带着几分调侃叫他小竹总。圈内承认竹钰辞是越锦的接班人,有他一分头功。
竹钰辞回头道谢,眼里满是感激。现在除了江秘书,他几乎谁都信不过,还好有傅涧和傅声声在,他才不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
沉默的吕保镖开着宾利在路边等,竹钰辞先行上车后座,傅声声跟着他钻进去,眼疾手快地关了车门。
“你可别想赶我走。”他说,“秦总他……他去世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开,各方都在盯你,有我跟着,你能安全些。”
竹钰辞犹豫片刻,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少爷有人陪着,江秘书松了口气,跟傅总再三保证会保护好傅小少爷的安全,随后也上了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江秘书走后,傅氏助理走到傅涧身旁,叹道:“小竹总往后的路,怕是会很艰难。咱们要不要暗中帮一把?”
傅涧没有作声。
隔着一层茶色防弹玻璃,他过人的眼力让他看见了宾利车内后排的情景:傅声声正靠在竹钰辞肩窝里,神色有点困倦,竹钰辞抱住他的肩膀,默不作声摆出一个让他待会睡得舒服的姿势。
明明快被秦越柏的死讯击碎,却不耽误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明明自己痛得要死,却不耽误照顾瞌睡的傅声声,这就是竹钰辞。
傅涧沉默许久,没有回答助理的问题,反而说道:“秦越柏对小竹总的宠爱,整个圈内有目共睹。一开始众人是如何反应的,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助理笑笑。
有人瞠目结舌,因为竹钰辞珍稀的第二性别,思维开始发散,猜测秦越柏莫不是在养金丝雀;
有人剑走偏锋,暗自认定竹钰辞是秦越柏的私生子,竹潭只是秦家为了掩盖丑闻而抛出的烟雾弹。
“他们都猜错了。”傅涧说。
——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内情,秦越柏对竹钰辞好,仅仅就是因为,竹钰辞他值得。
如是而已。
他目送那辆宾利远去,对助理吩咐:“别的事不要做,我们只要兑现跟越锦签成的订单,就算是帮忙了。其他的事,小竹总会自己处理好。”
“是!”
-
一路驱车来到越锦总部,江秘书为他打开车门,竹钰辞深吸一口气,踏上地面。
“秦总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说要签哪些单子?”进了大楼,他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对江秘书说道,“拿过来给我。”
江秘书点点头,迅速离开。
竹钰辞用自己指纹进了总裁办楼层,转头看了眼傅声声。不必多说什么,两人分工明确,一个搜集纸质资料,一个进入总裁办公室,打开秦越柏电脑,开始整理重要文件,并随手上锁。
就算有人得知了秦越柏的死讯,也决计想不到竹钰辞会如此迅速,连夜突袭,因而总裁办空无一人,竹钰辞十分顺利地收理了全部的机密资料。
江秘书送来紧急合同,还有一些近期付款的审批单,竹钰辞挨个签署,江秘书在旁边问道:“秦总他……他生前布置了许多业务,要不要先搁置一段时间?”
飘在空中、许久没有说话的秦越柏开口:“要,让他歇一歇。”
“不要。”竹钰辞斩钉截铁地答,“一切战略部署、订单流程都正常按他的计划走,合作方愿意接着合作,那就继续做,合作方不愿意,就让我去谈——”
他说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竹少爷!”
竹钰辞被迫收声,抬起目光。
来人是研发部的何总监,何简。
竹钰辞知道,这位何总监和他率领的团队就是眼下这场技术变革的关键所在——他们开发出了一种全新的超级能源,可以使航天器达到真正的空间跃迁。
秦越柏曾经在集团年会上跟竹钰辞提过,说这位何总监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住在办公室,简直是试图用加班费把公司拖垮。
何总监现在就是在加班,他从昨天下午就没走,一直亢奋工作到凌晨。
“我想重新升级下服务器监测系统,等不了老马了……诶,安全密码怎么变了?竹少爷,现在密码不是你生日啦?”
竹钰辞没有回答,转而说道:“秦总出事了。”
“什么?!我就说你怎么来了!”他后退一步,脸上震惊不似作伪,“怎么回事?”
江秘书将来龙去脉简短地告诉了他。
“怎么会这样……”何简揪着头发,跌坐在旁边一把椅子上,许久才干涩出声:“难道说,公司里有内鬼?”
结合换了密码却不告诉他,他终于反应过来,看向竹钰辞,眼底一片茫然,“竹少爷,你不相信我?”
何简跟竹钰辞私交不错,还受邀听过他的音乐会。
然而严格来讲,越锦的每个高管,甚至三天集团和霜铁能源的老总,跟竹钰辞的私交都特别好。就在他们中间,出了背叛的小人,竹钰辞草木皆兵,谁都不敢轻易托付。
可为难就为难在,何简是集团创收的功臣,如果他恰恰不是内鬼,这样防备着他,难免伤了一位功臣的心。
秦越柏看着竹钰辞纠结的眉心,忍不住提醒:“何总监不太可能是叛徒——”
话音未落,就见竹钰辞飞扑进了何简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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