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落也大吃一惊,一时间忘了伤心,只是不敢置信。
冯之仪又看向女儿,明媚的少女,手心里捧着长大,从不忍心怠慢拂意稍许,从前都是一点点事情就要拿到“爹爹”跟前说个不停的,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意中人,露出小女儿的情态了。
冯夫人拉过女儿的手,轻轻抚摩:“你们长大了,爹爹和娘亲时时留意着,千挑万选,务期姻缘不致委屈窘促,都能称心如意,过好这一生。一则是我们实在舍不得,二来也是挑得苛刻,所以耽延至今。你们好生听爹爹的话,爹爹必是全心为了你们,万不可轻率冲动,毁丧终身。”
二人垂首称是,只是全无归家时刻的神采。
冯之仪给夫人和自己斟茶,徐徐开口:“梁潼此人,纯良潇洒,落拓不羁。其父亦如是,但尚能用仕,梁潼则根本无心,都说他寄情山水,依我看倒也未必,他只是不愿虚与周旋。但是为官就是这样,你立崖岸,只能是自绝于众人。单这一点,今上必不喜,满朝必疏弃,他本人被中枢除名,亦无法为儿女筹划。”
冯之仪喝了口茶,接着说:“其长子少年从军,虽说现在不显,但我观其为人,身为世子,沉稳亲和,治军有为,未必不能大展。
其次子是继室所出,文采书画皆长,且通音律,颇有彼祖父之风,太子殿下已属意侍读,虽不能袭爵,大概也可富贵无虞。
且梁氏一门,无论老□□女,俱是容颜殊色,望之可观。”
姐弟俩听至此处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冯之仪再叹:“今上心深难测,朝堂阒然观待,实非结亲良机。但此二子一文一武,实属人中龙凤,若真得我落儿青眼,未尝不可商榷。”
“夫君,这三公子有何?妥,莫不是个绣花枕头?”冯夫人听下来也不免好奇。
“绝非”,清荫开口:“三少爷骑射之精绝,无出其右。”
“是的娘亲”,清落认真地说:“嘉益伯府子女中,除了二公子之外,我俩都见过,俱是可亲可敬之人。”
“那又为何……”冯夫人疑惑了。
“因为他是义子。”梁潼苦笑着说。
夏至,大比武开始。
东宫仪仗排开,太子亲临点将台,侍读梁憬在侧。
龙武军将官坐在下首,梁恒和林嘉南挨着坐。
骑督肖竞主持大比。
赛事共分为六个项目:角抵、步射、骑射、负重、兵器和白打,每项都已经预选出参赛者,再于今日经过六轮角逐,选拔出冠亚军。太子带来宫中的十二件小物品作为嘉奖,届时六位冠军优先挑选,之后亚军再选。
肖竞整军,全员列阵,接受太子检阅。
太子今日未服衮冕,只穿了行军大元帅的夏季常服。
他宣说了天子的关爱,赞叹了军容的整肃,重申了军队的忠诚,表达了此刻的期待。太子跟梁憬同年,十九岁,此刻在军前训话,自是有一番天家气度。
肖竞宣布比赛程序,竞技方始。
角抵开局,气氛瞬间点燃。
参赛者均打着赤膊,身材魁梧,肌肉贲张,全身发力。
太子兴致很高,频频与梁憬交流。太子惊讶于这项运动其实并不能说是野蛮,而是一种力量的极致对决,凡事在极致之中,都会产生一种美感,太子出身高贵,喜欢一切美的东西,是以看得津津有味。
五轮过后,角出王玄挺和陈迎昭。最后一战,大家目不转瞬,论块头,还是王玄挺更壮硕,争、跤、抗、擒,好几个回合难辨胜负,看得众人屏住呼吸。
总算陈迎昭突发一瞬迟滞,被王玄挺抓住空隙掐紧他的腰,想把他推出界外,却忽然看到他的脸上隐隐露出痛色,王玄挺马上松手,想来战况持久,引发了旧伤。
陈迎昭抬头,被汗水洗过的眼睛晶亮晶亮,他好笑地看着王玄挺,自己走出了界外。
肖竞走过来,问陈迎昭有没有事,让他去军医那边仔细看看,王玄挺刚要跟着去,被肖竞一把拽住,也不嫌他一身汗,跳到他背上去笑:“你小子拿了冠军还想跑?领奖去!”
肖竞陪着他走上点将台,放着那么多镶金嵌玉、精致贵重的物件不取,王玄挺拈起一个古朴的小瓶子,瓶底印着红色的五个小字——御制金创药,就它了,收入怀中。
旁边的梁恒低声问林嘉南:“王玄挺和陈迎昭很熟?”
“总角之交。”
“怪不得,像你跟肖竞一样呗?”
“不一样。”林嘉南想起了小时候,面容很柔和:“我们俩一开始就好,肖竞没心眼子,一骗一个准儿!”林嘉南看着送王玄挺下去的肖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止不住地笑。
“那他俩呢?”梁恒追问。
“他俩可没少打,都能打谁也别服谁,抄家伙了都,可能是惺惺相惜?反正后来特别铁,肖竞能知道,他跟王玄挺关系好。”
梁恒没说话,忽然听见林嘉南笑出了声,问道:“怎么?”
“他们没脑子的就爱凑一起!”说完又笑。
梁恒也乐了:“一看你跟陈迎昭就是一类,一肚子坏水儿!”
林嘉南的笑忽然就淡了:“不一肚子坏水儿,能作斥堠?早被人撕了。”
陈迎昭的侦察和肉搏能力都非常强,但不得不说,军营里的人,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斥堠更是凶多吉少。
梁恒也沉默了,过一会儿又认真地说:“真羡慕你们。”
“啊?”林嘉南反应了一下说:“这个真不用!台上就有一个你兄弟,台下还有一个,一会儿也得上来挑奖品。”林嘉南看着飞骑营的方向:“我说让他报步射加骑射,其实白打也能报,你弟弟可倒好,一个也不想报。肖竞不能参赛,射这两项要不拿冠军,飞骑营的脸还要不要了!”
“飞骑营还有几个很不错的。”
“前哨营和四威营都有‘神弓’!”
“梁恢报的骑射,名单我看到了。”
“那是好说歹说!”林嘉南想到他几乎吼出来让梁恢至少报一项,肖竞看梁恢不说话,竟然说:“不报就不报吧。”
可恨。
梁恒转移话题,也是实事求是:“不论比赛结果如何,兵器和白打,你才是第一。”
林嘉南嘴角微挑,不予置评。
早上的时候,梁恢就说过今天别等他吃晚饭,可也没想到回来得这么晚,饶是肖竞替他挡了酒,他也有几分醉了。
梁愫已经睡下,蜡烛还未熄,听见他推门进屋,她一骨碌爬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哪有一点儿睡意。
梁恢在烛光中看着她,披散着头发,尖尖的下颌,脸色很不好,往年冬天才有的病容,现在盛夏就出现了。
明明已经这样小心。
他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给她。
是一枚玉梳子,洁白莹润,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把梳子放在掌中,滑滑的,圆溜溜,简直爱不释手,忽然发现梳背上有字,低头仔细去辨认,一只手蒙过来:“伤眼睛,白天再看。”
他靠坐在床头,揽过她,盖好她,还是让她的脸贴在胸口,她的长发又披了他一身,他的手臂拥着她单薄的肩,带着酒味儿的炙热的吻印在她的额头,很久很久。
她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心跳,手里紧紧攥着玉梳,梳齿扎着她,她的心脏又剧烈地疼起来,刚才她已经看清上面的字——
梳到白发齐眉。
七夕这天,城东“承庆桥”那边会放“烟火戏”,梁恢回来得早,洗去一身汗后过来,梁愫正催小敏去取饭:“咱们快点吃,好去赏烟火呀,你叫上小牧,咱们一块儿去。”
“小姐,这时辰膳食估计没都出锅呢,您不吃巧果子了?”
“先去看看,三哥爱吃的做好了就成,谁还能有我手巧的,不差这两个巧果子。”
“您是巧,您也雕一个刚才大少爷差千珉送来的西瓜牡丹我看看?”
“我就是没那么大的手,要不然真叫你开开眼!”
“那您用樱桃雕点啥让奴婢开开眼呗?”
“我雕个虫子洞,把你塞里边!”
梁恢走进来,小敏福身去取饭了。
他看着饭桌正中由西瓜雕成的大朵重瓣牡丹,她也凑过来:“啧啧,真正的薄如蝉翼,真正的吹弹可破,真正的光滑水嫩,真正的如花似玉。”
他失笑:“你说的是西瓜?”
“我没在看西瓜呀。”她拄在桌边,手背撑着下巴,大眼睛看着他:“有更好看的。”
他想了想说:“一会儿路上人多坐不了马车。”
“什么?”
“所以是要我背着你去?”
她简直想翻个白眼儿给他:“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那是啥玩意儿?”
正说着梁憬进来了,把一个布袋子放下,也坐在桌边。
梁愫打开一看,眼睛都亮了:“酥糖!”
“这下看到更好看的了。”梁恢说。
梁愫递给梁憬一颗糖:“哥哥,咱俩吃。”
“欺负老三啊?”梁憬接过来两边看。
“他讽刺我。”梁愫嘟起嘴。
梁憬把糖剥出来扔嘴里,看着梁恢说:“你又说实话了?”
梁恢没有表情,向后靠着椅背。
“哥哥,”梁愫含着酥糖,颊边鼓起一个包:“一会儿去看烟火戏,路上人多坐不了马车。”
梁恢笑。
梁憬马上站起来:“真不是哥哥不背你,太子殿下突然传话让我入宫,我就是来送糖的,老三你陪着吧。哥哥走了啊!”
梁愫眼睁睁地看着梁憬出去了。
她又拿出一颗糖给梁恢:“来,咱俩吃。”
他没有动。
她无辜地把糖换到另一边儿含着。
他看着她忙碌的小嘴儿:“那颗,给我。”
她的大眼睛闪了又闪,慢慢挨过去。
被他伸手扣住。
真的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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