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包间里,菜已全部上齐。
圆桌上全是岭右特色,心心念念的油爆河虾近在眼前,叶琅却无心举筷享受。
门派大比已经搞了那么多届,云霖自然能理解考生的焦灼。她推开桌边的碗筷:“你直接把书拿出来,我们边吃边划。”
“桌上全是恒温皿,吃到晚上都凉不了。”
她往叶琅碟里扔了几只河虾,便放下筷子捉起笔,开始对付面前那摞参考书。
云霖在医术、种植、炼丹、符箓的封面上画了圈,又在道法、星象这两门课上画了大大的叉。
她将那两本书扔在一旁,笑着解释:“三大宗派各有所长,双极宗的星象道法最顶尖,断空山打架砍人最厉害。”
“荣枯门不爱打架,不喜玄学,炼丹治病是顶尖。长老们一听道法就瞌睡,对星象也是一知半解,怎么可能长篇大论考学生呢?”
云霖越说越投入,她往嘴里塞了几片笋,潦草一咽,又开始逐章逐段划重点。
“重点科目里也有侧重,有些东西每年都要考,有些东西从来都不考……比如这个治经脉阻塞的磐石汤,其中几味药材毒性较大,早已弃置不用了。”
揪出好几篇坏方弃方,云霖看得直摇头:“编者为了多卖些钱,真是乱抄乱印。”
每年都有上万考生买这套书,不知会有多少人照着书里的错方采药熬汤,在体内积起长年不散的毒。
天色渐渐暗下去,餐桌上的参考书也被划得差不多。
聊着聊着,两人已经改了称呼。
讲到最后一本《炼丹篇》时,云霖已经开始为叶琅画大饼:“师妹若是成为内门弟子,一定要拜入我们丹殊峰,你如果成为外门弟子,我就请师尊把你讨过来,多余的丹药拿来当饭吃。”
合上最后一页,她又惆怅起来:“武试我可帮不了你,全看对手如何。”
擂台小比都是当场随意分组,运气成分极大。如果前五轮对手都不强,便能顺利通过;如果第一轮就碰到所谓的“内门种子”,只能早早下场回家。
云霖真心实意地替她担忧,叶琅口中发苦:她不在乎外人的白眼,却不想从熟人眼中看到这些。
然而,继续欺瞒下去,她实在愧对人家的一片善意。
叶琅心一横,从怀里掏出推荐令:“云师姐,我有这个。”
浸染在熠珠的光芒里,青玉牌上的半边枯树仿佛要重新起绿芽,由死转生。
云霖愣住了:“原来,另一块推荐令在你手里。”
叶琅垂眼看餐盘,不想从云师姐眼中看出鄙夷与猜忌。
过了一息,身旁的女子忽然开怀大笑:“这下倒好——”
“你好好准备文试,我的小师妹就是板上钉钉了!”
素白的手伸过来,生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捏住叶琅的腕子。
腕间传来暖意,叶琅鼻腔一酸,正好撞入一片沉静如水的眼眸。
云霖笑得温和:“不用怕我,也不必解释。”
客站门口发生的闹剧,她有所耳闻——莫家幼子冲撞了万俟世家的少主,两人在大路上吵得脸红脖子粗。
兴许是为了挖苦对手,万俟少主张口便来了一句“让手拿推荐令的两个废物一起去玩尿尿泥”。
此话粗鄙不堪,叶师妹大概是听入耳了,心事才会如此重。
她安慰叶琅:“推荐令确实珍贵,眼红针对也不可避免。你来了只管学本事,宗派里有执戒长老,不会放任纨绔欺凌同窗。”
旁听许久,云璋也补充了一句:“该你的,你就拿着。”
“我们的长老又不蠢,怎么会乱给东西?”
听见如此大逆不道的发言,云霖抬腿便揣,包厢里逐渐欢快起来。
饭吃到一半,云霖忽然察觉到师弟的目光——那小子死死盯住叶琅带来的黑衣少年,恨不得提剑和人家干一仗。
这混账家伙上次从笏镇回来以后,便开始逮谁挑谁,今天更是连凡人都不放过。
云璋当然不会对凡人动手,他只是顶着一张臭脸问对方:“你一个没本事的凡人,跑过来做什么?”
叶琅皱眉,云霖扶额。
球球正在如痴如醉地啄肉吃,一听这话立刻幸灾乐祸:快点打起来!
对面那小子真是不知斤两,自己还没修到元婴,张口就骂大乘神兽没本事。
四双眼睛的瞩目下,乌曲倒是心平气和,“你说得对,我很弱,只是看看。”
看到师弟面色难堪,云霖嘲笑得毫不留情:“你表弟心境真不错,云璋要好好跟他学。”
拳头砸进棉花里,云璋被噎了个半死,还落了下风。
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他只能闷头狂吃,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野果炙肉偏偏被对面的胖灰雀抢得精光。
*
四人连说带笑,一顿午饭吃到了深夜。
街边店铺亮起灯盏,在不远处的湖面撒下斑驳碎金。
手里捧着知识,肚里装着海鲜,叶琅满怀感激地与云霖告别,并许诺以后会专程下厨答谢。
拿着云霖划的重点,叶琅狂奔回旅馆,准备闭门苦读。
在咯吱作响的楼梯口,她撞见了失踪大半天的戚潇潇。
戚潇潇抓着扶手,鬓发微乱脸颊酡红,身上全是花香酒气。看到叶琅,她眯起水盈盈的眸:“买个书这么慢……说!你是不是偷偷喝酒去了?”
叶琅摇头:“我去学习了,你要看文试重点吗?”
戚潇潇:“……感谢你惦记我,但这事儿没必要。”
她迷迷糊糊地往上走,一听到“文试”“重点”就直打怵:老娘早就毕业了,都穿越好几百年,怎么还要考试?
身为一域魔主,她的主要任务是看护熊童子,又不是什么“十天之内突击考进荣枯门”,背什么书?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脚底一空,差点滚下楼梯。
叶琅无奈至极,只得抓起醉鬼的妃红广袖,将她拖拽回去。
戚潇潇一把掀开客房木门,晃悠着走到床板前,准备倒头就睡。
朦胧月光下,又秃又脏的鼠尾巴一闪而过。
叶琅看得心惊肉跳,一把扯住戚潇潇的袖子:“先别睡!”
戚潇潇一撇嘴,开始撒酒疯:“凭什么不让人睡觉,这客房难道是你开的?你去楼下把老头找来……”
耳边响起翻来覆去的狂言,鼻尖吸入夹杂着腐臭的灰尘,叶琅忍无可忍:“出去!”
戚潇潇肩膀一抖,彻底安静下来。过了好半晌,她才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你是谁的手下,敢……这么对我说话?”
叶琅斜了她一眼:“给你白干活的。”
白干活,不收费?
身为贪财到极点的工作狂魔,戚潇潇第一次听到如此清新脱俗的答案——人家都不收费了,她还能要求什么呢?
她瘪着嘴,瞪着红彤彤的眼睛,还是乖乖走出客房。
为了给别人收拾房间,叶琅足足浪费了半个时辰。
一顿杀鼠带除尘,将被单枕套统统换了一遍,房里才终于有个落脚的地方。
她灰头土脸地走出来,将半梦半醒、哈欠连连的戚潇潇一路赶到床上。
替对面锁好房门,叶琅走进自己的房子——又是扬尘和脏老鼠。贴好纸符,她抖掉爬上手背的跳蛛,牵住两个同伴,一溜烟躲进了储物袋。
……
多亏那几只肥硕的大老鼠,叶琅学习效率激增。
在后院温泉洗了个澡,穿上干爽洁净的中衣,叶琅就将自己钉死在院中方桌前。
袋中日月长,等她感到疲倦时,手里的穴位经络图早就背得滚瓜烂熟,桌上的教材也翻完了小半摞。
一想到外头的污秽腌臜,叶琅迟迟不肯将书放下。
外面的世界再糟心,也不能躲藏一辈子。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放下书本,拎着木桶墩布冲了出去。
回到客房,窗外的天都还没亮起。喊上乌曲,两人连扫带擦折腾好半天,终于将客房清理得光洁一新。
乌曲出门倒水。
拄着墩布,叶琅还在回味《借灵手册》。
“内外同笔,笔自百会起……”
她心中重复默念口诀,头顶正中隐隐发胀,热流在颅内盘旋回荡,似乎随时要破骨而出。
察觉到法门关窍,叶琅欣喜若狂——灵力被她借来了!
她扔掉木棍,迫不及待地抬起右手。
沿着天灵盖,一股磅礴灼烈的真气灌注进来,沿着经脉一路横冲直撞。这股力量若是走岔了路,宿主便会爆体而亡。
叶琅咬牙扛住穿心刺痛,指尖描摹出炙热的符文。她在空中顿笔画勾,真气便涌向对应的□□。
画完最后一笔,烈火焮骨,黏湿的液体打湿了睫毛,又顺着脸颊一路滑下。头颅大小的火团翻滚在手心,她来不及向球球庆贺炫耀,便听到有人敲门。
叶琅翻转掌心,火球便消散了。
她揉揉眼睛,伸手去开门,在木框上留下一片猩红。
“昨夜是不是你帮我清扫房间的……”
顶着一脑门子乱发的戚潇潇站在门外,话只讲到一半,原本不自在的神色逐渐惊恐:“你干了什么?”
叶琅掏出手帕,低头堵住红泪,唇角又溢出鲜血:“我在练功。”
身为魔族人,戚潇潇大为震撼:正派功法也会把人练得七窍流血吗?
二更了二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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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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