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后,叶琅几乎没有踏出房门。
靠着那瓶清净丹,她一直不用睡觉,只知道疯狂背书温习。
即使受过重伤,她并没有放弃借灵法,痊愈以后又继续折腾自己。又过了四日,她随手便能画出一道引火符,眼珠也只是充血发红。
扎扎实实扛过八日,熬到文试当天,叶琅的表情已经麻木。
她梳着松垮的麻花辫,两眼无神地走在上山人群里。
岭右富庶无比,城外多为渔池良田。荣枯门的开山老祖觉得平地上的宗派没气势,硬是从别处“请”来大大小小几十座山头。
山门屹立在茂林丛生的半山腰,挑檐上蹲着几只红顶黑翼的仙鹤,石柱脚下环绕五彩祥云。
有好事者伸手去够,云雾便四散逃逸,在他指肚上留下少许吉光。
光点落在叶琅的眉心,她正要抬手抹去,这点清新的光芒忽然渗进皮肤,激得她眼皮一跳。
“啊呀——”
戚潇潇将指尖轻轻点在叶琅眉间,“有祥云眷顾,你这两日必定考运兴隆。”
大考临近,吉祥话就是会让人心情变好。
叶琅笑着道谢,又祝同伴顺利过关。
说者有意,旁听者亦留心。两人走后,石柱附近的祥云遭到不少考生哄抢,却只有寥寥几人接到好运。
戚潇潇的考场在另一个方向,两人分道扬镳,约定出来再见面。
从守门师姐手里取到座位牌,叶琅沿着指示一路往前走,路过好几座阁楼大殿,来到一片平坦的空地前。
遥遥望去,行知殿的空地前整齐划一地摆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木案圆垫,能够容纳几千人同时答题。
原来,荣枯门设置的是露天考场。
叶琅找到长队,又忍不住抬头望天:乌云很重,搞不好要下雨。
考场里不让带任何杂物,没有挡雨的东西,卷子被淋湿该如何是好?
她转身寻找守值师兄,发现师兄面前已经立着一位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的青年。
青年生着一头桀骜的红短发,语调里带着浓重的乡音,态度却很是诚恳礼貌:“师兄,待会下雨该怎么办?俺出门没带伞。”
此话一出,周围的看客齐齐哄笑。叶琅刚刚也是这个想法,她觉得这青年只是在提前替她挨骂,自然笑不出来。
红发青年看看众人,有些尴尬地低头。
师兄压抑住笑意:“你就放心吧,荣枯门不可能让雨点落到你头上。”
青年“哦”了一声,抚了抚脖颈,憨笑着退回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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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炷香,叶琅终于盘腿落座。
空地庭院里坐了好几千人,本该杂音不止吵闹不休。主考官早就顾虑这一点,用空间法术分出几百道墙,能替考生隔绝不少干扰。
荣枯门给考生的储物袋添了封印,为所有人备好了专用的笔墨。害怕答题时出差错,叶琅将桌上文具齐齐检查一边,这才抬头看钟。
铜麒麟的牛尾即将指向正点,她这小隔间里还有一人未到。望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考官摇摇头,一道金灿灿的身影忽然蹿进来。
那人走得急,衣摆将叶琅桌上的文具掠下去一大半。
望着那颗颇为眼熟的后脑勺,叶琅捏紧竹管笔——又是那个莫家小少爷。
这位纨绔倒是没怎么作妖,直到发卷时依然安安静静地趴在她斜对面。
仙门的试题自然不需要人手发放,麒麟到点报时,众考生的桌面上凭空出现一叠纸。
叶琅不想再因为外人心烦,她低头翻阅试卷。云霖划的重点十分精准,炼丹与医术从头出到尾,其中夹杂着几道灵植栽培运算。在云师姐的亲切辅导下,她这九天的突击复习基本都抓准了地方。
看到最后一页附赠的黄纸,叶琅差点乐出声:默画一张巨剑符,这题对她来说简直是白送啊。
祥云真能带来好运,她提起毛笔又如神助,一鼓作气写了大半。甩甩酸痛的指节,她抬头看麒麟,答题时间也还剩下一大半。
她正要细读下一道算术题,斜前方的木案刺啦一声,被一只厚底皂靴踢出去老远。
昏睡好几觉,莫家少爷已经相当不耐烦。他箕坐在地,望着落在防护阵上的细密雨点。考桌已经被踢向过道,一头长发也落在身后人的试卷上。
那位考生敢怒不敢言,耸肩咬牙继续答题。
在静悄悄的考场里,这响动实在剧烈。四处巡视、洞察全局的考官很快走了过来。这位身材瘦小、留着山羊胡的夫子板起脸:“既然如此怠慢,为何还要来消磨时间?”
莫少爷歪头看考官,语气里满是炫耀得意:“如果我能在考场里坐够时间,我爹就送我一只白翼狮。”
此话一出,周围一群人的鼻腔喷出两股气。
这位大少爷确实招人厌,一个笔试就得罪了好几个同窗。
考官眉头皱出川字纹:“我管你这狮那虎的,再出声干扰别人,你就给我滚出去。”
名门夫子面前,远离故土的地头蛇还是不敢造次。莫少爷只是哼唧两声,便乖乖将考桌搬回原位。
结界里终于恢复安静。
围观完整场小插曲,叶琅继续收心答题,十分平顺地答到最后。
日影渐西,山顶钟声响起,桌上试卷笔墨一齐消失。
文试一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沿着最开始进来的那条路,叶琅沉静平和地往外走。
在她前头,一个修士正在咒骂哀嚎:“……今年其余题目出得还行,最后一道是用来恶心人的吧?!”
“那可不?”
同伴对此也颇为认同,“全阑云洲就没几个爱玩符咒的,巨剑符早就没人用了。”
听到如此志趣相投的抱怨,一个并排行走的陌生人也插进话题:“符箓师平日里哪有地位,出题时倒是端起来了,比丹殊峰还刁钻。”
这三位难兄难弟咒天骂地往山下走,叶琅则调转方向,停在静意廷的榕树下等人。
戚潇潇迟迟没来,她往右张望,左边却忽然多出一大块阴影。那人将余晖遮得严严实实,还半天不挪动。
她回头又仰头,发现那个又黑又壮的红发青年站在她身边,像一座小山。他浓眉深目,脸侧还有狭长的刀疤,很有气势。
与叶琅对视,青年扯出一抹憨笑,威风全无:“俺刚才发现,你这眼珠子还是绿色,怪稀罕的。”
叶琅:你是没见过妖怪?
她嘴上虽然没话可接,心里对这个淳朴的年轻人印象挺好。因为上午那破事,她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青年十分开朗健谈,一个人便能自言自语说一堆。他从监考守值的夫子师兄一路聊到毛笔分岔,一刻都不停。
“……唉,今天的题实在难,除了最后一道,俺别的都瞎蒙。”
这抱怨与大多数考生都相反,叶琅跟着问了一句:“你会画巨剑符?”
“啊?”
对上叶琅的目光,青年又开始抓头发,“是、是啊,俺不仅能画,之前还一直在使。”
“那东西飞得快劈得猛,好用。”
叶琅也很偏爱巨剑符,闲着没事就画两张。喜欢的事物得到认可,叶琅笑起来:“我也会画,明天也能用到。”
“是吗……”
青年有些出神,过一会儿才想起最要紧的事:“俺叫叱干牛,你叫啥?”
叱干……牛?
如此威严张狂的姓,偏偏搭了一个朴实的名。
叱干牛本人有些脸红,眼神也变得落寞:“俺家族上一辈起名还用铁器,到俺这一辈全都变成畜生了。”
意外勾起别人的伤心事,叶琅答得迅速:“我叫叶琅,听起来就很绿。”
——她本体也确实很绿。
听到这种“自损八百”的安慰,叱干牛擦擦眉毛:“俺可真没看错人,上午好像就你没有笑话俺。”
因为这种小事被夸,叶琅有些羞赧:“我当时也在担心下雨……和你一样。”
叱干牛听后哈哈大笑,蒲扇一般的巴掌直接往叶琅的背上招呼:“咱俩可真像啊!”
这一掌拍得叶琅气海险些错位,她连忙动用神识,发现叱干牛和万俟少主的修为不相上下。
叶琅捂住胸口,咽下喉头的腥甜:不……咱俩可一点都不像。
她要是出手去扇叱干牛,只会有一个下场——把胳膊震断。
直到这时,戚潇潇终于翩然而至。
她看看满脸笑容的红发壮汉,又看看咳嗽连连的叶琅,一脸迟疑地走过来:“这位是……”
叶琅还没说话,红发壮汉先自报家门:“俺叫叱干牛,叶琅的朋友。”
戚潇潇挂起客套的笑容:“幸会幸会。”
她搀住叶琅,真的很想抓起她问一句——你到底还要找几个朋友?
从贺煤到吴家姐弟,从温柔女医师到红毛大胸壮男……哦对,还有一个主动倒贴的她自己。
熊童子的花开得小,魅力怎么这么大!
心中闪过三千字讨伐檄文,戚潇潇表面上依旧温柔如水。
传送到荣枯城,三人又结伴走了一段距离。停在岔路口,叱干牛冲叶琅热情挥手:“快回去睡吧,希望俺俩明天能打一架!”
叶琅:……这个真不必。
戚潇潇:你还要找多少好姐姐?
叶琅:这种事情吧,由不得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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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文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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