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试结束后,考生不能提前离开。
第二轮小比已经开始,叶琅蹲在树荫下喝茶乘凉,偶尔能听见隔壁山头的斗法声。
几十位优胜者的大名悬在静意庭中央,排位随着二轮小比的进行而轮番滚动。戚潇潇和叱干牛位列其中,还在慢慢高处挪动。
几千号人百无聊赖地聚在庭院里,将榜上的几十位天才挨个数了一遍,有人甚至还在押宝对赌。
“……要我看啊,今年的头名还得是万俟家。”
“两百灵石下注叱干牛,那个傻大个虽然没名没堂,据说能打得很。”
“光猜头名有何乐趣,榜上的美人也不少。水云瑾生得凛然不可攀,那里却不丰满;戚潇潇身段实在标志,若能褪下红衣……”
一聊起这个话题,几个男人心领神会地压低声音,挂起粘稠的坏笑。
即便是天之骄子,也逃不脱这几张烂嘴。
叶琅听得眉头紧皱,从腰间摸出一张新学来的纸符。
“小兄弟,你还没长大,所以体会不到丰满的妙处。戚潇潇比水云瑾多长了几坨肉,不仅好看还好……”
男修士的话说到一半,发现周围寂静无声。
几百束厌恶鄙夷的目光齐齐投过来,他那几位好友都不约而同地低头换位置,与他划清界限。
之前与他争论水戚二人谁更美的小弟还算比较仗义,无声对他做口型:大哥,你刚才喊得真大声。
听到这话,男修士的后背渗出一片冷汗——他刚才明明是压着嗓子说话的,怎么可能让几百号人都听见?
名次待会就出来了,定是有人出手阴他!
他抽搐着脸颊,恶狠狠地扫视一圈,然后朝着树下某个头戴兜帽、鬼鬼祟祟的身影走去。
男修士一把扯下布料,那人仓惶地抬起头,睁大泫然欲泣的碧眼。
被猥琐又强壮的男人威胁,这个貌美的小妖怪抖如筛糠,眼中又厌恶又惧怕。
有个女修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推开男人,将绿眼女妖护在身后:“你这个天生没腚眼儿的阉货,方才已经荼毒了我们的耳朵,这会儿又要去污染美人的眼?”
这场闹剧不大不小,却足以引来好几位守值前辈。
听完围观群众义愤填膺的指责,上午登记令牌的师姐满脸嫌恶,另一位师兄似笑非笑地看着男人,“你对榜上性命如数家珍,自然对云瑾师妹的家世略知一二罢?”
男人这才想起了什么,脸色霎时惨白。
师姐懒得多话,直接拔剑指向男修士的脖颈:“我荣枯门不收畜生,你自己滚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神情灰败地走出静意廷。
他那几位狐朋狗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师姐师兄转身离去,他们才敢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
“……刚才是怎么回事,大哥明明是压着嗓子与我们讲话,声音却忽然大得全场都能听见。”
“还用多问?大美人的狗腿子气不过,偷偷下毒手教训人呗。”
“那兔崽子被女人迷昏了眼,本质也是个怂包,有种就拔剑来砍我们!”
这几人头对头抱怨,没发现兄弟们的对话又被大家听得一清二楚。
等他们大声密谋完,他们口中的“妖婆”师姐静静站在一旁。
一阵剑光闪过,五个秃瓢连滚带爬地滚下山。
没想到吧?扩声符的效果比一炷香还久。
叶琅扯好兜帽,狠狠眨了两下眼,又用茶水洗去指节上的葱汁——这根大葱才是真正的功臣。
如果没有这几滴又辣又痛的葱汁,她那点拙劣的演技根本骗不过任何人。
天色渐暗,英雄榜上的名字亮起金光。
仰望着那几十位英雄,叶琅不禁自嘲起来:她要是能有这实力,肯定不用搞苦肉计,三下两下就能缝上那几张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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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一到,低沉的钟声回荡在广场上空。
手里的翠绿令牌烫得惊人,叶琅手心发痒,感受到一股外力正在给令牌刻字。
刻好最后一笔,令牌渐渐冷却下去。
她吐出胸中浊气,缓缓张开手指,低头看字。
考生叶琅
文试:地
武试:玄
可入宗门
叶琅颤抖着手指,将“可入宗门”这四个小字描摹了一遍又一遍。胸中郁气激荡一空,她端详这个已有千万年历史的超级大宗,用双眼丈量着远处的每一座山峰。
山边落日好似一颗彤红的咸蛋黄,在她眼前逐渐晕染模糊。
将二轮小比中的落榜修士算上,荣枯门今年只招两百人。成绩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荣枯门没给落榜者留下抱头痛哭的时间,长老直接向所有人传音:“外门弟子留下,请其余同道速速下山。”
一刻钟之后,静意廷只留下一百来人。
将这群外门弟子扫视一圈,长老神色淡淡:“修整衣物,随我去观礼。”
此处的“礼”,指的便是内门弟子遴选大典。外门弟子没有任何欢迎仪式,一入宗门就要去大典上充数当观众。
外门弟子的名额是考生们求来的,那十位顶尖天才又是荣枯门求来的,待遇自然大不相同。
长老的神情已经足够轻蔑,众弟子依旧压抑不住喜悦。要不是守值前辈虎视眈眈,大家恨不得立刻掏出传讯器给家里报喜。
沿着宽阔平直的大道一路往前走,亭台屋殿高低错落,玳瑁珍珠瓦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有弟子发出惊叹,便听见领路的长老冷哼一声:“没见识。”
众人再也不敢开口,初来乍到的喜悦被浇灭了一大半。
赶路途中,弟子们又被莫名训斥了好几顿。赶到大殿门口,他们已经变成了一百多只缩头鹌鹑。
大殿内部呈弧形,构造奇特,有点像叶琅上辈子从电视里看来的体育馆。
镂月裁云、巧夺天工的浮雕拱顶之下,云雾缭绕的高台与大门正对,台上筑着一排美玉雕成的高背椅。
隔壁的师兄师姐们笑得欢快,与这头形成鲜明反差。一想到长老的训斥,众弟子根本不敢抬头多打量,只是乖顺地站在主殿右侧。
叶琅站在第三排,刚好能听见长老之间的闲聊。
隔壁的长老开口逗趣:“今年的弟子怎么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血性?”
带队长老:“平庸货色哪有顽劣的资格?就该学着听话守礼。”
队伍中不少人听得面露不忿,长老转头看他们一眼,他们只得低下脑袋继续做鹌鹑。
一位青衣仙子飞上高台,嗓音温和如水,在大殿里悠悠回荡:“带队长老撤出大殿回岗值守,诸位弟子请坐。”
热衷于卖弄权柄的人,也总有受上头命令摆布的时候。
当着这么多新人的面被驱赶,带队长老面色铁青。他不敢朝那位发号施令的仙子撒火,只是朝新人们狠狠瞪了一眼。
等那道火急火燎的背影消失,隔壁长老看向叶琅这边,朝新弟子们眨眨眼睛:“人都走远了,放开聊吧。”
一听这话,大家如释重负。
大殿之内,弟子们依旧不敢像前辈一样放肆,只是小声客套交谈。
旁边的女孩犹豫挣扎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朝叶琅搭腔,“你是妖族吗,老家在哪里?”
叶琅正要回答,台上的仙子又柔柔出声:“请诸位候选人进殿。”
殿内一静。
身为二轮小比的榜首,红发青年长腿跨过门槛,大步走进主殿。
人群陷入一阵轰动。
“……还真是他,长得好凶。”
“果然是叱干牛!”
“这兄弟打败了好几个大世家的少爷小姐,可真给咱们平民长脸。”
在众人钦佩赞叹的目光中,他没有走向祈灵石,而是停在原地往台上看。
“他在找谁啊?”
“这眉毛压得可真低,一看就不好相处。”
叱干牛眯眼眺望,很快便发现了叶琅。他露出招牌式憨笑,朝台上挥手。
“笑起来倒是不吓人了。”
“他在跟谁打招呼,这里有他熟人吗?”
“跟我们呗——咱们虽然是外门弟子,但也算他的同窗。”
混在兴奋的人群中,叶琅也朝叱干牛挥了挥手。红毛青年笑得更加憨厚,堵在后头的万俟少主直翻白眼。
“唉——”
健硕的身影继续往前走,身边的小姑娘忽然叹气,“他这样一笑,我反而不喜欢了。”
叶琅:……所以你刚才是喜欢他吗?
祈灵石立在高台之下,是一片高达三丈、光洁平整的白色石壁。叱干牛将手搭上去,石壁幽幽亮起紫光。
这股深紫色的光辉渐渐扩散高升,将整段石壁染了个彻底。
“变异雷灵根,气海还这么充沛?!”
“天才中的天才,这种人往年都应该去断空山报名,荣枯门花了多少钱才把人家挖回来的?”
“倾力培养这种独苗,咱门派能不能在阑云大比上拿到前三啊?”
右侧的师姐笑得幸灾乐祸:“那可真难说,上头只知道斗来斗去,万一把好苗子养歪了呢?”
顶级天才在前,众人对万俟少主的土系单灵根反应平平。
第三位上场的,便是被猥琐修士意淫编排的水云瑾。她身形纤细,清丽出尘,一走进大殿便有无数人倒吸凉气。
叶琅身旁的小姑娘竟比刚才还兴奋:“我的乖乖,这是看见仙女了——”
“荣枯门今年简直美人如云啊!”
她转头又瞅了瞅叶琅,嘿嘿一笑。
赞美意淫诋毁同时入耳,水云瑾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只是抬手碰了碰,一朵冰蓝的莲花在石壁上绽放,又倏尔爆裂,将石壁填满。
“以气化形,这位大小姐更惊人。”
“一个比一个骇人,方才那个叱干牛怕是要让位到第二去了。”
“哈哈哈快看万俟知年的脸色,可千万不能错过——”
叶琅看过去,发现万俟少主阴沉着脸,似乎还在磨牙龈。奈何他左边是憨货右边是冰山,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怒火。
珠玉在前,后头的竞争者便黯淡许多。
在闹哄哄的看台上,叶琅昏昏欲睡,将莫少爷的资质听了一耳朵:金土双灵根,算还不错的。
莫少爷之后便是戚潇潇,她一抬手,场上又是另一番震惊——这位风情万种的红衣女子竟然是五灵根。
看到那几团五彩斑斓的小亮点,护壁长老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女人多大了,我的灵根都比她强点。”
“灵根这么差,还能在第二轮比赛里拿到中不溜名次,她也挺不容易的……”
有人夹杂在议论的人群中,不怀好意地开口,“你怎么知道她不容易,你看看她那身子……还不知道那些对手是怎么输的。”
叶琅摸向腰间的纸符,身后却已经有人怼了回去,“你可少编排人,老娘一招就被她轰下台了,灵根差又不代表实力差。”
戚潇潇对着长老一阵耳语,便潇洒转身,朝外门弟子的看台走来。
在众多玩味鄙夷的目光中,她拾级而上,挤在叶琅和脸颊通红的女孩中间。
同伴接连受辱,叶琅心中也有几分怒火:“下面那老头跟你说什么了?”
戚潇潇摇头:“不是长老,是我说的。”
“我资质太差,之前还是合欢宗的人,所以只能当外门弟子……你别生气呀,我也懒得在下面站桩,还要被别人挑挑拣拣。”
戚潇潇当然不是五灵根,她甚至不需要靠灵根修行。
只要她愿意,她也能整出个变异灵根玩玩。出风头当然很爽,如果她真被荣枯门的老头老太们挑走,那就没办法与叶琅同吃同睡同劳动了。
资质审核完毕,候选人站成五排,由资质最高的云水瑾左起打头。
仙子再度登台,她这次手里没有拿任何玉碟,只是朝场下喊了一声“肃静”。
戚潇潇斜倚在叶琅身上,玩弄着自己的发梢,“老怪们要来了。”
雾气缓缓升腾,将高低十五张座椅笼罩住。
云雾落下,除却正中间的主位和右侧的玉椅,高台上已经坐着十三位主侧峰主。
众弟子齐齐低头,不敢正视大能容颜。
叶琅垂下脑袋看鞋尖,台上却有温润如玉的男子开口:“另一名推荐令持有者在何处?”
他清朗一笑,宛如山间清泉流水,“我送你令牌,你却不肯出来见见我。”
外门弟子面面相觑,叶琅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
万众瞩目下,叶琅被请到场中央,跟那群天才并排站在一起。
她似乎能听见观台上的嘘声,也从几位内门候选眼中看清了鄙夷之色——比如万俟知年。
众人之前那样评价戚潇潇,之后肯定也会用更加恶毒的语言来评价她。
身为推荐令的持有者,她连二轮小比都没能打进去。
叶琅已经做过好几天噩梦,当类似的情景终于在现实中上演,她反而不会崩溃失措。
两息之后,一位声音华丽低沉的女峰主率先开口:“葛师兄啊,不是我说你——”
“本宗推荐令何其珍贵,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拿到的。”
说到一半,她又轻笑一声,“咱们向来风清气正,可不能沦落成双极宗那样。”
双极宗女弟子的风流韵事,凡是买过《阑云洲大门小宗全解析》的修士都知道这故事。女峰主用此故事作比,便是讥讽葛峰主荒淫,叶琅狐媚。
叶琅孤零零地低头听训,除却高高在上的峰主,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纷纷,戚潇潇差点气得魔气外露:正派宗门就这?合伙欺负一个小妖怪,真能下得去手!
这时,内门候选队伍里站出一个人。
叱干牛一步一步走上前,将叶琅护在身后。叶琅睁大双眼,看见他脖颈上暴起道道青筋。
顶着偾张的血管,叱干牛仰头看云端:“您,不能这么说她。”
被愣头青顶撞,女峰主不气不恼:“你这小子天赋极佳,千万别被身后的美娇娘灌了**汤。葛峰主不清醒,难道你也要不清醒?”
直到此刻,葛峰主才“适时”开口:“你多虑了,叶琅是余师妹生前的最后一任弟子。”
女峰主沉默半晌,声音有些哽咽,“你……说什么?”
“我去吊唁余师妹,正是台下这位小姑娘陪伴她走完最后一段时日,将她下葬,使她安息。”
葛峰主似乎落下泪来:“师妹虽有罪,生前也吃了不少苦。我一时糊涂,这擅自才将玉牌送给她。”
“你可真是假好心——”
捏碎玉椅扶手,女峰主起身怒骂,“你心里若是真有她,又怎会看着她犯错,放任她去死?”
“师妹,冷静,”
葛峰主寸步未挪,笑着回怼,“你心里若是真有她,为何直到此刻也不愿去看她?”
台上无言,殿内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华丽的裙摆掀起,一道身影颓然坐了回去。
葛峰主和煦地开口:“叶琅,我家宋师妹似乎还是不肯信。”
“你师父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你之后又是如何将她安葬的,说给我们这些故人听听罢。”
台上人笑得温柔风雅,叶琅只觉寒凉彻骨:这男人看似好脾气,实则比那个刻薄的女人还可怕。
他根本不是真心怀念师父,而是步步紧逼,迫使她交代师父的遗嘱。
假墓大致是已经被人察觉,甚至被挖开了。这男人没有在假棺材里找到遗体,才会狗急跳墙,先引导她沦为众矢之的,再诱使她说出真棺材的线索。
与女峰主的尖酸刻薄相比,葛峰主看起来是多么通情达理。
他人的污蔑与脏水伤不了叶琅分毫,师父却是真心待她,对她心怀愧疚的大好人。
孰轻孰重,她心中有决断。
拍拍叱干牛紧绷的后背,将他轻轻推到一边,叶琅仰望高台,凝视着高高在上的仙人:
“没什么可说的。”
葛峰主的笑容分毫未变:“你既然选择闭口不言,那我无可奈何。”
被泼了莫须有的脏水,弱者总会比强者难捱一些。
宋峰主:“我不……”
这时,主殿正门轰然洞开。
一位身着朴素蓝衣,黑发拖地的瘦削女子跨过门槛。
静候在一旁的仙子连忙躬身行礼:“褚仙尊,您来了。”
这位褚仙尊嗯了一声,看向台上诸位,“你们怎么拖得这么晚?”
葛峰主的脊背似乎没有方才挺拔,有些恭敬,又有几分畏惧:“您今年也要来选徒弟?”
“不,”
褚仙尊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没兴趣跟你们抢,只是顺手过来讨要一个外门。”
她眯眼查看手里的玉碟,又转身朝着观台喊话,“那个……叶琅在不在?”
身体不舒服,稍微晚了半小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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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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