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魂香

褚仙尊的住处不大,出门用不了神行符,院子外还全是阵法迷宫。

与这位直言不讳的大能简单聊过几句,叶琅脑内一片混乱。

洗髓很常见,易根改质却从来没有先例。试药泡汤共有三种后果,褚仙尊交代得一清二楚:旷世奇才、苟延残喘、原地暴毙。

植物都有两条命,所以叶琅暴毙之后还能成活——这便是仙尊放心“残害”叶琅的原因。一年之后,不管叶琅被摧残成什么鬼样,她都会好好照料叶琅。

给过甜枣,褚仙尊的巴掌也呼得明明白白:如果叶琅拒绝,并将此事泄露给任何人,她会任由葛逐风继续欺凌叶琅,在叶琅下地牢以后将她重新讨要回来。

兜兜转转,这药人终究是非当不可。

好几个人上赶着来利用她,她看起来真有那么好用?

叶琅只知道闷头往外走,全然不顾四周路况。直到被一堵树墙拦住去路,她揪住油润厚实的小圆叶,眼中渐渐涌起泪花。

对着迷宫墙痛哭一场,她胡乱擦去眼泪,转身掉头去找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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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琅在迷宫法阵里打转碰壁时,闹剧不断、插曲频生的遴选大典已经结束。

等她重新传送回静意廷,广场上只稀稀拉拉站着几十个人。明灯已歇,这些同窗的脸色神情统统掩藏在夜色里。

两个同伴都站在榕树下等她,她压抑住心中的酸涩绝望,脚步轻快地迎上去。

叱干牛仗着腿长嗓门大,边跑边招呼:“你可算出来了——”

“俺们小叶子可真有出息,褚仙尊出了文试最后一题,肯定是因为你巨剑符画得最好!”

这破事竟然还能跟文试牵扯在一起?

叶琅扯扯嘴角:“那我这算是……撞了大运。”

戚潇潇跟过来,揽起叶琅的腰往外走,“那可不?广白尊者不仅医术绝顶,更是荣枯门的镇山大能,你这机缘着实令人艳羡。”

嘴上夸出花来,她心底却补了一句:其实未必。

与旁边那个红毛壮牛相比,她心细如发,第一眼便察觉出叶琅的颓丧。传送到喧闹飘香的夜市,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睁开魔眼——烛火相映的街道上,芸芸众生千姿百态。

每个人的身上都笼罩着魂香,这东西只能被魔眼看见,不同色彩可反映出不同人的气运与心境。

年轻修士昂首路过,头顶交织着春风得意的红光;糖人老板笑得殷勤,蓝绿色光芒却揭示其时运不济。

叱干牛浑身金光普照,不愧是夺得榜眼的天骄。

叶琅看起来是这条街上最黑的。她被粘稠浓烈的蓝黑色雾气从头到脚包裹住,还在若无其事地询问身边人:“你们要吃糖蒸酥酪吗?”

戚潇潇莞尔摇头:“我晚上不爱吃甜的。”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

魔族最擅长捕捉人心底的脆弱与阴暗,再潜移默化地将其扩大。戚潇潇用莫少爷恐吓叶琅,正是为了推波助澜,早日完成任务。

余浣秋刚下葬,叶琅的心绪本就糟糕透顶。她不过是随便提了两句,叶琅周围的光辉又黯淡了不少——但她那会儿本来就是故意的。

文试结束,叶琅的精神终于变得高昂了一些。遴选大典上,魂香已经快要堕成泥土的颜色。

褚楹到底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才会搞得这家伙濒临崩溃?

听到叱干牛的哼唧声,叶琅弯腰去看摊位上的烤肉,身上的浓雾却越来越深。

如果这团魂香彻底凝成黑色,这株熊童子就会亲自拔刀抹脖子。

届时,她就能轻轻松松向魔君交差。

戚潇潇抬起右手穿过浓雾,握住叶琅的肩膀,将这个强颜欢笑的大傻子扭过来。这傻子一手端肉一手托钱,仅剩眉心一抹亮色。

祥云吉光子时才散,虽然比白天微弱些,还在庇佑着叶琅。

她引导的罪孽,自然也该由她来消解一些。

这亮光肉眼可见地微弱下去,戚潇潇曲指一弹,白光粉碎成末落入浓雾,将蓝紫色的魂香稀释得越来越浅。

莫名其妙被弹额头,叶琅有点生气:“不吃就不吃,你跑来打我作什么?”

戚潇潇阖起魔眼,笑得有恃无恐,“谁说我不吃,小叶怎么不为你的好同窗也买一份?”

叶琅口中嘟囔着,还是多掏了些石币,接过烤肉分给同伴。闻到甜蜜浓香的蜂蜜酱料,她心中的郁气与绝望居然消散了不少。

捧着滚烫的油纸包,她有些怔愣:“美食竟然还有这种效果……”

她前一刻还恨不得找片湖水跳下去,闻到这香味儿,竟然慢慢从牛角尖里撤了出来。

这些破事糟糕吗——确实糟糕透顶。

值得她白白送出一条命吗——好像又不是很值。

叱干牛一脸好奇地弯腰低头,“你在说啥,啥效果?”

叶琅不能泄露交易内容,也不能三言两语讲清心中的玄妙,她指指手里金黄酥软的肉片,“原来蜂蜜也能给肉当调料。”

“诶,还真是!”

叱干牛仿佛也发现了新天地,“这里的吃食和俺们那里确实不太一样。”

“等发了月俸一定要再来,我请咱们从街头吃到街尾!”

戚潇潇咽下咸甜适中的特色烤肉,在两人身后会心一笑:叶琅请一次酒楼,叱干牛请一次小吃街。

正派弟子真不错,还能让她再白嫖两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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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走廊,客房里并未透出亮光。

本想与最信任的乌曲好好商量一番,开门看到漆黑空荡的客房,叶琅心里忽然空出小半截。

点亮桌上烛火,乌曲似乎不告而别,只剩球球独守空床。

球球对烤肉的兴致似乎并不高,它探爪起身,“大老鹰今天酉时就飞走了,他有急事。”

黄昏时分,球球从睡梦里被戳醒,睁眼就看到金色的瞳仁、银色的长发。

乌曲卸掉凡人的伪装,将它拎到眼前,“叶琅已经拜入荣枯门。”

球球一听喜出望外,“文试武试都过了?那可太好——”

小尖嘴忽然被人捏住,球球气得炸毛。乌曲俯视着球球:“我得先走,你替我转交一样东西。”

“你之后少说话,免得给她拖后腿。”

还没等球球反驳,这只薄情寡义的大老鹰便跳窗飞走了。

球球越回忆越恼怒:“没福气的家伙,他这会儿拍拍屁股走人,连句吉祥话都不肯留!”

它从枕头底下拖出一张遍布唾液与折痕的纸,叼起来扔到叶琅怀里,“那家伙留给你的信,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胖灰雀哼哧哼哧转头吃肉,叶琅打开纸条,上头分明空空荡荡。

她端起烛台,将纸条悬在烛火上方。

被烟熏火燎了一小会儿,纸条中央浮现出一行小字:顺势而为,广白有利可图

广白是褚仙尊的尊号,这句话简直算赤·裸裸的明示。

乌曲写下这张纸条时,她还在满心忐忑地等成绩。早在酉时,他便能预测到褚仙尊的意图,甚至还能劝叶琅随遇而安。

叶琅若有所思,手腕往下一压,火舌将纸条吞噬得一干二净。

……

转眼间,叶琅已经在荣枯门里待了好几日。

为了方便试药、提防陷害,褚仙尊将叶琅的住所安排在自己的蕴极峰。叶琅不与同窗共住弟子房,每天都要在迷宫里往返。

弟子们卯时便要起床,由掌教师姐带着练养气安神拳。晨练完毕,左手执戒尺,右手执戒尺的老夫子已经早早等候在百人学堂,为弟子们讲授《修身灵诀》。这毫无杀伤力的一书一拳,新弟子要足足学上小半年。

吃过午餐,外门弟子可自由活动修炼,也可以去主事厅接取任务。

与月俸丰厚的内门弟子不同,外门弟子的绝大多数进项都得亲手挣来。上山采药伐木,下山剿匪除魔,任务难易不同,赚来的月石也不尽相同。

往竹筐里装续朱草的时候,叶琅甚至生出错觉,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最熟悉的那片深山老林。

日子比想象中枯燥,也并没有想象中苦大仇深。

被破格收录为第十一位内门弟子,莫少爷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来给叶琅找麻烦。

同窗们抓住荣枯门的一切资源,天天只知道埋头修炼挣钱。他们关起门来或许会有闲话,也基本不与叶琅来往,但从不冲上来挑衅,面子尚且过得去。

拜入荣枯门的第五日,褚仙尊终于将药池配置妥当。

走出学堂,叶琅连午饭都没吃上,就被她传唤回洞府。

褚仙尊给药人留了几分薄面,支了一扇屏风,背手在汤池外等候。

望着汤色漆黑、咕嘟冒泡的药水,叶琅低头看看雪白的中衣,将食指伸进去——水温不烫,但皮肤刺痛,像是有小刀刮过。

屏风外的褚仙尊懒得看她磨蹭,挥袖扬起一道灵力,将毫无防备的叶琅拍进去。

她起先还能挣扎两下,药池里还能溅起几片水花。

仅过了半炷香,屏风另一头便彻底没了声息。

褚楹正要进去查探情况,窗外却有人探头探脑,她只得抚额走出大殿。

房门外,她的傻外甥皱脸鼓腮:“我好像闻到血腥味了,泡澡也会疼痛流血吗?”

褚楹听得气不打一出来:人家这血本就是为你流的,你这是说得什么混账话?!

要不是亲妹妹百般央求,她根本不用接下这差事,也不用毁掉一世清名,逼迫人家小姑娘当药人。

她压下心中的憋闷,只是板起脸:“你之后也得泡。”

外甥惊慌失措地跑开,褚楹重重合上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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