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偶扎着发髻穿着道袍,脸上却只缝了几条细细的黑线,用来充当五官和舌头。
叶琅低头望着随风乱跑的棉絮:“是傀儡。”
她踢开滚落在脚边的棉絮,正欲收刀放烟火,傀儡的脖子却咔嚓一响,彻底折断。
毒气钻出断裂口,朝叶琅的脸颊猛扑过来,叶琅连忙抬手格挡,右臂却传来一阵灼烫。
她催动一张小型防护符,在施法的间隙,手臂上的毒液又烧伤了不少肌肉。她一把扯开黏连在皮肤上的衣料,果真看见一大片破裂流脓的伤口。浓紫的汁液咕嘟冒泡,还在不断往骨缝里侵蚀。
“见不得光的种族,”
刀灵言语中满是憎恶,“就知道耍些卑劣手段。”
叶琅没有吭声,拔刀剜去坏肉,又用帕子紧紧勒住经脉:魔君找她作什么?戚潇潇究竟是何时变成傀儡的?
是进剑冢的那一刻,煮营养粥的那一刻,还是……自始至终?
她早就知道戚潇潇别有用心——无缘无故地凑过来的人,不是有坏心思就是有利可图。
她起初还会警惕,戚潇潇不过是为她出过两次气、讲过两次悲惨过往,她就蠢笨如猪地卸下了防备。
到头来,还是被骗了。
想起自己方才的质问,她尴尬地皱起眉:魔族长老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会在意她做的那几顿饭?
真丢人。
混元意气功在识海中一刻不停地运转,盘绕在叶琅心中的悲怆与难堪逐渐被稀释。
她面无表情地攥起右拳,望着伤口继续腐烂崩裂——这便是戚潇潇最后的赠礼。
看到乌木刃上滴落的脓血,刀灵忍不住开始咒骂:“潜伏这么久都没察觉,真是一群蠢货……”
叶琅下意识道歉,刀灵在虚空中翻了个白眼,“你一个炼气,向我道歉作甚?”
“当年的仙魔之战,起码是元婴小儿才有资格上战场。你还没断几年奶罢,也别跟着我们这群老头老太瞎操心。”
熊童子是植物,哪里需要喝奶?
叶琅下意识扯扯嘴角,还是没能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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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们匆匆赶到现场时,叶琅的半截胳膊险些坏死。
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她用完好的左手指了指对面:“魔族的傀儡,小心毒气。”
水云瑾没有多问,默默搀扶起叶琅,又让万俟时年收敛好傀儡的残骸。
一出剑冢,云霖立刻冲上来给叶琅疗伤。她细细查看伤口,然后迅速摸出一个布包:“再差几息,你这只胳膊就要废了。”
在那条青紫的胳膊上扎了一排银针,云霖抬头:“我要剜掉腐肉,还要往你伤口里头放夏枯虫……”
想起叶琅的本体,她略有迟疑,“麻药用完了,你恐怕得硬撑。”
植物大多厌恶虫类,叶琅自然不例外。她下意识流露出抗拒的神色,但还是乖乖点头。
云霖叹息一声,用发带遮住叶琅的双眼。
其余人皆散开休息,叶琅倚靠在树干上,逼迫自己无视伤口里的蠕虫。
她难受得冒冷汗,另一侧却传来莫子笙拖长的音调:“哇——这虫子扭来扭去的,看起来真恶心。”
云霖:“师弟的断指还没拆线,请慎言。”
他哼了两声,忽然想起一事:“叶师姐在剑冢里呆了这么久,虽然没能找到本命法器,但也应该是撞到什么机缘了。”
叶琅随口敷衍:“是。”
莫子笙沉寂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起了个新话头,“叶师姐之前一直与戚潇潇交好,但戚潇潇就是那个魔族吧?”
此话一出,周围的交谈声皆小了下去。
莫子笙依旧在自言自语:“这女人冒充合欢宗来的炉鼎,实则阴险歹毒。叶师姐与这魔物结伴来考试,应该知晓她的底细……”
云霖刚要出声喝止,何师兄却顺理成章地接过话茬:“是啊,纵观整个荣枯门,只有叶师妹与这魔族最为交好。”
他朝叶琅走过来,宽长的衣摆窸窸窣窣地拖过草面。
透过两层轻薄的冰丝,叶琅能勉强捕捉一些轮廓。她瘫在草地上,一语不发地看着何师兄俯下身。
何师兄语调悲戚,似有关切:“师妹重伤,不知日后还能不能重新拿刀……”
刀灵听后唾了一口:“当然能,还能砍你。”
云霖冷硬地打断这阴阳怪气的问候,“师兄是在质疑丹殊峰的岐黄术?”
“不敢不敢,”
何师兄连声道歉,又转头针对叶琅:“师兄不敢妄言,但叶师妹的确有包庇魔族之嫌。等你伤好了,恐怕要去戒律堂待上一些时日。”
叶琅几乎要笑出声——她要是有罪,那荣枯门的长老和主事厅更加罪不可赦。
她慢条斯理地扯下发带,与何师兄对视:“我遭不遭罚,何师兄的推论大抵是作不了数的。”
广袖冠带、风流雅致的师兄骤然眯起眼。左手交缠着柔软的冰丝,叶琅仰起脑袋分毫不让。
她没能等到何师兄的下文,身边的刀灵已然怒火中烧:“荣枯门都养了一群贱东西!”
叶琅只觉得耳边一凉,漂浮在她身边的灵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过了一息,秘境上空忽然响起一道沙哑雄厚的声音:“荣枯门,鼠辈——”
太桑的天地为之颤栗,大大小小的石块从高处滚落,众人眯眼抬头,发现祭坛左侧的守护巨像正在缓缓俯身。
它瞪着铜铃眼,宽广的石头眉宇间满是煞气:“偌大的门派,连一个魔族探子都揪不出来!”
剑冢埋葬着无数英雄,荣枯门放任魔族大摇大摆地进入,惊扰了上古英灵的亡魂。
左长老连忙叩首,又请出一尊青铜古铃,带领众弟子吟诵上古战歌,以求平息山神之怒。
古铃一晃,鸟雀惊起。
一阵喧闹之后,山野重归寂静。左长老举铃仰首,老迈的声音在祭坛周围回荡: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
四牡骙骙,载是常服。(注1)
……
长老已经起头,弟子们也得跟着唱。何师兄口中念着“织文鸟章白旆央央”,还不忘朝叶琅投来一个隐晦又得意的眼神:先祖已经震怒,你没救了。
叶琅跟着大部队一起背诗,懒得理他。
漫长的颂歌唱到最后一句,巨像不再动弹,山神的怒火似乎被化解平息了。
左长老揩去额头的汗珠,头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大嗓门:
“唱完了?”
他点了点头,巨像的语气辨不出喜怒:“一年,整整一年——”
“你们荣枯门的护法大阵是用来养猪的?”
左长老:“……先祖教训的是。”
附身在石像上的刀灵越说越气,将手里的铁锈刀顺手插进祭坛:“几十个长老看不住一个魔物,还要把罪责往最弱小的弟子头上推?”
“你们这荣枯门,根子好像有点烂。”
它从石缝里一把拽出大刀,掀起的罡风吹歪了众人的发冠。
“本座日后也会屈尊长住荣枯门,那点腌臜的伎俩,”
刀灵指挥着雕像,用硕大的眼睛凝视这个仙风道骨的草包,“我可都盯着呢。”
被如此一吓,何师兄面如土色抖若筛糠。
左长老轻飘飘地瞥过他,朝石像恭肃行礼:“荣枯门悉听教导。”
“恕晚辈僭越,斗胆问一句先祖尊号。”
气氛如此到位,刀灵总不能再耍一次小性子。它瞅了一眼叶琅,别扭地清了清嗓子:“本座乃崇华帝君佩配刃,尊号旻天。”
崇华帝君正是太桑之战的统帅,与魔皇厮杀交战数日后力竭而亡。即将殒殁时,他拼尽全力投出旻天神刃,割瞎了魔皇的双眼。
帝君从此陨落,旻天刃更是被受伤狂怒的魔皇彻底捏碎。
后世的修士们为崇华帝君修筑恢弘的神殿,并斥万金重铸旻天刃。那尊仿品由当时最有名的无名刀匠呕心沥血合铸而成,至今还安放在太桑山脚下的神殿里。
饶是端肃内敛的左长老,也被这尊号震惊得彻底失语。
念及往事,旻天也陷入沉默。半刻之后,它继续开口:“我躯壳尽毁,只余下一缕孤魂。叶琅愿意为我供奉居所,我日后便是她的本命法宝。”
注1:摘自《诗经·小雅·六月》
两千字写了六个多小时,起名是我此生之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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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旻天神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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