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四周寂若无人。
云霖正在全神贯注地祛毒治疗,其余人心中各有道不尽的滋味。
旻天将石像摆正,又飘飘悠悠地回到叶琅身边。
它骄傲地打量着叶琅,等待那张伤痕累累的面孔展颜一笑,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
可它等了半天,这小东西只是多喘了两口气,便差点要厥过去。
夏枯虫几乎要附着到白骨上,叶琅几乎五感尽失。她有气无力地闭上眼,借助识海传话:“晚辈先前太过无礼,惊扰了旻天尊者。”
“尊者仗义执言,小辈无以为……”
“行了,”
旻天毫不留情地怼回去,“尊者长尊者短的,听得我牙酸。”
“场面话都是讲给外人的,我从来没喊过帝君,流东也压根没把我当成什么尊者。咱俩还要在一起待上个几千几百年,你可千万别把这臭毛病带到私底下。”
叶琅只知崇华帝君姓奚,旻天口中的“流东”应当是帝君的名字。
一万五千年前,旻天便是这样与崇华帝君闲聊的么?
她认真应下:“我记住了。”
旻天:“这还差不多。”
一人一刀相对无言。
冰凉的玉钳正在将餮足的夏枯虫一点一点往外抽,叶琅强打精神,耳边的风声还是越来越远。
不愿背上折腾病号的坏名声,旻天选择闭嘴:“不说了,你睡吧。”
叶琅气若游丝地哼了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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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琅休息得并不好,连着做了七八个坏梦。她睁开饧涩的眼,日头却只往西边挪了小半截。
一只温润冰凉的手搭在她额头上,她下意识蹭了蹭,云师姐便如释重负地拍拍她脑壳:“不发热了。”
好好安抚过上蹿下跳的球球,叶琅抬起右胳膊,发现手臂不再青紫腐烂,只留下一片丑陋的痂痕。
“伤还没有好彻底,十五日之内不许练武,”
云霖又翻出一个清香扑鼻的小瓷盒,塞进叶琅的袖口,“这是祛痕膏,等血痂掉了,你每天涂一次。”
叶琅一把拽紧云霖的衣摆,张口念出“师姐”这两个字,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吓人。
轻轻攥住叶琅的手,云霖耐心地等待着下文。
“师姐日后如果有空,”
叶琅有些踌躇,“我想请您吃一顿便饭。”
“你自己做的?”
一听这话,云霖顿时满脸笑意,“这下可有口福了!等你伤好以后,我一定会厚着脸皮登门拜访。”
叶琅摇头:她那点三脚猫的厨艺,真是难为云师姐捧场了。
便饭只是幌子,她打算给云霖分一些祁归果。
云霖去湖边清洗刀具的空当,在远处徘徊许久的叱干牛终于鼓起勇气走过来。
在叶琅的注视下,他支支吾吾地开口:“你……你别难过,我也算你的朋友。”
一说完这句话,他便懊恼起来,嘴上也开始卡壳,“等、等放假了,咱俩去城里买点烤肉——不不不,吃黄鱼牛肉。”
这关怀方式可真有叱干牛的风范。
叶琅牵动嘴角:“不难过了。”
三百岁的妖怪,没必要为了短短一年的虚假友谊而伤怀。总有人居心叵测,也常有人不告而别。
她之前偶尔会和戚潇潇下山去吃蜂蜜烤肉,所以叱干牛下意识说出烤肉二字,又极为生硬地切掉了话茬。
其实没什么好避讳的,食物又没犯错。
叱干牛满脸狐疑,动了动薄唇,终究还是没有吭声。他魂不守舍地挪动步子,差点撞到身后的左长老。
左长老斜了一眼叱干牛,对叶琅正色道:“戒律堂要找你问话,你如实回答便可。”
叶琅面色如常地点头,他又朝不远处的何师兄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左长老在何师兄面前站定。何师兄身姿依然挺拔俊秀,温雅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左长老一板一眼:“何宁,你也同去。”
此话如平地惊雷,激得十几位弟子窃窃私语:何师兄一个时辰前还在大义凛然地问罪,怎么转头又成了戒律堂“座上宾”?
众人偷偷观察何师兄的脸色,然后初步下定论——他心里好像真有鬼。
左长老并不打算给这位主事厅得力干将留情面,他神情淡淡:“你勾结魔物残害同门,我手里有铁证。”
何宁正欲狡辩,左长老抬手制止:“不必——”
“广白仙尊会亲自审讯你,找我狡辩也没用,你不如把力气留到那时。”
他懒得多言,转头督促众弟子返程。
……
一行人传送回荣枯门,五名侍卫已在静意廷中央等候多时。
三位师兄给萎靡颓败的何宁套上镣铐,一对腰间挂弯刀的男女死死盯着叶琅。
叶琅老老实实伸出双手,长眉细眼的女护卫硬挤出笑容:
“不必拘束,请随我来。”
这两人看似凶神恶煞,言语态度却十分客气,只是不远不近地走在她身侧。何师兄的待遇远比她差,被三个大汉押解推搡,衣衫发髻都凌乱不堪。
秘境内的各种消息很快便在荣枯门传遍了,叶琅这一路上被各级各峰弟子围观,只觉得自己变成了游街示众的猿猴。
无数目光扎在她身后,有厌恶畏惧的,也有艳羡仰望的。
畏惧?艳羡?仰望?
叶琅抚过腰间的乌木刀:大概是因为它吧。
有旻天刃作后台,她变得更具威胁性,也更加重要了。勤勤恳恳劳作学习大半年,倒还不如一尊神器傍身来得痛快。
她垂下眼帘:剑冢没白去,这的确是她梦寐以求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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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镇守山峰的两座铜狮,沿着阴暗幽深的长廊一路走到尽头,便是叶琅所在的审讯室。
室内陈列着好几样森冷的刑具,房间左右两端各摆着一套桌椅。左侧铁椅沾着斑驳的血迹,铁桌上支着一排狼牙棍;右侧圈椅铺着软垫,圆桌上还摆着几样点心、一壶热气袅袅的灵茶。
英姿飒爽、身着群青箭袖的女子坐在圈椅上,细细品着杯中的香茗。
看到叶琅推门而入,她放下手中的瓷碗,一脸和蔼地朝叶琅颔首:“来了?”
“我姓王,与丹殊峰云霖同辈,你可以叫我一声师姐。”
收到一句“王师姐”,女子笑得愈发明艳,“师妹刚得了天大的机缘,日后修行注定前途无量!”
简单寒暄两句,王师姐快步拉住叶琅,将她牵引到另一张圈椅前:“师妹别紧张,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便是。”
办完正事,王师姐将最精细的一碟糕点推到叶琅面前:“你先垫一垫肚子,广白尊者过一会儿才能出来。”
将叶琅安置妥当,师姐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偌大的刑讯室内只有叶琅一人,她嗅到空气中积年累月的血腥气,望着盘中袖珍可爱的椰汁软糕,心里只觉得荒诞滑稽。
她站起身,将房间里的刑具挨个欣赏一遍,笑着对旻天说:“我如今可真是人凭刀贵。”
“要不是有您,”
她指了指左侧的铁椅,“我肯定要在上头遭罪。”
旻天反问她:“你不开心么?”
叶琅重新坐到软垫上,随手拾起一枚糕点:“我不说场面话,也不骗您。”
她怔怔地望着软糕上的椰丝,“我没什么感觉。”
不狂喜,不庆幸,也不难过。
练了半年混元意气功,她的内心已经变成了一团蹦不高碾不碎的铁疙瘩。
说完这句话,叶琅将糕点塞进嘴里。
这东西加了蜜糖,应当很甜,落入口中又没滋没味儿的。
嘤嘤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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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戒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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