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起,审讯室内更加幽暗。
叶琅掏出熠珠照明,翻开先前没看完的传奇,边吃糕点边消磨时间。
与市面上流传的大多数读物类似,这本传奇的主角一登场便是天赋异禀、福运兴隆的骄子。他坐拥数十样天下至宝,修行速度堪比窜天猴,一百零八岁已经步入元婴中期。
书中情节早已被人写烂了,但作者笔力不错,照样将那些烂大街的套路写得跌宕起伏环环相扣。
见叶琅看得入神,旻天也好奇地凑过来看。它只粗略地扫了两行,便被书中的冒险深深吸引,还催促叶琅快些翻页。
用帕子擦去指腹上的油渍,叶琅掀开下一页,旻天却大叫一声:“太桑古境转乾坤,旻天神刀现真身?!”
“这一章回写的是我吗?”
叶琅往后读了两行,看见“沼妖”“剑冢”等字眼,嗯了一声:“大概是您。”
在学堂里诵读阑云编年史之前,她就已经对崇华帝君、旻天神刃有所耳闻——因为六成话本里都会写到。
合欢妖女同崇华帝君相爱,小僧与上古亡魂论道三日,少侠驯服无主的神刀……对于写手来说,神秘壮烈、人迹罕至的太桑剑冢便是现成的好素材。
旻天好奇后世如何书写它,便一声不吭地低头看书。
主角历经重重磨难,用虔诚的道心打动了守护灵兽,被貌美出尘的仙子送进了尘封万年的剑冢。与仙子道过别,主角转头便在剑冢尽头看见了传说中的旻天神刃。
那把神刀形似双柄如意,镶嵌着七七四十九块珠石美玉,锋利的刃身足以割开云彩……
“等等——”
旻天实在忍不住了,“其余内容胡编乱造也就罢了,谁说我长得这么俗?”
花里胡哨的根本当然砍不了人,书中描写的场面也确实一言难尽。旻天气得破口大骂,叶琅又偷偷往后掀了一页,又看到旻天神刀化作凹凸有致的女子,死乞白赖贴在主角身边的剧情。
刀灵没有性别,怎么可能变成美女?
叶琅将手里的传奇扔回储物袋,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灵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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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彻底黑下去,桌上的点心吃得七七八八,门终于开了。
褚仙尊站在门外,左手提着一盏素雅的纸灯。
今天发生了诸多变故,她什么都没多问,只是跨过门槛走进审讯室,将空余的右手递给叶琅。
叶琅伸出胳膊,却在褚仙尊的衣袖上看见几滴干涸的血迹。褚仙尊眉头一动,这几坨暗红的斑点便从月白的衣衫上蒸发了。
去掉脏东西,她问叶琅:“伤势可好些了?”
叶琅如实回答:“还剩几块疤。”
灯火映照着叶琅脸上的抓痕,褚楹眼中含笑:“听说你右臂中毒,可这脸上怎么挠得跟个大花狸似的?”
她牵起叶琅的左手,二人沿着长廊往外走,两侧的牢房内时不时有人呻·吟求饶。
褚仙尊停下脚步,将灯笼伸向其中一间牢房。明亮的火光将房间照得通透,双腿扭曲、血肉模糊的何宁仰面瘫在杂草堆上。
看到门口的来客,他满脸恐慌地翻腾挣扎,试图用稻草盖住自己。
褚仙尊扬起下巴:“瞧,主事厅的好狗。”
牢中囚犯丑态毕露,她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灯笼转向身侧的叶琅:“你可知道,主事厅为何让沼怪折腾你?”
叶琅不假思索:“方便随时搜魂。”
葛逐风大概是狗急跳墙了,所以才要和摄人魂魄的沼怪联手,将她弄成活死人。要不是她那晚反应快,还牺牲脚踝保住物证,这场悄无声息的谋害便要得手。
由此可见,这位“护姐心切”的师弟还是没能找到余浣秋的棺椁。
褚楹赞许点头:“做得不错。”
淌过沼泽的那晚,褚楹收到了云霖传回来的讯息。她将玉碟上的篆文逐字逐句地读过去,意识到自己之前看轻了叶琅。
叶琅根本不是软弱的哭包,而是沉着敏锐、对自己下得去狠手的怪物。
队伍临行前,她觉得叶琅重情感、爱落泪,还特地叮嘱云霖悉心照看她。等进了秘境,这丫头倒是一次都没哭过。
此刻,灯火映在叶琅脸上,将她那双碧绿的眼眸衬得越发剔透无辜。
褚楹俯视着她,心想:的确是个好苗子。
与通透狠辣的心性相比,资质根本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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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仙尊牵着叶琅,两人从戒律堂慢慢往回走。
深居简出的广白尊者忽然领着后辈“招摇过市”,这反常的举动像是一种警示和宣告。
路上的弟子与长老都忙着躬身行礼,一直回到蕴极峰前,叶琅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审视与打量。
在迷宫里穿梭时,她盯着路面上的树影,似有所觉:褚仙尊的态度不一样了。
去秘境之前,仙尊屡屡包容她,却只把她当作索取恩情的药、毫无威胁的小猫小狗。
回来以后,褚仙尊似乎……把她当成人来看待了。
她低头思考,目光下意识落在腰间的刀柄上:与旻天神刃有关么?
好像也不全是。
走出迷宫,叶琅正欲躬身告别,褚仙尊却没有松开手:“随我去洞府,有话问你。”
叶琅轻声应是,跟随仙尊踏上石阶。
穿过庭院,叶琅下意识看向怪树——沙堆上头插着一个小铁锹,申屠晔却不在那里玩耍。
没有这小子上蹿下跳,整个洞府静得吓人。
察觉到叶琅的疑惑,褚仙尊神色淡淡:“申屠晔的母后不想让儿子受苦,将他带回去了。”
叶琅启程当日,褚楹为申屠晔备了一池药汤。
那小子只往药池里伸了半截小腿,便闹得要死要活,三头牛都摁不住。好好的草药被折腾没了一大半,褚楹火冒三丈,把申屠晔一脚踹进汤池。
和叶琅当初一样,申屠晔一沾池水便立刻晕了过去。
与咬牙隐忍的叶琅不同,申屠晔一睁眼便开始声嘶力竭地嚎哭,还把口服的汤药吐了一地。念此子心智低幼,褚楹默念五遍精心真言,逼迫自己低声下气地哄人。
可申屠晔还没止住哭声,他老娘又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对着褚楹一顿臭骂:“我儿是中了什么坏运,先是被奸人诱骗,又要被你这个亲姨娘祸害!”
“你这杀千刀的,手里明明有现成的药人,偏偏要拿我儿来给你这个破方子当药渣……”
说着说着,王妃捏着帕子痛哭起来,“姐姐向来与我疏远,我手里只有这一个宝贝疙瘩,这才厚着脸皮求上门。”
“治不好便罢了,你、你也不能让他受这种罪。”
褚楹本就为了此事殚精竭虑,听见这话更觉心灰意冷:她花费万金配药,毁掉清名找药人,反倒落得如此下场。
叶琅都能硬抗半年,申屠晔长着一身亲爹给的钢筋虎骨,凭什么挨不住?
储檀这儿子又不是给她生的,她在这废什么牛鼻子劲。
爱治不治!
想通其中关节,褚楹客套疏离地回敬妹妹:“药方就这样,药人怎么治,申屠晔就怎么治。”
“你先把他带回去静养,想治病就找我。若要另请高明,不用与我联系。”
送走了王妃和她的好大儿,褚楹只觉得一身轻松。褚家的破事当然不能给叶琅现眼,她轻飘飘地揭过了这一茬。
她没有多说,这聪慧的小妖怪便没有多问。
将糟心的事情抛在脑后,褚楹对叶琅越看越满意。她懒得迂回虚套,张口便问:“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叶琅:……?
沼怪的幻境还没解除吗,除了戚潇潇那件事,她今天过得堪比阑云洲最畅销的话本。
神刀认主,首座收徒,这样的待遇是她配拥有的吗?
两张巨饼从天而降,叶琅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旻天找上她纯属是凑巧,褚仙尊此举又是为何——药人可比内门弟子容易拿捏。
为了收徒,褚仙尊硬是等了足足一刻钟。望着恍若神游的叶琅,她忍无可忍:“为何犹豫?”
荣枯门里没人比她强,她又是女子,比男人麻烦少。
叶琅回过神:“徒孙……有点懵。”
当了一年药人,她怎么就忽然飞升了?
褚仙尊失笑:“咱俩之间差了几千岁,我又何必捉弄你?”
叶琅心中仍有疑虑,但还是慢吞吞地出声试探,“徒孙愿意。”
“以后别叫师叔祖,辈分不可乱,”
褚楹拍了拍叶琅的肩膀,“叫师父。”
将混元意气功运转了足足三遍,望着褚仙尊的下巴颏,叶琅艰难地喊了一声:“师父。”
“嗯。”
褚仙尊笑着颔首,“你有了着落,余浣秋以后再也不用托梦给我。”
“我门下十分清净,你只有一个姓裴的师兄。我待会给他发玉碟,让他提前备好礼物。”
历数荣枯门各大峰主,好像只有丹殊峰那位姓裴。
如此一来,云师姐竟然还要管她叫“师叔”。
叶琅还没理清这堆乱七八糟的关系,褚仙尊又唤她:“我看看你的本命法宝。”
她从腰间解下乌木刀,将这把毫无灵力、却寄居着上古刀灵的武器递给新师父。
褚仙尊对待旻天的态度十分稀松平常,她将乌木刀检查一遍,又抛还给叶琅:“工艺尚可,但用料太差。”
“不如为你重铸此刀,勉强当件礼物。”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说古代要管师父的师妹叫师叔
如果这点有误,欢迎大家指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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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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