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第二天便请来了一位顶着象首、肚圆体阔的妖族刀匠。

“这位师傅姓森，”

褚楹端坐在高背椅上，向叶琅介绍这位来客，“你管他叫森伯，我当年的佩剑也是他锻造的。”

森伯已经活了五千多年，是旻天仿刀锻造者的直系亲属。他面目慈祥，缓缓扇动着蒲扇般的大耳朵：“家母被选去锻造仿品时，整个森家都跟着长脸。”

他隔空取出一个狭长的锦盒，颤颤巍巍地摆在案几上，“广白尊者愿意找我，我就把神殿里供奉的旻天仿刃带了过来。”

叶琅屏住呼吸，看着盒盖一点一点打开。

体态修长、辉光耀目的宝刀静静地躺在丝缎上。它的刀身光洁如练，日光一晃，细小整齐的菱格便迸发出华彩，将刀柄晶石的风头盖了过去。

这刀实在优美锋利得惑人，怪不得能被请进太桑神殿。

直到森伯重新盖上锦盒，叶琅终于醒转过来，喃喃自语：“这就是神刀……”

褚仙尊也阖掌：“此刀甚美。”

见到师徒二人的反应，森伯一脸自豪：“这刀身是由家母锤炼淬火的，历经万年也不减风华。”

所有人都很愉悦，旻天本尊却不太高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喜欢这种颜色，也讨厌刀柄上这圈花石头。”

森伯对旻天的抱怨一无所知，他用长鼻拽住叶琅的胳膊，喋喋不休地讲述着森家的光辉往事。

一直聊到父母亡故，老象顷刻间涕泪纵横，“老夫今日何其有幸，竟能继承母亲遗志，替旻天尊者重塑真身……”

痛快哭了一场，他掀起下摆擦掉眼泪：“不说这伤心事了，小姑娘，把刀拿给老夫。”

叶琅将佩刀递过去，森伯先躬身行礼，再轻手轻脚地接过长刀。

将乌木刀端详打量了一番，森伯摇了摇鼻子：“难为旻天神尊了，这把刀必须重铸。”

他问叶琅：“你有何构思？”

叶琅没有具体构想，只希望新刀能一直用到她气绝身亡，刀柄上继续保留引火符。

在旻天的狂轰滥炸下，她又追加了一条：外型不能和仿品一样。

森伯听得面露难色：没有要求才是最难办的。

更何况，叶琅的背后还站着广白尊者与旻天神刃，他要是弄得太随便，这两尊大佛肯定要来找他算账。

发现森伯正在纠结，褚楹放下茶盅：“这有何难？”

“既然徒儿不懂锻刀，那我就请个懂的人来。”

她随手掐了一个诀，叶琅身旁的刀灵直接现出真身。

那是一个抱臂盘腿、漂浮在半空中的男子。这男子肤色漆黑，白金长发颇为随意地飘散在空中。

他长着一副雌雄莫辨的脸庞，右耳坠着珊瑚珠，肌肉虬结的手臂上还用金线勾勒着雷纹。除却这些装饰，他的皮肤上布满蜿蜒细碎的裂痕，宛如一尊摔碎的神像。

最触目惊心的裂纹直接穿过金色的眼眸，沿着额头一路攀爬，几乎要将旻天的头颅切成两半。

察觉到叶琅的目光，他眨了眨眼，浅淡的瞳仁往下掉渣：“都能看见我了？”

森伯口中念着“神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拜仙尊拜器灵，最虔诚的刀匠往往如此抉择。

叶琅轻轻点头，不敢张嘴：她害怕自己控制不好音量，把旻天给震碎了。

“有什么好怕的，”

旻天从裤腿上捞起碎渣，再熟练地安回眼眶，“我是魂魄，死不了。”

游荡了一万五千年，他对身上的每一道裂纹都很熟悉——不会修复，但也不会扩大。

叶琅放下心来，又好奇地问他：“上古刀灵有性别吗？”

支住下巴颏，旻天一脸坦然：“我是人造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物件，却有三种形态。”

说着，他朝下猛扑，落地便化作肩高八尺、威风凛凛的黑狮。狮子晃动尾巴，绕着叶琅走了一圈，又变成一位肤如丝绸、身段火辣的美貌女子。

女子戳戳叶琅的脸颊，又重新盘腿漂在半空：“你想让我当什么，我就变成什么。”

叶琅：“您随意，我怎样都行。”

旻天感到一阵无趣，索性重新变回毛绒绒的金狮，卧在洁白的毯子上。

褚仙尊一言不发地旁观，笑着作出结论：“旻天老祖真是老顽童。”

——只知道跟着小辈起哄玩闹，却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听出褚仙尊的讥讽，旻天烦躁地甩甩尾巴。它伸展前爪和腰腹，然后懒洋洋地走到森伯面前：“仿品挺用心的，就是根本不像我。”

“我暂时有几样想法，你可以记一记。”

森伯大受打击，但还是唯唯诺诺地掏出纸笔，将旻天提出的苛刻要求一字不差地记住。

*

森伯就借住在蕴极峰上。

在旻天时不时的抽查与督促下，他废寝忘食地翻书作画，忙碌了整整五天。

等到第六日，他敲开主殿大门，将草图和材料单递到褚仙尊手里。

褚楹翻看手里的几张纸：“不错，叶琅喜欢就好。”

森伯颔首称是，又迟疑着开口，“若是完全按照单子来，恐怕要耗费许多珍贵材料……”

褚楹掂了掂手中的材料单：“森伯多虑，荣枯门底子丰厚，也不差这点东西。”

她将清单通读一遍，专门划出天枢石、赤霄铁等材料，又让叶琅带上她的手谕，风风光光地去主事厅讨要。

叶琅端着令牌，领着森伯、旻天走进主事厅时，陈长老正在和一个女子闲聊。

女子衣着打扮朴素至极，背后却扛着一把煞气十足的巨剑。她一言一行风流磊落，与束冠佩玉的陈长老并排站立，也丝毫不落下风。

瞥见叶琅，她挥了挥胳膊：“叶师叔来了？”

听到“师叔”两个字，叶琅感到一阵尴尬：她还没混到炼气四阶，辈分倒是提了不少——各大峰主管她叫师妹，主峰上的各位长老管她叫师叔。

女长老朝旻天拱了拱手，又笑嘻嘻地看着叶琅：“小师叔应当没有见过我，我叫卫鹭，这几年一直在外头。”

发现叶琅时不时往她背后瞅，卫鹭索性取下巨剑，立到叶琅面前：“师叔好奇这个？”

叶琅夸赞道：“这把剑很威风，有杀气。”

旻天翻了个白眼，脸上的碎渣扑簌扑簌往下落。

卫鹭熟稔地敲敲剑身：“它叫无春，我三百年前去剑冢探险，将它带了回来。”

听到剑冢的来历，叶琅心中立刻有了决断：卫鹭正是那位手执神器的合体长老，也是陈长老口中的庸人。

寒暄间隙，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脸，发现陈长老手里的拂尘不耐烦地晃了一下。

这时，卫鹭忽然切换话题：“小师叔今日为何要来主事厅？”

叶琅收回目光，举起广白尊者的玉牌：“我来取东西。”

卫鹭将字迹一一读过，十分痛快地答应了：“走吧，咱们现在就去库房。”

她揽住叶琅的肩膀，绕过悬挂着《荣枯冬雪图》的木墙，也无视了一言不发的另一位长老。

旻天大摇大摆地跟上去，森伯则颇有眼色地立在原地。

叶琅用余光瞥向陈长老，发现他那张俊脸比锅底都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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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铁在这头……”

“南虞木好像放在……二楼的架子上。”

“天枢石好像在另一座阁楼上，师叔请随我来。”

荣枯门的库房颇具规模，卫鹭依旧能将每一样材料的位置都记得一清二楚。她领着叶琅东逛西逛，很快就凑齐了大部分材料。

登上阁楼，卫鹭熟门熟路地走到房屋尽头，边和叶琅谈笑，边伸手取物。

然而，她只摸到一把铁砂。

卫鹭蹙眉：“天枢石换地方了？”

她将周围的货架翻了一遍，然后颇为尴尬地扭头看叶琅：“小师叔先回前厅，与陈师弟喝杯茶，天枢石一时半会儿可能找不到。”

听到“陈师弟”这几个字，叶琅抗拒地攥了攥手指：“不必了……我在这里等你。”

卫鹭十分“通情达理”，没再提起此事。

把二楼翻了个底朝天，三人又朝三楼走去。

在上台阶时，卫鹭忽然开口：“小师叔，你是广白尊者的关门弟子，完全不用如此……谦恭。”

叶琅心中跟明镜似的：卫鹭已经说得够委婉了，她刚才的表现确实有些战战兢兢、小家子气。

可是……

她苦笑着回答：“卫长老言之有理，我……”

“我资质奇差，之前还是外门弟子，是教引长老口中的\'庸人\'。”

“教引长老说\'好马才能配好鞍\'，被旻天神刃选中，我只觉得自己——”

卫鹭打断叶琅：“小师叔，广白尊者和旻天先祖都看中了你，你为何还要妄自菲薄？你未来注定大有作为，不用在意某些人放的屁。”

静静旁观的旻天也掏了掏耳朵：“是啊，你要是彻头彻尾的废物，那我选你作甚？”

叶琅被这两人说得脸颊通红，脚步也渐渐放慢，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卫鹭朝她宽和一笑，继续跨上台阶，脚下却越走越快。

看到卫鹭不由自主捏紧的右拳，叶琅十分隐蔽地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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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真身